考古學是研究“人”的重要科學
時常有人問:你們做考古的整天擺弄的都是地下挖出來的物件,你們也會研究“人”嗎?我們只好反復地解釋:考古學當然研究人,許多考古學家都在追求“由物及人”的學術目標。廣義上說,考古學揭示的物質文化世界是人如何生存、生產等種種行為模式的證明,透露出不同狀態下人與外部世界的互動及其內心的種種訴求,通過它們,可以分析、追索人類各種行為模式的特征及隱藏在背后的產生原因。當然,具體講到考古學是如何研究“人”的,其例甚多,略舉一二為證。
首先,考古學要研究“人”這種“萬物之靈”是從哪里來的?這方面的研究是由考古學與古人類學、基因人類學、古生物學、古環境學等所共同完成的。考古學家等通過對發現的舊石器時代甚至包括前舊石器時代的古靈長類化石、人類的骨骼化石、石器、人類活動遺跡及共生動物化石等材料的研究,探討靈長類動物及人科動物的起源,現代人的產生、演變、發展諸問題,其中涉及到人的體質形態、思維、語言、社會化、物質文化創造能力、不同時代的婚姻與家庭形態、人種、宗教、藝術、馴化農作物、馴化動物等種種方面的起源問題,包括起源和演變的時間、地點、原因、結果、影響等,這些都是涉及到人的一系列本質特征的問題。即“人”的產生不僅僅是指生物性種屬和體質特征的形成,更是指文化創造能力的產生及各種文化行為的生成與演變。
其次,考古學可以通過“考古學文化”研究人的族群問題。人是一種社會化動物,“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因此,人的文化行為和結果體現了其族群化的社會性特征。考古學家能夠對新石器時代或者青銅時代甚至鐵器時代人的群體性創造予以“文化”的命名,用夏鼐、安志敏等先生的話說,“考古學文化”是指考古發現中可供人們觀察到的屬于同一時代、分布于共同地區、并且具有共同特征的一群遺存。關于“考古學文化”與人的族群關系的問題,蘇聯學者A.R勃留索夫做過探討,認為“如果在某個考古學文化的分布地區內存在相同的居民(根據人類學資料),且全區的經濟形態、居址形狀和埋葬禮制等也都一致,則在一定歷史時期內,這一考古學文化是一族的共同體”。當然,一定的“考古學文化”與“族群”之間是否能一一對應,是一個復雜的問題,但利用考古學文化研究人的族群問題已有大量實例,20世紀80年代以來興起的研究區域文化或族群文化如吳文化、越文化、巴文化、蜀文化、楚文化、匈奴文化等等,無不大量利用了考古資料,也可以說,離開考古資料,古代尤其是缺少文獻記錄時期的族群文化是很難予以界定和闡明的。
此外,考古學家還可以透過各類發掘出土的遺跡、遺物而表現的“文化”——這是特定人群所擁有的顯著標志——窺探到各種有關人的探索、創造、審美、交流、播遷、痛苦、沖突、毀滅等種種行為證據。在“人”的視角下,一切考古發現的遺存都不再是冰涼、無言、死亡、寂靜,而是一種生命的復活與延展,是一種來自歷史深處并且面向未來的呈現、呼喊、饋贈與警示。
特別要指出的是,考古學可以用發現的“墓葬”這種人的歸宿地遺存來觀察有關人的諸種社會與情感現象:家庭、家族、階級、階層以及哀思、祈求、仁愛、慈悲、恐懼、迷失等等。當然,其中也有無知、壓迫、殘忍、貪奢……所以我們才說,考古學家面對各種發現時不能只是一味贊美,尤其是那些展現專制、殘暴、奢靡、貪婪或一切人性之惡的遺存,我們應當抱以公正、理性和批判的精神。試想,那些來自普通百姓創造的奇珍異寶當時本應用于解決社會大眾的貧苦,但卻被權勢者非法占有進而作為私產埋入地下墓葬之中,造成社會財富的巨大浪費,在它的背后隱藏的恰恰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和“滿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的極不平等的人間悲劇,而這種荒唐的社會行為竟然成為今天的一個個重大的“考古發現”,我們在歡呼、驚嘆、欣賞的同時,難道不應該多一份人文的思考、人性的剖析和對人類正義的闡揚嗎?
總之,考古學不是僅僅發現、描述、詮釋“物質文化”現象的科學,它更是“透物見人”,揭示人的運動世界和人性本質的科學。換句話說,科學是為人類的福祉事業而存在的,考古學自然也不會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