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 / 張海龍
吐魯番軍事防御設施遺址考古記
文 圖 / 張海龍

大墩烽火臺遠景
烽燧,又稱烽堠、烽火、烽表、烽鋪、烽堡等,是中國古代的一種軍事警備通訊制度。《墨子》中的《城備門》《號令》《雜守》等篇已明確記錄有“烽火”“烽表”“積薪”“舉烽”諸事。司馬遷在《史記》中也有對周幽王于驪山“烽火戲諸侯”的生動描繪。實際上烽燧制度的真正形成在漢代,并一直沿用至明清。我們現在所說的烽燧通常是指烽燧制度中的建筑物,這種建筑的出現應該早于長城,但自長城出現后,即與長城密切結合為一體,成為長城防御體系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吐魯番市位于新疆天山東部的吐魯番盆地,是古代西域東西、南北交通要道的十字路口,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地位。吐魯番作為古代絲綢之路上的重鎮,早在距今六七千年的新石器時代就有人類活動。自西漢以來,逐漸成為中國西北部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之一。由于特殊的氣候環境,使得吐魯番地區保存了眾多的地表生土建筑,如城址、戍堡、烽燧、驛站等古遺址,同時地下也埋藏著大量彩陶、文書、壁畫、干尸等珍貴遺物。其中最引人關注的,當屬公元前138年張騫鑿通西域后,為應對北方游牧民族的侵襲,歷代中原王朝在這里興建的大量用以戍邊固邊、穩邊興邊的軍事防御設施遺址。
根據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和新疆長城資源調查報告記載,吐魯番地區共有軍事防御設施遺址62處,主要為烽燧,還有部分驛站、戍堡等。2015年7月~9月中旬,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和吐魯番學研究院考古研究所為配合國家長城資源保護工作組成聯合考古工作隊,對吐魯番市兩縣一區境內的42處遺址進行了考古調查,并對其中6處遺址進
行了發掘工作。

吐魯番地區軍事防御設施遺址分布注:CZ為城址、FS為烽燧、SB為戍堡、YZ為驛站。綠色為此次調查進行發掘的遺址

阿薩墩戍堡遠景

阿薩墩戍堡平面
阿薩墩戍堡是此次調查的第一個遺址點,位于托克遜縣夏鄉南湖村東約5公里的艾丁湖荒漠地帶,地表均為鹽堿荒灘,受流水風力沖刷造成低洼不平。戍堡平面整體為正方形,東西長53米,南北長50米,占地面積2650平方米。戍堡由內堡圍墻、烽火臺、房址、外堡圍墻組成。
內堡圍墻夾紅柳枝夯筑而成,夯層厚度約為10厘米。由于受風力侵蝕內堡圍墻僅有東北角、東側南端、南側東段及西南角有墻體殘存。墻體上層最大殘留寬度為1.8米,墻基最大殘留寬度為2.48米。
烽火臺位于戍堡西北角,現已坍塌,為土坯砌筑。
房址位于烽火臺東側,房屋墻體均已坍塌,殘留墻基來看,房屋為土坯砌筑,長度約15米,寬度約5米,推測有3~5間房屋。

戍堡外圍殘存墻基及細部
戍堡外圍圍墻距戍堡有100米左右,由于受風力侵蝕,現僅有0.5米左右的夯筑墻體殘存,夯層厚度在13厘米左右。
關于阿薩墩戍堡的性質,武漢大學教授、吐魯番學研究院特聘專家陳國燦先生看了我們調查時拍攝的照片,并根據相關文獻資料的記載,推測其為唐代天山府。現存戍堡遺址是否為天山府衙府所在,期待后續的考古調查工作能夠對其進行實證。
在完成對阿薩墩戍堡遺址的考古調查工作后,考古隊開始對布干驛站、大墩烽火臺遺址進行發掘。七月,吐魯番開始進入火一般的高溫季節,受伊朗副熱帶高壓影響,吐魯番氣溫達到歷史最高值47.7℃,地表溫度在70℃左右。由于時間緊、任務重,在這樣的高溫環境下考古隊員仍堅持野外工作。為了提高工作效率,避開高溫時段,我們將每天工作時間進行了調整,往往早上6點左右起床,7點準時到達發掘工地開始工作。在中午12點時,氣溫達到40℃,返回駐地休息。下午5:30分開始工作,晚上9:30返回駐地。

布干驛站Ⅰ、Ⅱ、Ⅲ號房址鳥瞰
布干驛站位于托克遜縣郭勒布依鄉喀拉布拉克村西北約2公里的戈壁荒灘上,由于遺址常年受風力侵蝕,墻體已坍塌,僅墻基保留下來。根據遺址分布及現存狀況,將其劃分為4個區域。其中Ⅰ區為最大區域,房屋數量在20余間,分布于遺址北部中心位置。Ⅱ區位于遺址東北側,從殘留墻基來看,有10間左右房屋遺存。Ⅲ區位于遺址東南角區域,僅有3間房屋,在發掘時發現房屋在近代受到重復改建使用的痕跡。我們對整個遺址進行了航拍、測繪工作,并對遺址Ⅰ、Ⅱ、Ⅲ號房址中的部分房屋進行清理。
離開布干驛站,考古隊轉戰至吐魯番市區與托克遜縣交界處050縣道旁的大墩烽火臺。其位于公路邊,長期受人為破壞,遺址保存較差。這里是托克遜河、阿拉溝河下游的沖積平原,地下水位較高,遺址上長滿了駱駝刺。
大墩烽火臺由夯筑臺地、烽火臺、房址三部分組成。烽火臺建于夯筑臺地西端,夯筑而成,夯層厚度為10~13厘米。殘存形制為近似長方形覆斗狀,四角受損嚴重,現殘高約2.5米。房屋位于夯筑臺地東端平地上,僅有一間房屋遺存及部分院落墻址。房屋墻體為生土夯筑而成,夯窩直徑為18厘米,墻體大部分已坍塌,僅有1米左右高度殘存。
考古隊在完成對大墩烽火臺發掘工作之余,還對托克遜縣境內的十余處軍事設施遺址進行了考古調查記錄、測量、航拍等工作。

大墩烽火臺鳥瞰

坍塌墻體上的夯窩
托克遜縣境內考古調查工作結束后,考古隊馬不停蹄地前往鄯善縣。根據遺址保護加固的要求,對東湖烽火臺遺址進行考古發掘工作,對其余13處軍事設施遺址進行調查工作。
東湖烽火臺俗稱清墩溫爾,位于鄯善縣東巴扎回族鄉前街村洪屯爾色孜耶沙山腳下,在庫姆塔格沙漠與綠洲邊緣相交處,四周較為平坦。這里是古代通往敦煌的必經之路,是唐代有名的大海道入口,軍事戰略意義極其重大。由于常年受風沙侵蝕、人為破壞損毀嚴重,烽火臺原有形制已模糊不清,現存形狀為近似圓形的小土丘。

東湖烽火臺出土文書

東湖烽火臺

東湖烽火臺鳥瞰
根據東湖烽火臺現狀,我們對遺址周邊覆蓋的細沙及坍塌部分進行清理。在烽火臺南側夯筑墻體下發現開挖的洞穴式居址,居址外有簡易構筑的灶臺。東側立面夯筑墻體南端已坍塌,僅留有烽火臺中間填砌的土坯,在東側近南端下發現一座洞穴式居址,推測同南側,為同一時期的居址。在西側夯筑墻體之下,發現夯筑寬約1.2米的斜坡式的上烽坡道。北側立面已完全坍塌。發掘清理出陶瓷殘片、織物、文書等文物。
發掘清理后可知,烽火臺現殘存最大高度為5.1米,東西長約17.3米,南北寬約16.1米。整體形狀為覆斗形,四側立面為夯筑而成,中部填砌土坯,東、南兩側均在夯筑墻體下部開挖洞穴式居址窯洞,在西側立面下修筑斜坡式上下烽坡道。這是首次在吐魯番盆地發現筑有上烽坡道的烽火臺。

木爾吐克薩依戍堡鳥瞰
根據出土文物及遺跡現象,推斷烽火臺始建年代上限可能為唐代,其廢棄年代可能為清末,在這一年代區間內烽火臺有數次維修加固。
木爾吐克薩依戍堡位于高昌區七泉湖鎮七泉湖村南,地處木頭溝西北入口,南側2公里為火焰山。該戍堡保存完整,由堡內房屋建筑、南角烽火臺遺址、堡外建筑三大部分組成,平面近似正方形,邊長18.5米,寬17.8米。戍堡四角呈南北向,其中北角、東角、西角各砌筑梯形垛角,其面積在2~3平方米,各邊長寬各不相同。
戍堡內共有房址12間,均為方形。從殘存遺跡現象判斷,房屋為橫券頂。其中在F1、F3、F4中發現灶臺,根據其疊壓關系判斷為后期人類生活所遺留。在對戍堡門道發掘中,發現臨近戍堡內烽火臺東北側有大量卵石整齊堆放,推測其為構筑烽火臺時用于墊基、穩固烽火臺。在F1東側墻外、F5西側墻外、F6西側墻外均構筑臺階用于上到戍堡院墻上。
戍堡南角為烽火臺,烽火臺殘高約8.7米,為覆斗形中部空心。上下分為兩層,其中下層房屋為橫券,上層為縱券,其設計有利于加強高大烽火臺的穩固性。

木簡(殘)

文書殘片

木針
在發掘過程中,F1出土少量木器,主要有木匙、木針、木構件、木碗(殘)等器物。在F8側墻下、F4門口東側小龕內發現大量的陶缸殘片,均為夾砂灰陶,小龕內有大量燒灰,陶片均已被燒黑,出土殘陶片有部分在器肩部刻畫水波紋飾。F10堆積下層主要為高粱秸稈,在清理中發現小片紙質文書,根據其內容斷定為高昌國時期。這也為戍堡年代的斷定提供了一定的理論依據。
對戍堡外圍墻體堆積進行清理時,在西南墻體外側南端發現殘存墻址,地面有大量燒灰及高粱秸稈。在房間角落發現殘存灶臺遺址,另有部分卵石堆積于墻角。在戍堡西南壁上發現砌筑戍堡時原有的券頂通道,外壁用單層土坯砌筑。戍堡墻內壁留有小龕,龕高約1米,據推測其可能為構筑戍堡時留有的后門(緊急出口),發生險情時用于出行。
木爾吐克薩依戍堡是吐魯番盆地現存戍堡中保存最完整,形制布局、功能分區最為清晰的一處。現存的居址、烽火臺、戍堡外圍的馬槽遺址都顯示出戍堡是一處重要的軍事(可能兼顧郵驛性質)遺址。

七泉湖薩依烽火臺

七泉湖烽火臺鳥瞰
公元460年,柔然派遣大軍南下攻克高昌,殺死沮渠安周,扶助高昌闞伯周為高昌王,此后以高昌為國號,亦稱“闞氏高昌”,揭開了高昌王國的序幕。憑著占據絲綢之路的重要地理位置,高昌國很快就發展強大了起來。此時,高昌又與中原建立了聯系,每位高昌王均接受中原王朝的冊封。闞氏高昌之后,又先后經歷了張氏高昌、馬氏高昌、麴氏高昌等王朝。其中,麴氏王朝統治高昌的時間最長,達140年之久。公元640年,唐朝滅麴氏高昌。
七泉湖薩依烽火臺位于高昌區七泉湖鎮火車站西南,地處火焰山北麓沖積地帶。烽火臺用土坯砌筑,基底平面呈正方形,剖面為梯形。基底邊長為8.3米,殘高7.8米。烽火臺為空心,在烽火臺東側立面近北端開門道,可進入烽火臺內部。烽火臺分為上、下兩層,每層各有一間房屋,均為縱券頂。烽火臺頂部有預留洞孔,可從門道登梯至上層房屋,再從上層房屋登至頂部。烽火臺四壁有大小不等的栣木孔。
烽火臺東側為院落遺址,在清理發掘中發現同時期的房屋居址兩間及灶臺遺址一處。院落中分布有大量的高粱秸稈及牲畜糞便,應該為當時的居住生活遺留。
根據烽火臺形制布局、出土文物及相關文獻資料記載,推測其可能為唐代烽火臺遺址。
吐魯番軍事設施遺址考古調查經過為期兩個半月的田野工作,基本完成了對吐魯番境內涉及保護加固遺址的調查工作,考古調查成果豐碩。首先,順利完成了42處遺址考古調查工作,對其進行了詳細的記錄、測繪、航拍工作,為今后研究吐魯番盆地軍事警戒系統收集了基礎資料。其次對古代吐魯番盆地軍事設施遺址的空間布局、構筑方式、遺址類型等問題有了較為詳細的了解。再次,在調查發掘中發現吐魯番軍事設施遺址存在多次修復使用現象,即部分遺址發現在原址上進行修建、改建使用的痕跡。最后,在考古發掘中出土了一部分有助于年代判定及古代吐魯番地名的文書材料,對后期研究吐魯番古代區域建制有很大作用。
在后續的研究工作中,我們將對吐魯番盆地現存的62處軍事設施遺址進行14C測年工作,以確定各個遺址的年代區間范圍,在年代數據支撐下進行古代吐魯番盆地軍事遺址構建方式、空間布局防控、警戒信息傳遞線路等相關方面的研究。
參加田野工作的有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黨志豪、蔡浩強,吐魯番學研究院考古研究所王龍、張海龍、劉耐冬、肖國強、舍秀紅,吐魯番市文物局蔣金國、徐佑成。此外,還有吐魯番市文物局、吐魯番博物館的部分同志參與此次考古發掘工作,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謝。
(作者為吐魯番學研究院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