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理工男”到反瀆局長

張民強

第一次探訪河南省孟州市檢察院反瀆局局長楊曉時，記者在孟州檢察院辦公樓一樓樓梯處和他擦肩而過。如果不經該院檢委會專職委員張穎的介紹，這位相貌平平、頭發還稍顯凌亂的中年男子，并不容易讓人聯想到，他就是那名辦事干練、成熟穩重的反瀆局長。

那時，楊曉正有一起案件需向檢察長李振華匯報。匯報案件結束后，他又駕車出外會見了案件相關人員，而再次見到楊曉已是大約兩個小時后。

在會議室里，記者開始和楊曉局長交流，從“理工男”到“法律通”，從寒暄中表現的不善言談到談起案件的娓娓道來，從說起成績的謙虛謹慎到分析案件特點的深入細致，楊曉不斷刷新著給記者的最初印象。

2013年8月，楊曉就任孟州市檢察院反瀆局局長，至今已有3年。“基層院人手少，普遍存在缺編現象。我們孟州市檢察院反瀆局，一共只有5人，2人有檢察官資格，其他3人是剛畢業的大學生。遇到反瀆職侵權案件，按照我們李檢察長的話說，反瀆職侵權局人手不夠，反貪局也一起上，兩者相加還不夠，就全院集中力量辦。所以說，在目前的現狀下，孟州市檢察院反瀆局在遇到案件時能夠很快突破，這和檢察長主導的聯動工作機制有緊密的聯系。”楊曉說。

談及成績和榮譽，楊曉只遞過來一份資料，并不多談。資料上寫著：孟州市檢察院反瀆局曾獲得最高人民檢察院授予的“嚴肅查辦危害民生民利瀆職侵權犯罪專項工作先進集體”以及河南省檢察院評選的“優秀反瀆職侵權局”等多項榮譽。在他看來，和已取得的成績相比，更重要的是要在偵辦過程的創新和突破上有新招，因為反瀆案件每一件都有自己的特點，要做到把脈問診、對癥下藥。

精準計算來源于理工思維

方圓：聽說你到檢察機關工作之前，是一名理工專業的人才？

楊曉：是的。不瞞你說，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是搞技術的。我畢業于焦作礦業學院工業電氣自動化專業，畢業后分配到一家國有煤炭企業工作。但是我一直以來對法律都十分偏愛。所以工作后我就一邊上班，一邊利用業余時間學習函授法律專業，從專科到本科，一步步學了過來。然后就考到了檢察院。

方圓：理工科背景在檢察工作中有沒有發揮作用？

楊曉：只要是學過的東西，總能派上用場的吧？就拿反瀆辦案來說，2015年，我們查辦了一件礦產資源不征少征稅收背后的瀆職案件，這類案件的要點就在于科學定損。

方圓：為什么說科學定損很關鍵？

楊曉：這個案件是這樣的：2015年年初，孟州市檢察院反瀆局參與了焦作市檢察院預防局開展的礦產資源稅預防調查，這次調查走訪了焦作地區沿太行山脈的大小幾十家采石場。在預防調查過程中，發現了修武縣地稅局周莊中心稅務所副所長劉某涉嫌瀆職犯罪的線索。案件最后，孟州市檢察院由上級檢察機關指定管轄、查辦該案件。

案件接手以后，我們才發現，關于礦產資源稅的瀆職案件，確實很難確定造成損失的實際數額。

一般來說，礦產資源稅的損失可以通過電量、企業所用的炸藥量這些參數來計算采石場的產量，然后算出稅收損失。但這種方法存在諸多問題：一是采石場存在私接用電的情況，實繳電費與實用電費差別巨大；二是采石場生產用電和生活用電混同，不易區分；三是采石場多擅自改裝采石器械，功率不穩；四是地質不同，炸藥用量不易測算；五是炸藥來源與管控數據不能一一對應。這些問題都會導致稅款不精準。

方圓：采取什么樣的方法才能做到精準呢？

楊曉：說到精準的計算方法，我們也是在這次調查中受到的啟發。通過調查，我們掌握了不少礦產資源稅方面的專業知識，包括有關資源稅征收的法律法規、地稅部門的職權職責、礦產資源稅征繳過程中存在的問題、礦產資源稅的計算方法等。

用企業所用電量和炸藥量來計算產量存在巨大弊端，就是我們在這次調查過程中的重要發現。因此在偵辦這起案件時，我們多次和河南理工大學的教授溝通，利用遙感衛星數據和多普勒成像技術，對采石場的產量進行評估，依次計算應納稅款。短短的一周時間，利用科學辦法，我們就測算出采石場近3年的產量，從而計算出采石場欠繳稅款為500多萬元。我們的這種計算方法，可以說是開創了礦產資源稅評估的先河，不僅得到了地稅部門的認可，也得到了采石場企業主的認可，為損失計算和稅款追繳提供了可靠依據。

方圓：這起案件在孟州市地稅系統有什么影響？

楊曉：這起案件，可以說震動不小。孟州市地稅局結合我們的檢察建議，在整個系統開展舉一反三式的稅收大清查。僅孟州市追繳礦產資源稅款就達到2600萬元，隨后，焦作市也掀起了稅收行業大整改。

選取最佳角度外圍突破案件

方圓：在淘汰落后產能，國家獎勵補助資金領域，孟州區檢察院近年來查辦的瀆職案比較多，能不能介紹一下？

楊曉：好的。我介紹一起上級院交辦的案件吧。

2010年至2011年，溫縣財政局紀檢書記鄭某和該局基礎建設科科長李某，在申報、審核淘汰落后產能，國家獎勵補助資金工作中，明知夏某的新世紀紙業公司不符合申報條件，卻將其申報并同意發放獎勵資金，致使該企業騙取國家淘汰落后產能獎勵資金500萬元。其中，李某非法收受了夏某現金7萬元。

方圓：案件是從哪個角度切入并查辦的？

楊曉：我們通過核實企業申報材料，并和該縣電業局，國稅局數據對比，發現該企業明顯不符合申報條件，負責審核的財政局基建科科長李某，主管領導鄭某，存在濫用職權和行賄受賄嫌疑。初查獲取證據后，對李某、郭某進行了立案偵查。

這個案件突破的關鍵實際是紙業公司的夏某，只要突破他的供述，隨后的工作相對來說就容易了。所以當時我們的辦案思路是，先對夏某采取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的強制措施，強化突審，分析犯罪嫌疑人之間的矛盾，深挖瀆職背后的行賄犯罪，進一步擴大戰果。

最后，溫縣新世紀紙業有限公司經理夏某因犯行賄罪，詐騙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3年；財政局基建科科長李某因犯濫用職權罪，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紀檢組長鄭某犯濫用職權罪，但由于情節輕微被判處免予刑事處罰。

尋找事故的真相

方圓：2014年的交通事故，兩輛危貨車輛相撞，造成40人死亡，12人受傷，42輛車燒毀，這起案件驚動全國。其背后的瀆職，公眾一定會特別期待，這個案件是怎么偵辦的？

楊曉：這個交通事故，確實影響比較大，中央電視臺多次報道，國務院也成立了事故調查組。這起交通事故，發生地是在山西省晉城市澤州縣的晉濟高速隧道，兩輛運輸甲醇的危貨車輛追尾相撞，其中一輛為孟州市車輛，前車甲醇泄露起火燃燒，隧道里滯留的另兩輛危險化學品運輸車和31輛煤炭運輸車輛被引燃引爆，直接經濟損失8197萬元。

這起特大交通事故發生后，我們意識到事故背后可能存在瀆職犯罪。第一時間成立了調查小組，圍繞可能存在失職瀆職的交通，運政，質檢，公安等領域，搜集調取相關資料。同時，積極向上級院反瀆局請示匯報，爭取上級院支持，并獲得授權得以在焦作全市范圍內調查取證。

事故發生4小時后，我們匯總出相關的政策法規；6小時后，總結出重點單位和部門的職權職責和工作流程，圈定焦作市道路運輸管理局，焦作市質量技術監督局為嫌疑單位；8小時后，制定出條理清晰，針對性強的初查方案；10小時后，對初查工作作出細致的部署，確定以肇事車輛為切入點，圍繞對車輛，罐體的監督部門為調查對象；事故發生24小時后，成功鎖定包括焦作市交通運輸局副局長劉某，貨運科科長岳某，科員肖某在內的三名犯罪嫌疑人。

而在研判案情時，我們發現，不僅肇事車輛，而且整個焦作地區危貨車輛的罐體檢測均由河南正拓罐體檢測有限公司負責。由此，我們得出一連串的疑問。

為什么檢測公司只有一家？該公司有沒有相應的資質？檢測過程存不存在貓膩？該公司和三名犯罪嫌疑人之間有沒有權錢交易？

第一步：徹查公司，調取工商注冊信息，銀行交易明細，多方咨詢調查。徹查的結果說明，該公司屬于非法成立，不具備罐體檢測資格，管理混亂的皮包公司。

第二步：深入摸排，摸排出三名犯罪嫌疑人有數額不小的資金往來，從而印證了權錢交易的可能性。

第三步：抽絲剝繭，撥疑尋真。在掌握大量的事實和證據的基礎上，我們勾勒出特大交通事故背后的權錢交易的“蛛網”。

河南正拓公司經理蘇某為了賺取非法利潤，拉攏焦作市質量技術監督局科長王某，特種設備科副科長高某和焦作市道路運輸管理局貨運科長岳某入伙，一方用錢，一方用權，王某、高某利用職權違規認可河南正拓公司的資質，岳某違規認可河南正拓公司的出具的罐體檢測報告，種種權錢交易的結果，導致了肇事車輛在罐體檢測不合格的情況下，“帶病”上路，進而發生燃爆事故，給國家和人民生命財產造成特別巨大的損失。

方圓：這起瀆職案件查辦的結果怎么樣？

楊曉：這起瀆職案件，劉某作為分管貨運科的主管領導，對貨運科從事的貨運車輛年審工作疏忽管理，涉嫌玩忽職守；貨運科長岳某和科員肖某在具體從事貨運車輛年審時，明知危貨車罐體檢測報告不符合規定，仍批準審驗合格，涉嫌濫用職權。

這起案件，孟州市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共立案查處3件6人，焦作市院立案查處2件4人，已于2014年7月提起公訴至孟州市法院，2014年9月已相繼開庭審理。

方圓：當反瀆局局長3年來，你認為辦理反瀆案件的最大阻力是什么？

楊曉：對于所有的基層檢察院而言，最大的阻力可能都一樣，那就是難過人情關。孟州市是一個總人口只有37萬的縣級小市，作為土生土長的孟州人，每一起案件，都免不了有托關系和說情者，剛開始，心中確實有許多糾結和苦悶，但慢慢也就摸索出一套應對方法，即必須堅守法律底線，必須堅守公平正義的底線。

方圓：對于反瀆工作，你的追求是什么？

楊曉：追求有很多。例如檢察長李振華提出辦案要辦精品案件、要堅持公平和正義，也是我的追求之一。

孟州市是唐宋八大家之首韓愈的故里。我們常說，自從歷史有韓愈，天下從此有文章。我認為，查辦瀆職案件，也可以做做“文章”。檢察機關的“文章”就是檢察建議。2011年，針對孟州市的“瘦肉精”事件，孟州市檢察院查處了畜牧局局長花某等10人玩忽職守案，發出的檢察建議被評為“2012年度河南省檢察機關十佳偵查監督檢察建議”，作為韓愈故里人，我們也要追求多出精品檢察建議，爭取將辦案的社會效果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