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P的洗牌進行時

陳振華

每天都有新平臺誕生，每天也都有平臺倒下

“冰火兩重奈何天，天堂地獄一瞬間。”當問起2015年至今的P2P網貸行業概況時，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員黃國平如此形容道。

互聯網金融領域的數據研究機構零壹研究院的統計數據顯示，截至2016年5月31日，其監測到的P2P借貸平臺共4565家，這一數字在2015年12月底為3657家，在2014年12月底僅為1983家，短短一年半增長了130%。

2011年這個行業剛剛興起時，中國還僅有50家平臺，5年便增長了90多倍。

然而，在行業發展高歌猛進的同時，提現困難、跑路、停業等問題也開始暴發，使得整個行業更顯光怪陸離。

零壹研究院數據顯示：截至2016年5月31日，問題平臺共有2471家，占平臺總數的比例高達54.1%。

而根據中國網絡借貸評價與分析課題組公布的《中國網絡借貸平臺風險評級與分析（2015-2016）》，2015年全年新增問題平臺896家，是2014年的3.26倍。

“每天都有新平臺誕生，每天也都有平臺倒下。”北京市網貸行業協會秘書長郭大剛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瘋狂增長為什么

2007年6月，中國第一家P2P網貸平臺上海拍拍貸金融信息服務有限公司成立，將這種源自西方、個人對個人的網絡信用借貸模式引入中國。

但因為信用體系尚不完善，出借人難以通過互聯網對借款風險進行判斷，因此，在中國P2P網貸的跟進者并不算多。

轉機出現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郭大剛觀察到，金融危機波及到中國后，許多以出口為主的中小微企業出現了資金流困難，但在銀行又貸不到錢。而按照當時的法律規定，這些中小微企業又沒有辦法獲得民間資本。

于是，他們把目光轉到了P2P。

當時的P2P行業仍算新生事物，并沒有受到嚴格的監管，可操作空間很大。許多中小微企業通過P2P，解了燃眉之急。

“從一開始，P2P就是現有金融體系的補充，給銀行等金融機構無法顧及的群體提供服務。”郭大剛說。

于是，作為金融體系的“補充”，2012?2013年間，P2P開始了野蠻生長。

阿里巴巴、騰訊、京東等互聯網巨頭從2013年開始，在金融領域跑馬圈地，互聯網金融的概念開始普及，P2P逐漸進入普通人視野里。

“尤其是當年6月阿里巴巴推出的余額寶，迅速地完成了對社會民眾互聯網理財的啟蒙教育，同時又培養了用戶的支付習慣。”P2P平臺積木盒子聯合創始人魏偉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說。

網貸之家的統計數據顯示，2013年中國P2P網貸平臺的數量達到800家左右，且以每年431%的速度快速增長。

2013年，成為一個重要時間節點，被業內稱作為中國互聯網金融元年。

2014?2015年，P2P網貸仍保持了高速增長，并不斷吸引銀行、國資、風投等資本涌入。

網貸之家發布的《2015年P2P網貸行業年報簡報》統計：2015年獲風投青睞的P2P平臺達68家，上市公司、國資國企入股的平臺分別是48家、68家，而具有銀行背景的平臺也達到了14家。

零壹研究院的統計數據顯示，2016年5月，中國P2P借貸行業整體交易額約為1432億元。這僅是一個月的交易額。其數據顯示，2015年中國P2P借貸行業累計交易規模約為9750億元人民幣，而2014年這一數字還只有3000億元左右，一年內增加了2倍多。

“之所以發展這么快，還是因為市場有巨大的、尚未滿足的資金需求。是需求主導了行業的發展，并將持續下去。”郭大剛總結稱。

“變異”的模式

P2P模式，簡單來說，就是借貸關系模式，A需要借錢，B有閑錢可借，通過P2P平臺找到對方，達成交易。

這在黃國平看來，是純平臺模式。此外，他還總結了債權轉讓、保證本（息）、資產證券化等三個變種P2P模式。

某P2P平臺從業者王亮（化名）告訴本刊記者，債權轉讓模式，是目前大多數P2P平臺的運營方式：“資產端，也就是借款方，現在多是房債、車債、中小微企業經營借貸等等，通過P2P平臺借到錢。”

王亮舉例稱，比如一單標的為2年的200萬元的房債業務，找到P2P平臺，該平臺認為其有償還能力，便先墊付200萬元，擁有這項債權。其后，可能被P2P公司拆分為多個短期標的的10萬元項目，多個投資人認購，形成債權轉讓。

另一種情況是，投資人有一筆錢，委托P2P平臺進行項目認購，將這筆資金拆分投資到不同項目上去。

“都說P2P水很深，就深在界限十分模糊，合規與不合規之間有可操作的空間。”王亮說。

他舉了個例子：投資人的10元錢，分別投了10個項目，這個是合規的;但如果投資人的10元錢買了一個理財產品，平臺再把這10元錢分別投向10個項目，這就不合規。

“這相當于平臺做了一個資金池，這是不被允許的。但其實，兩者之間差別真的有那么大嗎？”王亮認為，通過技術可以規避掉不合規的風險。

但實際上，這兩種操作模式都有形成資金池的風險，并容易產生期限錯配、資金錯配等風險。更有甚者，直接引發龐氏騙局。

為了向監管規范靠攏，也為了爭取更多投資人， P2P模式出現了各種“變異”。

行業研究機構上海盈燦商務咨詢有限公司研究員張葉霞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介紹說，中國P2P行業從原來的無墊付模式，變異出了擔保墊付、風險準備金、擔保+風險準備金、保險保障等多種墊付模式。

P2P平臺紅嶺創投首次在國內提出了“平臺承諾本息保障”的理念，“剛性兌付”也意味著平臺將投資人的風險轉嫁給自己。簡單來說，就是當借款人出現逾期或壞賬的時候，由平臺墊付投資人。

如今，風險準備金和擔保似乎已成為P2P平臺的標配。可不管怎么變，在王亮看來，更多是為了吸引投資人的噱頭而已。

“真正出現平臺停運時，風險準備金是遠遠不夠兌付的。而第三方擔保就更不靠譜，有些P2P平臺的擔保公司都是其股東注冊投資的。這些都只是為了宣傳而已。”王亮說。

風險是如何形成的

在匯投（北京）金融信息服務有限公司CEO弋沛杰看來，P2P行業之所以“亂象叢生”，就在于許多平臺根本不符合P2P最初的定義。

“P2P就應該是借錢應急再還錢這個傳統的商業模式。如今，他只告訴你有一個項目能賺錢，把錢拿到手后他再去買塊地蓋房子，或者買個礦產之類的，風險能不大嗎？這不是借貸，這是投資的邏輯。”戈沛杰說。

顯然，如今投資的邏輯盛行。而風險控制正是這種邏輯的“絆腳石”。

王亮向本刊記者透露，有時候平臺為了沖業績，風控往往會放一旁，最后結果便是逾期和壞賬。

201l年P2P金融剛剛興起時，中國還僅有50家平臺，5年便增長了90多倍。

“一旦有人違約，就必須通過另外的方式進行彌補，而彌補方式往往是用下家的錢補上家的債。一旦單筆違約金額過大，超出了平臺的承受能力，必然會跑路。”第三方P2P平臺評級機構大公數據總裁徐志鵬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但對于正常的P2P平臺而言，風險控制非但不是絆腳石，而是平臺得以運營的關鍵。

“風控說起來簡單，就是怎么保證錢還回來，但各自有各自的風控模式。”戈沛杰告訴本刊記者。

這包括P2P平臺確認借款用途真實;通過應收賬款確認還款來源;通過征信報告了解還款意愿;并且需要可以執行變現的還款保障。

他舉例稱，比如風控官去看一個工廠，工廠說自己上個月產值500萬，有經驗的風控官除了財務報表外，還可能要求看上個月交的電費情況，以此交叉驗證，通過各種蛛絲馬跡更好地掌握風險。

徐志鵬向本刊記者介紹，目前較正規的P2P平臺的風控模式主要有三種。

第一類是外部風控，比如征信對接、擔保債項轉移等;第二類是內部風控，比如平臺自身所做的風控;第三類是行為風控，比如依據大數據，對債務人的信用風險進行評價。

“正常情況下，平臺應該通過債務人、債權人、第三方支付、第三方信用評級‘四位一體的運作，把控風險才是比較合理的。”徐志鵬說。

然而，他觀察到，大部分P2P平臺并沒有認真地這么做。

信息不對稱怎么破

站在投資人的角度看，許多P2P平臺的風控做得讓人憂心，比如融資方的信息公布情況。有投資人向本刊記者表示，自己完全無法判斷信息真假，是對P2P行業最大的擔憂。

“融資方的信息發布應該遵循真實性、完整性、及時性、規范性和有效性的原則，但目前中國很多P2P平臺連融資方的真實性都存疑，甚至會發假標的，對投資人而言，信息不對稱的現象嚴重。我們的監測數據顯示，幾乎所有的平臺都存在信息風險。”徐志鵬說。

也正因此，第三方信用評級機構大公數據幾乎把所有P2P平臺都列入過黑名單，特立獨行的徐志鵬也因此在圈內得罪了不少人。隨著監管力度的加強，情況正在改善。

“目前，監管單位還在對P2P行業進行摸查，首要的，就是要求平臺披露真實信息。”王亮告訴本刊記者。

2016年5月19日，上海市互聯網金融協會公布了《上海個體網絡借貸（P2P）平臺信息披露指引》（以下簡稱《披露指引》）的具體細則，這是全國首個P2P平臺信息披露指引細則。

信息披露具體內容將包含主體信息、產品信息、業務信息、財務信息和其他信息五大類共49項。

其中業界關注的逾期、壞賬信息，可在業務信息內尋得。《披露指引》規定，逾期標準為90天，要求披露逾期標準天數以上的金額、逾期率以及累積逾期率。

據了解，該協會將每月在官網以“已向社會公眾或平臺用戶披露事項數/已向協會披露事項數/需披露事項總數”方式向社會進行公示。《披露指引》的相關情況記錄將與會員準入、會員資格維持等掛鉤，也將作為優秀會員單位評選的依據。

虧本的大多數

王亮給本刊記者算了筆賬，以線下債權年化收益率24%起算，P2P平臺給債權出讓方4%?6%的回報，給平臺投資人12%?15%的回報，再分給擔保公司2%，業務員1%，這樣算下來，P2P平臺能拿到最高5%的回報率。

“再算上P2P平臺本身的運營成本，盈利是很難的。除了為數不多公布財報的大平臺，其余平臺虧損很大，整個行業的利潤率是負的。”王亮解釋稱。

盡管如此，仍不斷有P2P行業新兵進入。在王亮看來，這是一個地域性和政策性顯著的領域，市場需求可挖掘潛力仍然很大。

戈沛杰常常被投資人問到的一個問題是，在經濟下行壓力加大的當下，為什么P2P能給客戶這么高的回報率？資產端的P究竟是什么？

“我的看法是，我們不是在投什么行業，而是借款人在應急、周轉時是不計代價的，他不能斷掉現金流。這個是有邊際效應，可以在未來慢慢消化。”戈沛杰說。

黃國平也認同這種看法。除了這種應急短期借貸能提供較高的投資回報外，黃國平還總結了另外兩種模式。

“一種是銀行系的P2P，能夠拿到收益更可觀的存貸差;另外一種，就是利用新投資人的錢來向老投資者支付利息和短期回報，這就涉嫌龐氏騙局了。”黃國平說。

郭大剛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表示，目前P2P網貸行業的淘汰率是30%，大約每3個平臺里就會有1個出現問題，然后被淘汰。不過，在郭大剛看來，這個比例并不高。

他對比的是廣泛意義的中小企業。中華全國工商聯曾在其發布的《中國民營企業發展報告》稱中國民營企業的平均壽命只有2.9年。

“這也就是說，每3?5年就有50%的中小微企業被淘汰。”郭大剛告訴本刊記者。

只是在他看來，目前出現問題的平臺很多是因為非市場性因素造成的。“如果有些平臺就是想通過欺詐騙錢，無論在哪個行業最終都會死掉;而有些平臺則是因為政策改變不得不停止經營，并不屬于市場競爭失敗帶來的淘汰，就比較可惜。所以最后還是看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