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兄弟

水均益

十年前，我在伊拉克做戰地記者期間，曾采訪過當地居民阿布。闊別十年，再次見到阿布這位老朋友，格外期待與欣喜。

當我第一眼見到阿布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想到和我同歲的阿布老得這么快，十年前他只是輕微謝頂，如今頭上卻已“寸草不生”，臉上也多了許多皺紋。身體明顯不如從前健壯，塊頭還在，卻消瘦了不少，更顯得皮膚松弛，耷拉在臉和胳膊上。

我們都為這次重逢而高興。他拍著胸脯說：“水，我是你的朋友，十年里我天天都盼著再跟你見面。”話里洋溢著情義和熱忱，讓我感覺很溫暖。

我跟他說：“我們在伊拉克采訪大約一個月。過幾天我們要去提克里特，那里挺危險的，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幫你申請額外的酬勞。如果你聯系到了特別難找的采訪對象，我再跟領隊說，給你發獎金。”

阿布連連擺手：“不用，你給不給錢，提克里特我都要去，作為朋友，我要保證你的安全。”

阿布家的院子還是老樣子，只是收拾得整潔了些，連著房子有一層平臺，放著幾張長條凳，下幾級臺階便是一個小院。院子里有秋千，還種了些檸檬樹、蘋果樹。

進了院子，阿布和他家人熱情地迎出來，他的老母親今年85歲，嘴里叼著煙，看著我們不停地樂。阿布有5個孩子，除了大兒子艾哈邁德，還有3個女兒，1個小兒子。阿布的妻子看上去比十年前還要年輕，我調侃阿布說：“你是不是換媳婦了？怎么這次見面，又年輕又漂亮？”阿布嘿嘿地笑著。

那天，我們按照阿拉伯的傳統，在客廳席地而坐，吃著十年前還是奢侈食物的新鮮巴格達烤魚。阿布穿著一件淡米色的西服，配條彩色的領帶，興奮得像過節一般，很亮眼地晃來晃去，里外張羅，挨個給我們端茶。

那天阿布特別高興，在家里翻箱倒柜，要給我們送禮物。他知道我愛抽阿拉伯水煙，拿了個100年前的阿拉伯古董水煙給我，我死活不肯要。我說：“阿布，這是你的傳家寶，千萬別給我。”他塞了幾次，沒成功，又拿了家里一個阿拉伯古董瓶子送我，還放話說：“你要是不要，就是侮辱我。”我只能說著“行行行”收下了。那時，他滾燙的真誠，讓我認定了這個鐵哥們。

阿布所經歷的戰爭跟千千萬萬普通的伊拉克人并無兩樣。他說，戰爭爆發時，村里很多人拿起武器抵御外敵，激烈的戰斗過后，2000多村民中有200多人喪生。他雖然沒有參與，但夜不能寐。后來，他的生活一度非常拮據，只能帶著全家去敘利亞投奔親戚。待了一段時間，因不適應異鄉漂泊和種種歧視，又回到了伊拉克。

記得有一次，阿布和我聊天，說：“水，你知道咱倆的交情有多深嗎？我現在歲數大了，嘴里只剩下兩三顆牙，身體也不好，晚上有時候失眠，必須吃安眠藥才能睡著。有一次犯心臟病，差點死了。你們來之前，我狀況很不好，經常覺得無所事事，生命沒有意義，生活沒有樂趣，在家只會對老婆孩子生氣。但是很奇怪，你在電話里跟我說你要來之后，我老婆說，這個月我簡直換了一個人，不再失眠，臉上多了笑容。跟你重逢像一種奇妙的藥，治愈了我的生活，讓我從垂垂老矣的頹廢中掙脫，重新煥發了希望和信心。”

（摘自《益往直前》長江文藝出版社 圖/胡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