塤音

吳全禮

兩年前的一個深夜，從夜色如漆的窗外傳來陣陣凄怨的塤音。已是深秋的夜晚，屋里也滲出幾許寒意，坐在燈下讀書，無意間就被這不知誰人吹奏的滿含凄涼蒼然的塤音帶出了書頁，使得心情也隨 ?著高低起伏的塤音失去了本有的寧靜平和。

厚實的窗簾外，不知道星星是否還在寒光閃爍，只是這塤音滲透心靈，一時陷入悲涼的境地。這吹塤人的內心有多深的幽怨和愁苦呢？拾起不知何時掉落桌下的田維的《花田半畝》，內心的情緒糾結在吹塤人和田維之間。

“是誰說過，生命是一片純白的空地，孤獨的人們反復徘徊。

在這一片純白之上，我哭了又笑，一點點明白人世所謂的道理。當生命終于也隨浮華遠去，我終于得到安寧。”

這是生命終止于21歲的田維生前寫下的一段心靈感悟的文字。15歲身患絕癥，伴隨著生命一天天的流逝，她沒有怨天尤人，而是極盡生命之火點燃有限的人生。她憑著對生命的渴望和不舍，憑著對命運的奮爭考上了北京語言大學，在有限的人生里用文字追問生命與青春的意義。起初拿起這本書時，大致翻閱了一下，惑于買與不買之間時，書店老板說這本書值得一看。聽了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的話，就買下了。就在那天的夜晚，等女兒寫完作業睡下之后，拿起這本書坐在女兒和我共同的書桌前讀了起來。一篇連一篇的日記，記下了一個青春女孩對生命的無限渴盼和難舍。似乎是看著這個原本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點點流逝而無法援手，淚水打濕了衣襟，數次為她留戀于生命的無聲呼喚而掩書獨泣。

“花田里的文字，不是生活真實的熱鬧，是飄在半空中的寂寞。我愛那凌空的寂寞，因寂寞而冷靜，而人卻不能夠不用雙腳去行走。生活終究是熱鬧的，世俗，喧囂，甚至骯臟。但這就是我所眷戀的生活，我不該拒絕它真實的面目。”

她坦然地接受著生活中的一切，盡管知道生活的真實存在骯臟，卻不拒絕接受。花田半畝，她沒有嫌少，背負著燈油燃盡的重負，悅然于生活的饋贈。

塤音依舊凄戚。誰能夠在行將就木的時刻滿意于一生的征程？總是有太多的遺憾和未曾實現的夢想。美好而感恩的心緒從田維的文字里蔓延于心間，又被扯心撕肺的塤音遁隱得無蹤無影。欣慰與悵然忽而并行忽而交織，猶如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無法劃清眼前世界那真實與虛假的界限。

的確，無須去理清它們的界限，此時的正確在彼時不一定還是正確。田維21年的人生偶然，怎么能窮盡吹塤者已經遠走高飛的青春時代的苦辣酸甜，吹塤者也無法體會田維面對生命束手無策的慨嘆。比如自己已到中年卻無法將平面的生活立體化，無奈于筆下的文字不能正確地表達出內心的思想，這就是眼下行進著的光陰。

“花影輕搖的下午，誰來歡喜我的幸福，誰來心疼我的悲傷？”目光從書頁滑入無底的沉思，如泣如訴的塤音不知何時悉數收回，滄桑凄涼的意境還遠未退去，如一股巨潮鋪天蓋地而來，卻未席卷一空而去，手握田維人去文留的黯然，揭開窗簾一角只見浩闊的夜空星光一片燦爛。

兩年后的今夜，塤音在慣常的時空中早已了無蹤跡，代之而來的是凄怨哭訴的秦腔。可能都是這般的苦楚吧，不經意間被偷梁換柱而不察其變，只是在一種情緒的渲染之下，才明了是秦腔翻過高高低低的樓宇走進了自己的心田，恰好給這種情緒得以宣泄的介質。側耳細聽，還是聽不清唱詞為何。先前對吼吼喊喊的秦腔無法接受，幾乎從來不去碰秦腔的邊沿。愛聽秦腔是從何時開始，又是因何才喜歡上的，在記憶里沒有一點跡象可尋。

可能與年齡有關吧。婚前對過日子只是鍋碗瓢盆的認識，等走進了婚姻的門檻之后，這鍋碗瓢盆就不再只是鍋碗瓢盆了。磕磕絆絆地風里來雨里去帶大了孩子，以及度過的那些瑣瑣碎碎的難心事，讓自己挺立的頭顱慢慢低了下來。就這樣被世態一點點改變了年輕的心性，看似簡單的生活，其實并不容易過，這種無奈、無助的心境被悲悲切切的唱腔融化殆盡。

誠然，人總是要成長的。走過一段時光的路程，再回首時，當時的那些無法言說的苦痛，已經被時光帶向了遠方，似乎也沒有當時感受的那樣嚴重。吹塤者的落寞，田維的堅強，以及秦腔的凄怨傾訴等等，在一天天的時光流轉中變成了一個個或高或低的音符，一抹抹或亮或暗的色彩，一段段或喜或悲的往事。

走進去，還要走出來，戲有終場的時刻，生活卻一直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