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子成龍”之殤，青澀少年毀掉“完美參照”

木辰

人家的孩子成了“完美參照”

2013年11月，張毓煥與丈夫到處托關系，繳納不菲的擇校費后，終于將兒子耿樂送進北京大興區某重點中學。

時年39歲的張毓煥是北京人，與丈夫原在北京國棉四廠上班。兩年前公司改制，夫妻雙雙下崗。迫于生存壓力，他們在大興區西紅門租門市賣服裝。生活的艱辛，讓張毓煥夫婦格外渴望兒子將來考上名牌大學，找份高薪體面工作。誰知事情并沒沿著他們設計的軌道發展……

耿樂原來在普通中學上初一時，他在班上成績中等偏上；如今進入重點中學，在入學考試中竟考了全班倒數第二，自信心遭受重創。班上每個孩子似乎都比他優秀，而老師對從普通中學轉來的他也不重視。自卑與失落，讓耿樂心事重重，無形中也與同學產生了心理隔閡。

2014年1月的一天，耿樂對母親說：“我想回原來的中學上學。”張毓煥急了：“你太不懂事了，知道我們為送你進重點，付出了多少嗎？”說著，張毓煥哭了。媽媽的眼淚，讓耿樂打消了轉學的念頭。

為不讓父母失望，耿樂非常刻苦，每天早上4點就起床學習。然而因基礎差，天資平平，耿樂的成績仍然沒有起色。

同年4月，耿樂的同班同學孫文征搬到他家樓上，與他成為鄰居。孫文征是班里的尖子生，頗受老師寵愛。張毓煥得知孫文征的情況后，內心酸楚不已：別人家的孩子那么出息，耿樂怎么就不爭氣？一直以來，張毓煥想給兒子請家教，孫文征的出現，令她眼前一亮。

4月26日，張毓拎著水果來到孫家，直言不諱地請孫文征為兒子輔導功課。孫文征拒絕了：“我和耿樂是同學，沒資格給他當老師。”張毓煥悵然離去。

孫文征的父親靠修鎖為生，母親劉愛云是地鐵公司的保潔員，家境一般。為拉近兩家關系，此后張毓煥隔三差五地給孫家買個西瓜、拎條魚，家里做了好吃的也送過去一份。劉愛云過意不去，張毓煥笑著說：“遠親不如近鄰，大家住在一起就是緣分。”

兩家熟絡后，張毓煥委婉告訴劉愛云，耿樂的成績跟不上，希望孫文征能拉他一把。劉愛云將張毓煥的意思轉達給兒子，感恩張阿姨對自己家不錯，孫文征答應了。

當晚，張毓煥將喜訊告知耿樂：“孫文征答應幫你輔導功課，以后要好好聽他的話。”耿樂責怪母親：“給我找家教也要找外面的，你讓孫文征輔導我，多沒面子！” 張毓煥生氣了：“是面子重要還是學習重要？你這孩子太不懂事了！” 張毓煥又開始嘮叨兒子讓她操碎了心，以眼淚逼他就犯。耿樂只好屈服了。

其實，張毓煥請孫文征輔導兒子功課，有兩層心思：一是可以免除高額家教費；二是孫文征與兒子同齡，容易溝通交流。

5月13日，孫文征晚飯后來到耿樂家，與他一起做功課。張毓煥將孫文征當貴賓招待，書桌上擺放水果、瓜子等，不斷地勸他吃。每當孫文征為耿樂講解難題時，張毓煥就訓斥兒子：“用心聽，多好的學習機會！”

耿樂自尊心很強，母親將孫文征捧上天，本就給他帶來了壓力；而今母親請他當“老師”，更成了他心里的陰影。孫文征給他講解，他裝模作樣地聽，表面上順從，心里卻越來越反感。

期末考試，耿樂不僅沒絲毫進步，反而落到班里倒數第一名。而孫文征依然排在班上前三名。張毓煥不滿地指著兒子的鼻子訓斥：“孫文征比你小兩個月，個頭也比你矮，你為什么與人家差距這么大？”耿樂狠狠甩開媽媽的手，氣得躲進臥室里……

自家少年越來越叛逆

2014年9月，初二上學期開學，張毓煥去學校開家長會。因孫文征成績好，劉愛云風光地坐在前排，還代表學生家長發言，贏得了眾多家長的羨慕。張毓煥與幾個后進生的父母，灰溜溜地坐在教室角落。班主任講話時，委婉指責他們教育孩子不力，要求他們配合學校多督促。同樣是母親，且是鄰居，在學校“待遇”如此天壤之別，張毓煥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回家后，張毓煥沖兒子發泄：“你不爭氣，我也跟著丟臉。我性格要強，從沒服過輸，但與劉愛云一比，矮人一截。”張毓煥本想以激將法激勵兒子，誰知耿樂反駁道：“你只盯著孫文征成績好，看不到我的優點，我的體育和繪畫都比他好，你怎么不說？”“體育和繪畫能幫你考上好大學嗎？”張毓煥不屑地說。

為讓兒子跟上孫文征，張毓煥將孫文征的作息時間表抄下來，貼在耿樂床頭。一天傍晚6點半，耿樂抱著足球準備下樓玩半小時，卻被張毓煥攔住了：“孫文征這時間在家看書，你就知道玩！”她搶過兒子足球，將他推進書房。耿樂不情愿地拿出書本，心里一遍遍責怨孫文征……

不久，孫文征周六到大興區少年宮參加數學奧賽班，張毓煥得知后也給兒子報了名。耿樂哀求她：“媽，我不喜歡數學，幫我報個繪畫班吧！” 張毓煥把臉一沉：“考大學考畫畫嗎？考不上大學，你將來蹬三輪車去市場賣菜！”母親的強勢讓耿樂不敢違背，只得含淚同意。

當天，張毓煥來到孫家，叮囑孫文征：“你聰明懂事學習棒，耿樂佩服你，以后去少年宮上課，請叫上耿樂。”一年多的接觸，孫文征感覺到耿樂對自己有抵觸情緒。他本想拒絕，但想到張阿姨善待自己，勉強答應了。

星期六早上，孫文征來到耿樂家，叫他一起去少年宮上課。耿樂本想斥責他多管閑事，可看到媽媽嚴厲的目光，只得悻悻跟著出了門。途中，耿樂板著臉對孫文征說：“我媽媽佩服你，可我討厭你，你以為你是誰？”

一直以來，為輔導耿樂功課，孫文征犧牲了不少時間，想不到耿樂不但不感恩，反而討厭自己。孫文征忿忿地說：“你以為我愿意管你的事？如果不是你媽三番五次找我，我才懶得理你！”“你不就是學習好嗎，有什么了不起？很多高材生走上社會都是高分低能！”

耿樂的態度傷害了孫文征，當晚他沒去耿樂家。張毓煥左等右等不見孫文征過來，問兒子：“孫文征今天怎么回事？”耿樂壯著膽兒說：“我和他吵架了，不讓他再來我家。”張毓煥逼他上樓去請孫文征：“你請不來孫文征，咱們就斷絕母子關系。”耿樂只好去孫文征家，違心向他賠禮道歉。次日晚上，孫文征繼續來耿樂家做家教。

此時的耿樂已進入青春叛逆期，母親時不時抬出孫文征壓制自己，讓他的逆反心理越來越強。他偏執地認為，如果不是孫文征，他不會在父母眼里一無是處。漸漸地，耿樂的心里對孫文征生出仇恨。

2015年3月的一天，耿樂和孫文征踢足球時，故意沖撞他，并假摔在地。孫文征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就吃了耿樂兩拳。他質問：“你為什么打我？”耿樂發泄道：“我就要打你！”兩個少年扭打在一起。孫文征學習比耿樂好，但打架不是他的對手，被他壓在身下，直到別人將他們拉開……

望子成龍的苦果

孫文征發誓不再去耿樂家。當晚，看到孫文征沒來，張毓煥上樓詢問原由。得知兒子欺負孫文征，她怒氣沖沖地返家，揪著耿樂讓他上樓道歉。耿樂甩開母親，雙手死死抓住門框，哭訴道：“在學校，老師和同學瞧不起我；回到家，你總是批評我。我不就是成績差一些嗎，你們為什么這樣對我？”兒子的哭訴軟化了張毓煥的心，她替兒子擦眼淚：“哪家父母不望子成龍？你將來考不上理想大學，會混得和爸媽一樣慘……”說著，張毓煥落淚了。

此后，張毓煥開始自己監督兒子。每天晚飯后，她坐在兒子旁邊，督促他做作業。耿樂因成績跟不上，厭學情緒越來越濃。他裝模作樣地復習功課，可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2015年9月進入初三，學校舉行模擬考試，孫文征名列年級第一名，學校獎勵1000元獎金，而耿樂仍是全班最后一名。班主任明確要求張毓煥多管教兒子，別拖班級后腿。張毓煥頗受刺激，對兒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早知你這樣不爭氣，生下來就該掐死你！”耿樂含淚走進自己房間，將書本和文具盒扔得滿地……

在母親長期責罵和對孫文征的贊美中，耿樂稚嫩的心漸漸扭曲，對孫文征充滿刻骨仇恨。他每天度日如年，厭惡去學校，也害怕回家。為排遣苦悶，耿樂迷上了網游。他不敢向母親要錢，便將每天早餐錢省下來，放學后去網吧玩游戲。

一天，耿樂放學后玩《仙劍奇俠傳》入了迷，忘了回家時間。晚上9點，張毓煥還不見兒子身影，便去孫家打聽。孫文征沉默良久，說：“阿姨，我一直想告訴您，耿樂放學后經常去網吧玩游戲。”

張毓煥崩潰了，氣沖沖趕到學校附近網吧，拽著耿樂回家。她不顧丈夫勸阻，揚手給了兒子一記耳光：“你這樣糟蹋我們的血汗錢，知道我和你爸的心在流血嗎？如果不是孫文征告訴我，還不知要被你蒙蔽多久！”她讓兒子跪下來認錯，耿樂站著不動，張毓煥就用腳踢他，強行將他摁在地上，一直跪到深夜11點……

經歷這一切，耿樂與孫文征不共戴天。如果不是他向媽媽告密，自己也不會落到這種境地！仇恨的怒火讓耿樂徹底失去理智，他決定報復孫文征，讓他不再神氣，不再優秀。

耿樂從網上了解到，過量服用某安定片，會對大腦產生強烈刺激，導致記憶力下降，反應遲鈍。因耿樂的姥姥長期失眠，家里常備這種藥物，耿樂偷偷取出30顆，藏在木糖醇瓶子里。

2015年11月，耿樂一反常態接近孫文征，假意向他認錯。最初孫文征不搭理他，禁不住耿樂的“熱情”和“執著”，他終于接受了這份友情。兩人一起上下學，晚上輪流去各家做作業。兒子的變化，讓張毓煥激動不已，她覺得兒子終于上進了。

12月19日星期六，雙方父母都不在家，耿樂買了兩瓶可樂，將事先碾成粉末的安定片倒進其中一瓶可樂里。耿樂請孫文征去院里踢足球，他欣然應允。一小時后，兩人滿頭大汗上樓。進門后，耿樂將做了手腳的可樂遞給孫文征。孫文征一飲而盡，問：“怎么味道有點兒苦？”耿樂遮掩道：“怎么會呢？”說完，他一口氣喝了自己那一瓶。

不一會兒，孫文征覺得頭暈，剛靠在沙發上，就昏迷了過去。已失去理智的耿樂從衣帽鉤上取下爸爸的領帶，套住他的脖子狠狠勒住……

傍晚，張毓煥夫婦回家，驚駭地看到孫文征慘死在自家沙發上。孫家父母悲痛欲絕，含淚向大興公安分局報案。當晚7時，警方將耿樂控制，他對自己殘殺孫文征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兒子慘死，孫家父母堅決要求追究耿樂及其監護人的刑事責任。張毓煥悲痛懊悔不已，如果不是自己對兒子抱有過高期望，不將別人家的孩子當成“完美參照”，不是過度責罵、貶損兒子，悲劇也不會發生。此案教訓慘痛，愿天下“望子成龍”的父母引以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