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遠+鄒進文
摘要:民國時期中國海外留學生積極吸納世界經濟思想文明成就,進行全新的學術建構,創造中國現代經濟思想文明的學術體系,彰顯了學術的獨立性與生命力。其中,留學生在無形資產理論、貨幣理論和發展經濟學三個方面甚至取得了躋身世界經濟學學術之林的輝煌學術成就,影響了世界經濟思想文明進程。
關鍵詞:民國時期;留學生;學術建構;學術體系;無形資產理論;貨幣理論;發展經濟學;民國經濟思想
中圖分類號:F09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101(2016)03-0119-11
中國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一,中國古代創造了引領世界文明發展的農耕文明成就。與農耕文明的發展相適應,中國古代農耕經濟思想也在17世紀以前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但自17世紀以后,隨著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的停滯,中國經濟思想的發展也步入下行的軌跡。與此同時,西方資本主義市場經濟與工業文明相互激蕩,開創了現代工商文明新時代,工商經濟思想文明崛興。隨著中國傳統的農耕經濟思想文明開始逐漸落后于西方工商經濟思想文明,世界經濟思想文明的傳播路徑亦發生逆向轉移:從東學西漸轉向西學東漸。從此,中國開始脫離農耕經濟思想運行故道,轉向以移植西方經濟思想文明為路向的近代經濟思想發展的新途。
在中國近代百年(1840~1949)向西方學習的歷程中,前半個世紀把重點放在器物與制度層面,直到20世紀初學習西方思想文化,包括學習西方經濟學才開始全面起步。民國時期以后,中國經濟學的先行者開始新的學術建構,開始創造現代經濟學學術體系。由于受各種條件特別是研究資料的限制,以往的民國經濟思想史研究更多地把精力放在民國時期經濟學者運用西方經濟理論研究中國經濟問題(如財政、金融、貿易、農業、工業、合作等領域)取得的成就上,對于民國時期中國學者在世界經濟學發展的原創性貢獻的研究方面著力不多(這方面的成果大多集中于張培剛在發展經濟學方面的貢獻的研究)。局限于對民國時期研究中國現實經濟的經濟思想的研究難以樹立中國現代經濟學學術典范,難以形成中國現代經濟學學術傳統。為了深化民國經濟思想史的研究,有必要把民國經濟思想史放在世界經濟思想史的背景下去觀照,從世界經濟思想的文明進程中把握民國經濟思想史的歷史方位,從中國近代經濟學者樹立學術典范、形成學術傳統中找到當下中國經濟學創新的源泉與動力。
囿于文獻及目前筆者研究的進展,本文僅從無形資產理論、貨幣理論和發展經濟理論三個視點管窺民國時期中國經濟學者對于世界經濟思想發展的原創性貢獻。
一、楊汝梅的無形資產論
楊汝梅(1899—1985年),字眾先,河北磁縣人。1920年畢業于北京鐵路管理學院(現北方交通大學前身),因成績名列榜首,由交通部公派赴國外留學,1921年夏前往美國留學,是該校派往美國的第一批留學生。在美國就讀于密歇根大學,1926年獲得博士學位。回國后任北京交通大學教授,講授《會計學》。1927年夏調上海國立暨南大學,任教務長兼《會計學》教授。后歷任光華、齊魯、滬江等大學教授。1933年受邀擔任鹽務稽核總所副監理兼賬務股長。1937年轉任上海所得稅稅額審核處(隸屬中央信托局)總審核。1942年到重慶,擔任中央、中國、交通、農民四銀行聯合總管理處(簡稱四聯總處)會計長。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后,歷任中國銀行漢口分行經理及總行會計處處長。1949年去香港,1950年在新亞書院先后任系主任、商學院院長及會計長等職。香港中文大學成立后曾任大學商學院院長及系主任等職。后即轉往浸會學院任教并擔任商學院院長等職。1985年楊汝梅逝世以后,已屆97歲高齡的恩師派登(W.A.Paton)教授發函致哀:“楊博士為我20年代的優秀學生,其博士論文卓越,他的逝世不僅意味著喪失了一位著名人物,也使我失去了近年來長相通信的好友”。[1](P136-137)
楊汝梅在密歇根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期間,在泰勒(F.M.Taylor)教授和派登(W.A.Paton)教授的精心指導下,1926年完成博士論文《商譽及其他無形資產》(Goodwill and other intangibles)。1927年,該論文在紐約由The Ronald Press Company出版。
從世界范圍看,無形資產方面的理論研究起源于19世紀末,最早論及無形資產的著作是Bithelld1882年出版的《一本計數字典》(A counting House Dictionary)。第一部系統論述無形資產問題的著作是L.R.Dicksee1897年出版的《商譽及其會計處理》(Goodwill and Its Treatment in Accounts)一書。但直到20世紀20年代,西方有關無形資產方面的問題的研究還非常不深入,特別是無形資產的性質及其會計處理方法一直是會計學界最難處理的學術問題。當時西方會計學界對于商譽等無形資產的論述,多囿于無形資產法律上的特點及其估價問題,而且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沒有能夠從理論上闡明無形資產的本質特征,沒有具體地解決無形資產的會計處理問題。
楊汝梅在《無形資產論》一書中詳細分析、歸納了當時西方學術界關于無形資產的各種見解,全面、系統地論述了無形資產的性質,提出了無形資產的會計處理原則和方法。該書對于健全我國工商企業的管理與會計科學的發展起了積極的作用。全書共分九章,①內容包括三個方面:第一章為總論,介紹無形資產的概念與特質;第二至第五章詳論無形資產的性質及其與企業收益能力的關系;第六至第九章分別研究購入與非購入無形資產的會計處理方法及企業改組時無形資產的處理。
Goodwill and other Intangibles一書問世后,很快受到中國學者的關注。中國最早的會計專業雜志《會計季刊》在1931年的創刊號上登載的吳世瑞的《英文本重要會計書籍目錄》在“其他會計書籍”(Other Accounting Books)下,列入其中的有Yang,J.M.Goodwill and other Intangibles Pitman 1924(出版年代與出版公司有誤)。1934年,《立信會計季刊》以連載形式編發楊氏的《無形資產論》,所加的按語是:“本文著者楊博士,對于會計一科,有深切之研究。前在美國著有Goodwill and other Intangibles一書,立論精審,歐美學者,奉為佳臬。即會計名家Paton氏所編會計學大全(AccountantsHandbook)一書中,亦數數引用其議論。我國學者,對于會計一科之研究,年來漸涉高深,惟對于無形資產一項,則注意者尚少。茲特懇請楊博士于百忙中撰著此文,凡我同志,幸珍視之。”當時著名會計學家潘序倫高度重視該書,1936年楊汝梅的博士論文列入當時由潘序倫主編的《立信會計叢書》出版,并定名為《無形資產論》(施仁夫譯)。潘序倫在中文版序言中高度評價《無形資產論》的學術貢獻,他認為無形資產的性質及其會計處理方法“為會計學上最難解決之一問題”“有不少學者,咸致力于此問題之研究,然終學說紛紜,莫衷一是,未能得一統一完善之答解”,而楊氏的博士論文“對于一切無形資產之性質及其會計處理方法,分析至為詳盡。”“其立論之精審,無與倫比,歐美學者久已奉為圭臬”。[2]李鴻壽在1936年出版的《商務印書館出版周刊》上撰文指出:“楊眾先博士(Dr.J.M.Yang)著英文本《商譽及其他無形資產》一書,出版于美國Ronald Press Company,此實為國人會計著作出版于美國之創舉。該書理論宏深,文筆流利,其獨創之處,極為歐美會計學家所重視。會計名家派登(W.A.Paton)氏于其所主編之《會計大全》第七九五頁到八三三頁(Accountants Handbook,P.795~833)及史屈萊托夫(Frank.H.Streightoff)于其所著之《高級會計學》第一一五頁至一二二頁(Advanced Accounting,P.115~122)中,均一再引用,奉為佳臬。于此足征該書之價值,實占有國際會計學中之重要地位也”。[3](P11-13)
1993年,當代著名會計學家楊時展教授將該書與蔡錫勇的《連環賬譜》(1905)、謝霖和孟森合著的《銀行簿記學》(1907)一并選入其主編的“中華會計思想寶庫(第一輯)”(中國財經出版社1993年出版)。楊時展教授在序言中指出:“河北楊汝梅的《無形資產論》”中的“不少見解,在W.A.Paton教授主編的《會計師手冊》1934年再版時,曾和當時會計界泰斗Kester、Hatfield等人的作品一起,多次有時乃至成段地引用。在美國紐約大學R.P.Brief教授編輯的再版系列經典名著中,這部專著也被列在其中”。李鴻壽教授在為《無形資產論》列為楊時展教授主編的《中華會計思想寶庫》再版的推薦語中再次高度評價該書:“從1933年到1947年,十幾年中世界上還沒有研究無形資產超過楊氏者,這的確是中國會計界足以引為自豪的。因此,我認為楊汝梅先生是我國會計界聞名世界的巨星”。[4](P18-23)
Goodwill and other Intangibles一書在西方世界也產生了重要學術影響。該書中文版離英文版的撰成僅僅10年時間,潘序倫先生就斷言該書“歐美學者久已奉為圭臬”,可見其在西方會計學界的影響之快且巨。1922年美國著名會計學家、曾任美國會計學會會長的派登(W.A.Paton)教授主編了在美國會計學界享有盛名的《會計師手冊》(AccountantsHandbook),在其1933年出版第二版時,所撰第十四部分“無形資產”就全面地接受了Goodwill and other intangibles中有關商譽問題的研究成果,“并以其觀點為主體對無形資產和商譽問題進行了多層次介紹,特別是在‘商譽的性質和持續價值這一核心內容中著重討論了商譽性質、銷售商譽、制造商譽、理財商譽以及持續價值等相關問題,由此而對《無形資產論》中有關商譽理論的傳播起到了重要推動作用”。[4](P18-23)1947年《會計師手冊》第三版出版時,“內中第838頁和841-843頁仍引用楊著”。[5](P36)
美國會計理論的奠基者之一亨利·蘭德·哈特菲爾德②(Henry Rand Hatfield)1927年在《會計評論》(The Accounting Review)、Glover·C·A 1927年在《美國經濟評論》(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著名成本會計學家陀耳(James L·Dohr)1927年在《會計學報》(Journal of Accountancy)上發表了哥倫比亞大學博士楊汝梅1926年完成的博士論文《無形資產論》的書評文章。亨利·蘭德·哈特菲爾德在書評文章中指出:“已有Dicksee和Leake所著的兩部優秀著作的情況下,再出版一部由一位年輕、不知名的學者所著的關于商譽問題的博士論文,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此書的出版有充足的理由,作者的成就值得祝賀,不必擔心其著作與先前的著作比有遜色之處。作者沒有象Leake那樣將研究的范圍擴展至商譽與國家資本、所得稅的關系等領域;沒有涉及法律方面,也沒有詳細的數理分析和簿記條目。但另一方面,作者對無形資產的基本會計特點作了迄今為止更廣泛的探討”。[6](P409-411)陀耳在書評論文中指出:“近年來,由于所謂的‘無形資產引發的人們對會計問題的興趣的與日俱增使楊博士的著作受到追捧,除了其提供的會計文獻及討論的問題有趣之外,該書確實是非常耐人尋味的”。“該書的最主要的優點在于它能激發人的思想,而不僅僅是有趣。”“每一位會計人員都應閱讀該書”。[7]
此后,楊汝梅在Goodwill and other intangibles闡述的有關無形資產的觀點一直為西方會計學界所推崇,其博士論文成為馳譽世界的會計學名著。1978年楊汝梅的博士論文被列入“當代會計思想的發展”(The development of contemporary accounting thought)叢書,由紐約阿爾莫出版社(Armo Press)再版發行。1983年,Johnk Courtis在《會計史雜志》撰文指出:“楊汝梅的著作對有關無形資產的概念發展和澄清作出了巨大貢獻”“他是真正擴展消費者商譽的第一人”。[8]直到1996年,由世界著名會計學家邁克爾·查德菲爾德(Michael Chatfield)和Richard Angermeersch所著的《會計的歷史:國際百科全書》(The History of Accounting:An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一書在論述無形資產的理論發展史時仍將楊汝梅的博士論文列為5部最重要的參考著作之一,而且認為楊汝梅的著作是“有關無形資產方面的最好的理論著作”。[9](P283)
二、林霖的貨幣論
由美國經濟學會主辦、創刊于1911年的《美國經濟評論》是美國影響最大、全球最有名的經濟學期刊之一。1937年,中國留美博士林霖在該刊同一期發表兩篇學術論文,這既是華人經濟學家的空前之事,恐怕也是絕后之舉。
林霖(1905—1970年),廣東梅縣人,1926年畢業于大夏大學商學院,任職于中山大學。1930年考取公費中山獎學金留學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1931年6月獲該校經濟學碩士學位,1934年12月獲該校經濟學博士學位,博士論文題為《聯邦儲備貨幣》(Federal reserve currency),指導教授是Charles A.Dice。林霖攻讀碩士、博士學位期間,正值美國大危機時期,他非常關注大危機期間美國羅斯福總統推行的新政,1933年8月他為上海《國際譯報》撰寫了“美國之新經濟政策”的通訊,介紹羅斯福的反危機的經濟政策,特別是“全國實業復興法”(National Industrial Recovery Act)的實施情況。[10](P122-127)1935—1937年,擔任布魯金斯研究院研究員。中日戰爭爆發后,1938年赴紐約就任紐約中國經濟社會咨詢委員會研究員,次年轉任中國國民黨宣傳部國際宣傳處駐北美辦事處研究組專員,不久調升主任,1944年轉到墨西哥擔任該地辦事處專員。1947年6月奉召返國,擔任中國國民黨宣傳部秘書,曾就外匯、物價、通貨膨脹等問題發表論文③和講演。1949年1月,應聘為臺灣大學經濟系教授、系主任,法學院院長,直到1970年在任內過世。除發表多篇英文學術論文外,著有《如何穩定物價》(鐘鐄書社1947年版)、《借貸抵銷說與錢幣革命》(中國臺北,“中央文物供應社”(臺北)1952年版)、《貨幣銀行學》(中國臺北,“大同出版社”1954年版)及《中國經濟之出路》(中國臺北,“稅務旬刊社”1952年版)。
林霖早期的學術研究非常杰出。他的《定期存款是貨幣嗎?》(Are Time Deposits Money)一文發表在《美國經濟評論》第27卷第1期(1937年3月)上。該刊物同期還刊登了林霖撰寫的僅有兩頁的短文《格雷厄姆教授關于儲備貨幣及百分百貨幣的提議》(Professor Graham on Reserve Money and The One Hundred Percent Proposal)。前一篇論文是林霖關于定期存款是貨幣問題的正面論述,后一篇論文是介紹林霖論文相反觀點的材料性文獻。《美國經濟評論》在同一期刊登同一作者的兩篇論文是非同尋常的,表明了林霖所論述的問題的極端重要性。
《定期存款是貨幣嗎?》一文,對貨幣理論貢獻很大。當時定期存款是否屬于貨幣供給,在西方學術界是一個尚無定論的學術問題,該文對此進行了縝密的理論分析,推翻了當時西方學術界貨幣權威的貨幣觀點,明確得出了定期存款屬于貨幣供給的結論。留美經濟學博士、燕京大學教授袁賢能1939年11月7日在燕京大學所作的“如何研究經濟原理”的學術演講中就注意到了林霖的這篇文章:“中國已有許多研究自然科學者,能立足于世界學者之林;然以往經濟人材,尚未有能蜚聲海外者,此蓋由于學經濟者,多投身政界而從事繼續研究者太少之故。然近幾年來,情形漸好,中國人亦有在外國有名經濟雜志上發表過理論文章者。例如Lin Lin,李卓敏,黃邦楨等皆在美國著名的雜志上與彼邦有名之教授對經濟學的理論打過筆墨官司。由此可證中國人之頭腦并不比別國‘差”。[11]袁賢能這里提到的“Lin Lin”就是林霖。
胡寄窗的名著《中國近代經濟思想史大綱》亦提到林霖的這篇論文:“在貨幣理論方面,總的說來是述而不作。但也有一位名叫Lin Lin的中國留學生,抗日戰爭時期曾在美國的權威雜志《美國經濟評論》上發表論文批判費雪耳的貨幣數量公式,這在那時的中國經濟學家中也算是一件非凡之舉,可惜我們還未查出他的真名實姓”。[12](P457)胡寄窗提到的Lin Lin就是林霖,但林霖的學術貢獻不是批評“費雪耳”(Fisher)的貨幣數量公式,而是開創性地論證了定期存款是貨幣這一在當時西方學術界尚無定論的命題。
1929—1933年大蕭條后引起美國銀行體系、貨幣體系以及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權力的變革。當時,通過調節貨幣供應量從而調控宏觀經濟的管理通貨理論在美國盛極一時,管理通貨論不同于傳統的貨幣理論主要論述一些純貨幣問題如貨幣的起源、職能、本位制等,而是結合儲蓄和投資的關系,利率、價格水平、就業等問題進行理論分析,開創了貨幣經濟學的新體系。管理通貨理論顛覆了傳統貨幣理論的貨幣供應量概念,如何對貨幣進行分層——厘清貨幣的內涵,進而統計貨幣的供應量成為重要的學術課題和貨幣當局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
當時美國的一些專家包括耶魯大學貨幣學大家費雪(Irving Fisher)贊同所謂“100℅貨幣”,認為只有活期存款才是貨幣,“定期存款作為一種支付手段的前提是它必須能轉化成活期存款。因此,定期存款并不像活期存款那樣被認為是貨幣”“以此為依據,他們制訂了新的銀行改革和商業周期調控措施”。④其中,勞奇林·卡瑞⑤(Lauchlin Curries)便是積極為改革建言獻策的專家之一。他是一名貨幣交換媒介論者,認為只有那些作為商品交換媒介的替代物才是貨幣,他在1934年出版的《美國貨幣供給與調控》一書中,將貨幣直接等價于“支付手段”,認為貨幣只包括現金和經過調整后的活期存款。他引用了1921—1933年美國貨幣供給總量的一系列數據,“在這些數據中,他根據定期存款只有轉化成活期存款才能成為貨幣這一原則,剔除了所有定期存款數據”,得出了貨幣供給與貨幣借貸之間沒有關系的結論,主張取消銀行系統所有的定期存款準備金要求,將銀行系統劃分為金融管理局和儲蓄銀行兩部分,“金融管理局憑借它能創造活期存款的能力來控制貨幣供給,其他類型銀行,作為一個整體,借以其穩定的存款增長額繼續滿足當地客戶的貸款需求”。
林霖指出:“從銀行改革和商業周期調控的角度看,定期存款是否屬于貨幣至關重要”。他對勞奇林·卡瑞貨幣定義及其改革措施提出了質疑,認為“如果定期存款如同活期存款一樣,屬于貨幣的一種形式,支撐卡瑞博士的貨幣供給調控藍圖的大部分數據將變得毫無根據,并且調控本身也將比想象中更加復雜、困難”“卡瑞博士論證的不完備性也正是因為定期存款數據被剔除這一事實。”
林霖認為定期存款應該被包括在貨幣供給之內,他從以下幾個方面論述定期存款屬于貨幣。
1. 部分定期存款屬于支票。林霖指出,1933年前,一些會員銀行發明了一種特別儲蓄賬戶——支票,能在存款人不在場的情況下被取出,支票沒有活期存款有活力,但又比許多定期存款賬戶有活力。因此類似支票一樣的部分定期存款已經像活期存款一樣,被當作一種支付手段,應該如同活期存款一樣,屬于貨幣。
2. 相當數量的定期存款是銀行間及銀行內存款的補充品及復制品。林霖指出,“相當數量的定期存款被當作兩種特殊形式活期存款——銀行間及銀行內存款——的補充品或復制品”。林霖通過銀行間的資產負債表的分析證明和解釋了這一結論,他認為,銀行間存款是存放在其他銀行的活期或定期存款的復制品,儲戶資金的轉移行為“只不過是存款賬戶戶頭從一個人轉移到另一個人,既無新的貨幣產生,也沒有舊的貨幣消失,事實上貨幣供給總量保持不變”。卡瑞博士“將定期存款和銀行間存款都不包含在貨幣供給內”“這一分析顯然與現實不符”。此外,“當存款人在同一銀行內將其活期存款轉存為定期存款,將會導致銀行內存款的增加以及商業部門活期存款的減少,但整體上貨幣供給并沒有增加或減少”,顯然如果定期存款不是貨幣,存款人將活期存款轉為定期存款將會使統計的貨幣供給減少,這與事實不相符合。林霖并不認為所有的定期存款都是銀行間或銀行內存款,或者所有的銀行間和銀行內存款都是定期存款,“而是說到目前為止,作為銀行間和銀行內存款復制品的那部分定期存款應該包含在貨幣供給中”。
3. 貨幣創造與貨幣借貸之間關系緊密。卡瑞認為,貨幣創造與貨幣借貸之間不存在任何關系,正是基于這一理論,“他構建了‘完美的貨幣體系”。對此,林霖從兩個方面作了辨析:首先,他針對卡瑞儲蓄銀行的貸款和投資不能像商業銀行一樣創造定期和活期存款的論點指出,儲蓄銀行和商業銀行一樣,可以創造定期存款和活期存款。“在銀行體系內,儲蓄銀行可以通過擴大貸款量或購買證券來創造定期和活期存款,也可以通過收回貸款或賣出政府債券來消滅定期和活期存款。”其次,他針對卡瑞認為貨幣供給總額與貸款與投資總額不相關的論點指出,“貸款與投資總額與貨幣供給間存在緊密的關系”“貸款總額和投資總額會引起包括定期存款和活期存款在內的存款總額的變動”。基于上述兩個方面的分析,林霖認為,“卡瑞博士的‘完美計劃缺乏一個穩固的基礎,這一‘完美計劃終有一天走向破產。這是因為,如果不對儲蓄銀行發放的貸款加以任何限制,定期存款將會無限增加。只要儲戶愿意,這些定期存款都能轉換成活期存款;在定期存款數量迅猛增加的時期,儲蓄銀行和商業銀行都樂于充當儲蓄機構,發行數倍于存款總額的貸款量,這將進一步導致定期存款的增加”“一旦公眾信心出現動搖,這個‘完美的體系將徹底崩潰”。
4. 定期存款和活期存款本質相同。林霖認為,活期存款與定期存款的區別在于資金周轉速度,而不是存款的本質。從本質上看,定期存款和活期存款都屬于銀行負債;從銀行負債的角度看,定期存款和活期存款都僅能周轉一次;定期存款和活期存款之間可以“一比一”的比率自由兌換,并且不會影響銀行負債總額的變動;定期存款和活期存款同通貨的互換相同;在公眾眼中,定期存款和活期存款具有相同的購買力。
5. 定期存款與政府債券本質上不同。卡瑞和費雪等學者認為,定期存款與政府債券一樣,“實際上也是一種投資”,二者都必須轉換成現金或活期存款才能使用。林霖認為,定期存款與政府債券在本質上是不相同的,“政府債券需按照隨著債券市場波動不斷變化的‘市場價值進行兌換,而定期存款是按照‘一比一的比率進行等價兌換。并且前者在使用前‘兌換是必須的,后者則不是。定期存款屬于銀行負債,政府債券則不是。銀行持有的政府債券,就像貼現票據一樣,屬于銀行資產,這和屬于銀行負債的定期存款具有本質上的不同”。如果比較債券交易與定期存款與活期存款、現金間的互換對于銀行及貨幣體系的影響,“兩者之間的差別將更加明顯”。“銀行存款和現金的互換并不會對貨幣供給總額產生影響”,而“當個人大規模向銀行出售政府債券時,意味著貨幣供給的增加;個人從銀行購買政府債券,會導致貨幣總額供給的減少”。
6. 定期存款準備金應與活期存款準備金的要求一致。通過以上分析,林霖認為,定期存款的準備金應與活期存款準備金的要求一致,“定期存款不僅需要準備金,而且關于定期存款準備金的不公平政策應被廢止,因為定期存款和活期存款具有相同的基本特征”。他認為,“相對較低的定期存款準備金,正是導致1921—1929年銀行存款巨額增加、定期存款的增長幅度遠高于活期存款和現金存款之和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1931、1932年發生的令人震驚的銀行倒閉風潮,在此期間的定期存款的瘋狂擠兌不得不說是一個主要因素”。
林霖的研究結論將定期存款納入貨幣體系之中,顛覆了當時在西方學術界頗有影響的“貨幣=支付手段=現金+活期存款”的貨幣公式。這對于管理通貨理論及其政策運用都有重大意義。在此基礎上,他對貨幣概念重新作了定義:“貨幣是償付各公眾的銀行負債或免息財政負債,或者能夠通過‘交付或‘轉移所有權清償債務契約的資產。”林霖關于定期存款是貨幣的觀點后來成為貨幣經濟學的定論,他作為這一觀點的最早全面、系統的論述者,為世界貨幣思想的發展作出了獨創的貢獻。
林霖在《美國經濟評論》上發表的兩篇論述定期存款是貨幣的論文在國際上產生了較大的影響,如美國著名經濟學家羅斯巴特(Murray N.Rothbard,1926—1995)就在其所著的《美國大蕭條》(America's Great Depression)、《經濟學爭論》(Economic Controversies)、《銀行的秘密》(The Mystery of Banking)等著作中多次征引林霖的上述兩篇文章的觀點。美國學者斯坦德爾(Frank G.Steindl)在其所著的《理解20世紀30年代的經濟復蘇:大蕭條時期的內源性傳播》(Understanding Economic Recovery in The 1930s:Endogenous Propagation in the Great Depression)、Steklac在其所著的《貨幣理論的本體論反思》(The Ontological Reflection of the Monetary Theories)都評析了林霖在定期存款是否是貨幣問題上與卡瑞的爭論。美國經濟學家薩勒諾(Joseph T.Salerno)1999年10月1日在《自由人》(The Freeman)發表的《20世紀20年代和20世紀30年代的貨幣和黃金:奧地利學派的觀點》(Money and Gold in the 1920s and 1930s:An Austrian view)一文中,認為林霖的《定期存款是貨幣嗎?》是一篇“輝煌但被忽視的論文”。
三、張培剛的經濟發展理論
張培剛(1913—2011年),湖北黃安(今紅安)人。1929年春插班考入武漢大學文預科,次年秋預科畢業,進入經濟系本科。1934年6月畢業,獲學士學位。畢業后被選送到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從事農業經濟的調查研究工作。先后撰成《清苑的農家經濟》《廣西的糧食問題》和《浙江省食糧之運銷》三本著作,并在《獨立評論》等刊物上撰文參與了當時學術界關于“以農立國”還是“以工立國”的辯論。1941年考取清華庚款留美公費生“工商管理”門,同年9月進入美國哈佛大學研究生院工商管理學院,次年轉入文理學院研究生院經濟系,1943年通過碩士學位考試,取得博士論文撰寫資格,在布萊克(John D.Black)⑥和厄謝爾(A.P.Usher)⑦兩位教授的指導下,1945年10月完成博士學位論文,年底通過答辯,獲得哲學博士學位。1946年回國,擔任武漢大學經濟系教授兼系主任,1948年任聯合國亞洲及遠東經濟委員會顧問及研究員。1949年再度回國,先后任教于武漢大學和華中理工學院(華中理工大學、華中科技大學)。
《農業與工業化》(Agriculture and Industrialization:The adjustments that take place as an agricultural country is industrialized)是張培剛所撰寫的博士論文。它獲得1946—1947年度哈佛大學經濟學專業最佳論文獎和威爾士獎金(David A.Wells Prize,諾貝爾經濟學獎設立前國際經濟學界影響最大的經濟學獎,張培剛是第一個,也是迄今唯一獲得該獎的中國學者。與張培剛同時獲得該獎的是保羅·薩繆爾森,后者于1970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并列為《哈佛經濟叢書》第85卷,于1949年由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該書1951年被列入“經濟文化叢書”,由墨西哥著名經濟學家弗洛雷斯·埃德蒙多⑧(Flores Edmundo,1918—?)譯成西班牙文,在墨西哥出版。1969年英文本在美國再版。
《農業與工業化》一書在當時國際上亦產生了較大的反響,美國學者威廉·H·尼科爾斯、海曼·庫柏林、許烺光、威廉·W·洛克伍德等在該書出版不久紛紛發表了書評文章,他們基于自己的知識背景,從各個角度評述《農業與工業化》一書,這些評論有的比較精準,有的并不得要領甚至存在誤讀。
美國農業經濟學家、時任范德比爾特大學教授的威廉·H·尼科爾斯⑨1949年11月在《農業經濟學雜志》上發表的書評文章認為該書旨在探討“工業化過程中農業與工業之間調整的理論、實踐及歷史,特別關注農業內部的調整”,其主要貢獻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總結和綜合了該領域的多方面文獻”“有助于對工業化和農業發展問題感興趣的學者的進一步研究”;二是“對中國工業化作了實證研究”。但尼科爾斯認為,張培剛的博士論文也有不足,主要是理論與實證都沒有獨創性,所有的結果都是“過于膚淺,帶有學究氣”“沒有充分展開論述”“而且其實證部分的絕大多數資料、數據,對大部分美國人來說,都是十分熟悉的”“有些數據直接來自于科林·克拉克的調查數據”。[13](P746-747)
美國漢學家、歷史學家海曼·庫柏林⑩1950年在《太平洋歷史評論》上發表的《農業與工業化》一書的書評文章,肯定了農業國工業化問題研究的學理與實踐價值,特別提及該書關于“工業化是實現農業改革的必要不充分條件”和“工業化分為演進型與改革型”的觀點。中國工業化需要足夠的資本,有必要吸引大量外國投資,張培剛在論文中認為可以引進美國投資。庫柏林發表書評時,中華人民共和國剛剛成立,因此,庫柏林對此提出了疑問,認為美國投資于中國,需要以“美國人認為其政權足夠友好并且可以長期執政”為前提,“根據共產黨在中國的表現來看,人們只能認為,在美國看來中國的投資風險較大”。[14](P87-88)作者在書評文章中的這一引申顯然超出了學理的范疇。
美籍華裔社會學家、人類學家許烺光1950年在《美國社會學評論》上發表《農業與工業化》一書的書評文章,囿于知識的局限,該書評并未從經濟學的角度評析《農業與工業化》一書的學術觀點。許烺光肯定了張培剛對于文獻整理的貢獻,認為“憑借對時下流行的經濟學文獻的高度了解,張先生至少為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作出了一項巨大的貢獻——將絕大多數與該主題相關的文獻緊湊簡潔地展現在一本厚度適中,可讀性又較強的書中”。但該書評對于經濟學研究包括《農業與工業化》一書的研究方法提出了質疑,認為經濟學“為了實現科學上的完美,為了簡單起見而將復雜的現實武斷而激進地進行簡化”。許烺光認為,張培剛的博士論文也存在同樣的缺陷,“作者在開篇時便認識到‘經濟理論與經濟的歷史事實之間存在‘巨大的差異,但是他卻顯然沒有嘗試去彌補這樣的‘差異。”“他將經濟學家的一般性結論應用于中國時甚至更加不盡如人意。”“閱讀了整篇文章,筆者想起了一則被認為是來源于公元三世紀一位君主的歷史軼事。朝中一名大臣向他的君主報告說人民正在忍受饑餓。國王厲聲說:‘為什么他們不吃肉呢,”?
以研究日本經濟發展著稱的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洛克伍德{11}1950年在《遠東季刊》上發表了張培剛《農業與工業化》一書的書評文章。由于洛克伍德本身是研究經濟發展的學者,他對張培剛博士論文的評論是較為中肯和具有經濟學學理性的。他首先指出了《農業與工業化》一書所研究的問題的價值:“工業化是當今亞洲每一個民族主義者和改革舉措的一句口號,工業化在不發達國家的進展也受到西方國家的廣泛關注”,“針對這一領域目前仍缺少深刻到位的分析”。“張博士關注的是正在經歷工業化的農業國家所發生的經濟調整。他從分析工業中技術的相互依存關系及農產品市場、農業原料市場、農業勞動力市場著手,然后將視角放到更為動態的視圖——在過去一個世紀中逐漸展開的工業化進程之中”。“作者引用了大量西方的權威性理論,從理論和經驗上詳細闡述了這些一般性結論。張博士是一位勤奮的學生,熟讀了大量文獻,并針對該領域作了范圍極廣的研究。”“他的研究成果將不會曇花一現”。作為一位研究亞洲經濟發展的學者,洛克伍德也對《農業與工業化》一書過多引用西方案例,而較少引用亞洲案例提出了批評:“令讀者失望的是張博士對于西方經驗的過多關注。幾乎所有的數據證據都來自于美國和西歐的歷史,盡管東南亞的農業生產已經實現了廣泛的商業化,作者卻沒有提及該地區。而對于日本這樣一個唯一實現了大范圍工業化的亞洲國家,作者也很少予以關注”。作者認為,西方經驗不一定適合于亞洲發展中國家,“二十世紀美國的大規模工業生產及農業機械化與中國或者爪哇的農民所面臨的問題和解決之道并非有很大關聯”。[16](P97-99)
在國內,該論文在1947—1948年間以中文方式發表了一部分{12},1984年該論文由華中工學院出版社首次出版中文版。
《農業與工業化》一書在人類經濟思想史上第一次系統探討了農業國的工業化問題,其在國際上的影響歷久彌堅,在中外學術界獲得了極高的學術聲譽,好評如潮。即便是對民國時期留學生經濟學學術成就不看好的胡寄窗先生也認為它“實為現代發展經濟學的首創著作”。{13}2009年哈佛大學出版社總編輯邁克爾·費希爾(Michael Fisher)在《農業與工業化》一書出版60周年給華中科技大學校長李培根的賀函中說:“哈佛大學出版社很榮幸于1949年在《哈佛經濟研究》系列叢書中出版了此著作。張教授的著作是該系列叢書中最具影響力的巨著之一,此書被譽為發展經濟學的奠基之作。哈佛大學出版社發表如此具有深遠與持久影響力著作的機會屈指可數”。[17](P55)
張培剛能夠在留學美國期間寫出在經濟思想史上不朽的經濟學著作并非偶然。
首先,中國具有研究農業國工業化的深厚的思想文化土壤。鴉片戰爭以后中國就產生了發展近代工業的思想,到19世紀60年代洋務運動時期,中國已形成發展近代工業的思潮。到19世紀末中國已產生“以工立國”的經濟思潮。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學術界還產生了“以農立國”還是“以工立國”的大討論。20世紀40年代,特別是抗戰勝利以后,中國廢除了自鴉片戰爭以來與西方簽訂的不平等條約,獲得了國家工業化和現代化的外部條件。受此影響,南京國民政府和國內知識界熱衷于戰后工業化問題的研究,工業化思想盛極一時。
不少中國留學生受國內高漲的工業化思潮的影響,著力研究發展中國家如何實現工業化的理論和現實問題,張培剛是其中最突出的代表。
其次,張培剛留學前對中國農業經濟的深入的調查研究為他研究農業國工業化問題打下了深厚的學術基礎。1941年留學美國以前,張培剛在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從事了長達7年的扎實的農業經濟的調查研究工作,足跡遍及河北、浙江、廣西和湖北的一些鄉村、城鎮,相繼撰成《清苑的農家》《廣西糧食問題》《浙江省糧食之運銷》等著作,由商務印書館出版。作為“以工立國”派的代表,張培剛還發表了“第三條路走得通嗎”(載于《獨立評論》雜志1935年2月第138號)的論文參與討論,批評主張在中國既不要“以工立國”,又不要“以農立國”,而是要走第三條路——在農村發展鄉村工業的思想。可以說,留學美國以前的張培剛已經是一位成果豐碩、對農村社會有深入了解的農業經濟問題專家,這是他的同代留學生及后來的西方發展經濟學家{14}所不具備的優越條件。對中國這樣一個農業國的深入的調查研究為他的博士論文的寫作準備了扎實的材料,他的博士論文“當初是作為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關于中國農業經濟的一個系列研究項目之一”[18],是原來在國內研究的繼續,是在中國當時經濟學界有關中國工業化、現代化問題討論基礎上的理論化、系統化。
再次,哈佛大學前沿的經濟學理論為他提供了先進的分析方法與廣博的文獻資料。如果沒有留學美國的機緣,張培剛只能成為中國經濟問題的專家,不可能成為發展經濟學的開拓者。他在《農業與工業化》中運用了當時國際上最前沿的經濟理論,如熊彼特(Joseph A.Sohumpeter)的“創新理論”、張伯侖(Edward H.Chamberlin)的“壟斷競爭理論”、哈伯勒(Gottfried Haberler)的“投入—產出”理論及里昂惕夫(Wassily W.leontief)的工業化理論等分析農業與工業化,使該書對農業國工業化的一般規律的探討極具理論色彩,從理論和歷史兩方面系統探討農業工業化問題。另外哈佛大學廣博的文獻資料對于《農業與工業化》的完成也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條件。“張培剛閱讀了涉及180多名經濟學家的200多本經濟學論著,瀏覽了大量的歷史文獻和統計資料,仔細研讀有關英國、法國、德國、美國、日本、蘇聯自‘產業革命以來各自實行工業化的書刊。”他閱讀的文獻包括英文、法文和德文,“看的參考書超過任何寫這類書的、這樣范圍的人”。[19](P81)
發展經濟學是“主要研究貧窮落后的農業國家或發展中國家如何實現工業化和現代化的問題”。[20](P2)作為經濟學的分支,發展經濟學形成于20世紀40年代。從世界范圍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西方經濟學家主要立足于西方市場經濟運行的研究,很少有人關注殖民地國家及落后的農業國家的經濟發展問題。{15}早在19世紀60年代,像中國這樣(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狀態)的落后農業國就已經啟動了艱難的工業化、現代化進程。但由于在當時還不算是一種主流現象(趨勢),不足以引起西方國家政府及其經濟學界的注意,創建一門分支經濟學來專門研究落后國家的經濟發展問題似無必要。因此,關于20世紀40年代以前發展中國家(地區)的現代化問題,自然被劃入了經濟史學、社會學的范圍。而當時落后的農業國由于教育水平特別是經濟學發展的落后,也少有人研究農業國工業化和現代化問題。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紛紛獨立,這些落后的農業國家面臨向工業化和現代化艱難轉型的歷史任務,農業國的工業化現代化成為世界潮流,在此背景下,農業國工業化和現代化開始受到西方學者的關注,作為經濟學分支的發展經濟學異軍突起。
中國是世界發展經濟學的原產地之一,它具備最早形成發展經濟學的獨特的歷史條件。首先,中國在二次世界大戰以前是所有的殖民地、半殖民地農業國經濟學教育水平最高的國家之一,不僅國內建立了仿效西方現代大學體制的高等教育體系,而且派出大批留學歐美的高端經濟學留學生向西方學習經濟理論,他們不斷將世界最新的經濟理論輸入國內,為中國經濟問題的研究提供先進的分析工具。其次,中國自19世紀60年代開始就啟動了工業化的歷史進程,與東亞的日本同時起步,這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也是領先的,中國作為一個農業國向工業國和現代化國家邁進的艱難性、復雜性是世界各國所僅見的,這也為中國經濟學者研究中國的發展問題提供了思想動力和最良好的現實條件。
注釋:
①英文版《Goodwill and other intangibles》一書分10章,譯為中文版時將原書的第五及第六章并為一章。
②亨利·蘭德·哈特菲爾德(1866—1945年),美國著名會計學家,1897年獲芝加哥大學博士學位,先后任教于芝加哥大學、加利福尼亞大學,曾任美國會計學會會長。在會計理論、比較國際會計、會計史方面均有建樹。1951年入選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為美國著名會計學家設立的會計名人堂。其1909年出版的《現代會計學》是當時美國會計界最有影響的著作之一。
③林霖發表的這方面的論文如:“如何改善外匯政策”(《中央日報周刊》1948年第4卷第4期;“短期國庫卷與通貨膨脹”(《中央日報周刊》1948年第4卷第8期);“實行‘備現建立幣制穩定基礎”(《中央周刊》1948年第10卷第10期);“如何穩定物價”(《南華學報》1948年第1期);“論出售國營事業資產充實發行準備”(《經濟評論》1948年第3卷第4期)。
④以下引文凡未注明出處者均見Lin Lin.Are Time Deposits Money?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27,No.1(Mar,1937)。
⑤勞奇林·卡瑞(1902—1993年),美國官員,經濟學家。1925年倫敦經濟學院畢業。1931年獲哈佛大學博士學位。后執教于哈佛大學。早年協助羅斯福推行新政,1934年任聯邦儲備局研究與統計處助理處長。1939—1945年任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的行政助理和經濟顧問,主張增加軍費以增強美國防衛能力。協助制訂美國對華政策。1941年和1942年兩度作為總統代表到中國,指導《租借法案》在中國的實施,曾會見中國共產黨代表周恩來。支持陳納德和蔣介石提出的對日空戰計劃并向空軍聯合委員會提交JB-355文件,以實施對日空中作戰行動。在蔣介石與史迪威的矛盾沖突中,主張召回史迪威。后改變態度,主張放棄對國民黨的支持。羅斯福去世后離開白宮。戰后曾任哥倫比亞政府顧問,并在美國與加拿大的一些大學執教。
⑥布萊克(1883—1960年),為美國農業經濟學奠基人之一,曾任1927年美國農業經濟學協會會長和1934年美國經濟學會會長,其代表作有《生產經濟學導論》(1926)、《美國農業改革》(1929)。
⑦厄謝爾為著名的經濟史家,“是最早寫技術革命史的經濟史學家,他用動態區位理論即科學技術的進步來解釋歷史,解釋經濟發展,是美國現代最負盛名的經濟史學家之一”(參見武漢地方志辦公室:《張培剛傳》,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76頁)。
⑧洛雷斯·埃德蒙多為墨西哥經濟學家,出生于墨西哥城,1947年獲美國威斯康辛大學博士學位,博士論文題為《威斯康辛的墨西哥移民工人》。著有《秘魯和墨西哥的農業問題比較研究》(1948)、《墨西哥的增長:經濟原因和影響》(1959)、《拉丁美洲的農業改革》(1970)等著作,其論著在20世紀50、60年代對墨西哥的經濟政策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⑨威廉·H·尼科爾斯(William H.Nicholls ,1914~1978),美國杰出的農業經濟學家,1941年獲哈佛大學博士學位,博士論文題為《不完全競爭理論應用于農業產業》。先后任教于愛荷華州立大學、芝加哥大學、范德比爾特大學。著有《戰時政府的運作》(1943)、《卷煙業的價格政策:“一致行動人”和它的社會控制研究(1911~1950)》(1951)、《欠發達國家農業剩余的重要性》(1962)等著作。
⑩海曼·庫柏林(Hyman Kublin,1919~1982),美國漢學家,史學家,畢業于波士頓大學,任教于布魯克林大學,著力于東亞史、特別是中國史、日本史研究。著有《中國古代邏輯方法的發展》(1963,與胡適合著)、《中國神話字典》(1971)、《舊中國的猶太人:西方的視野》(1971)、《中國》(1972)等著作。1949年5月在《太平洋歷史評論》上發表《中國對琉球之爭的態度:1871~1881》一文。
{11}威廉·W·洛克伍德(William W.Lockwood,1906~1978),美國學者,擔任過太平洋關系學會研究秘書、執行秘書,普林斯頓大學教授,亞洲研究協會主席,研究方向主要為日本經濟發展。著有《美日之間的貿易和貿易競爭》(1931)、《英美在遠東的關系》(1938)、《日本經濟發展:增長與結構變化(1868~1938)》(1954)、《日本對西方的反應:與中國的比較》(1956)、《美國和共產主義中國》(1965)等著作。
{12}《工業演進理論的一個研究》,《社會科學雜志》第9卷第2期,1947年(張培剛在該文的“作者按”中指出:“此文系作者用英文所寫“Agriculture and Industrialization”的一小部分,現經曾啟賢、萬典武兩君譯成中文,并由作者校閱一過,先在本刊發表,其他兩篇文章亦有相同說明);《農國工業化對于國際貿易的影響》,《中央銀行月報》第2卷第10期,1947年10月;《農國工業化與國際資本移動》,《中央銀行月報》新3卷第2期,1948年2月。參見孫大權:《張培剛學術與思想幾個問題的探析》,《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
{13}胡寄窗:《中國近代經濟思想史大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420頁。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艾瑪·阿德曼教授(Irma Adelman)也指出:“《Agriculture and Industrialization》這本書應看做是發展經濟學的最早作品。”(見譚慧編:《學海扁舟》,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1995年版,第259頁)。
{14}正如張五常教授在《農業與工業化》一書英文版(中信出版社2012年版)的序言中所指出的“大哥(指張培剛,引者注)不僅是個中國的農業專家,而且深知中國窮人的生活及意識是怎么樣的。相比起來,西方從事經濟發展研究的學者對落后之邦的農民生活一無所知,只是胡亂地猜測下筆。我知道納克斯是個正人君子的學者,但他只到亞洲的窮國游覽了一個月,其他的倡導經濟發展學的根本沒有到過”。
{15}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西方僅有少量論著研究農業國的工業化問題。這方面的成果主要有:1938年威廉·呂彼克(Wilhelm Ropke)發表的法文論文《農業國家的工業化:一個科學的問題》(《國際經濟評論》7月號);1943年保羅·羅森斯坦·羅丹(P.N.Rosenstein Rodan)在英國《經濟學雜志》(6-9月合刊)上發表《東歐和東南歐工業化問題》一文;1944年斯塔利(Eugene Staley)出版《世界經濟發展》一書,探討了工業化問題,并認為“工業化”所著重的不是農業及其他“初級”生產的增加,而是制造業及“次級”生產的增加;1945年曼德爾鮑姆(K.Mandelbaum)出版《落后地區的工業化》一書,提出了人口過多而又落后的東歐和東南歐地區工業化的數量模式(參見張培剛發展經濟學研究基金會:《發展經濟學與中國經濟發展——第一、第二屆張培剛獎頒獎典禮暨學術論壇文集》,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2-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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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秦學詩
Abstract: The Chinese overseas students,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actively absorbed the world's achievements in terms of the civilization of economic thoughts , and then on the basis of that, not only a complete new academic constitution, but the academic system of China's modern civilization of economic thought was set up as well, which illustrated the independence and vitality of the academics. Moreover, great achievements had been fulfilled in terms of the intangible assets theory, monetary theory and development economics, and some of them even made a brilliant world-level accomplishment, further attaching a great influence on the process of the world economic thoughts.
Key words: Republic of China; Overseas students; academic constitution; academic system; intangible assets theory; monetary theory; development economics; economic thought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