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燕
摘 要 魯迅在1925年10月寫下了《孤獨者》這篇小說,小說中魏連殳的形象,我覺得是魯迅的自我投射,魯迅通過魏連殳這個角色寫出自己的困惑迷惘,絕望憎恨,但是最后卻通過魏連殳的死亡使得自己完成了從絕望中的突圍。
關鍵詞 魯迅 《孤獨者》 魏連殳 突圍
中圖分類號:I2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中有多處對魏連殳的描寫,我們很容易察覺出這個形象實在是神似魯迅,單單從外貌來看,活脫脫就是魯迅的形象。魯迅也曾經說“魏連殳就是我自己”,魯迅這樣說并絕不是停留在表層的外貌的相似,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痛苦和靈魂上的撕裂對峙的相像。
在對于孩子的態度上,魏連殳有著從認為“他們全是天真”到后來感到一種絕望和悲哀的態度上的轉變。
這其實體現了魯迅在對待孩子、青年態度上的一個矛盾。
魯迅曾經認為孩子“他們全是天真”,1918年寫作《狂人日記》的時候呼吁“救救孩子”;在1925的“女師大”風潮中,魯迅從5月12日起,他在10天之內兩次替女師學生代擬給教育部年的呈文,強烈要求撤換楊蔭榆,站在學生的一方進行辯護。
但是魯迅也許是經歷了北京青年學生的冷漠和淡忘;也許是因為在廣州時目睹了年輕的戴著眼鏡的大學生寫書告密,助官抓人;魯迅1925年4月他曾在《兩地書》中直言道:“先前我只攻擊舊黨,現在我還要攻擊青年?!?1925年7月22日寫的一篇雜文《論睜了眼看》中,魯迅對青年的“形象”也表達過不滿:“現在青年的精神未可知,在體質,卻大半還彎腰曲背,低眉順眼,表示著老牌的老成的子弟,馴良的百姓。”
魯迅是愿意在生活的路上,將鮮血一滴一滴地滴下去以飼青年,哪怕自己漸漸瘦弱下去。他對周圍不時出現的一些狡骨、老成,趨小利、重私心,夸夸其談、沽名釣譽的孩子,又感到極度的無力和悲涼,他一方面充滿熱情,竭盡所能,另一方面魯迅也不無悲哀地逐漸意識到生長在愚味暗弱的國度 ,孩子的天性多半也是扭曲的,也許從一開始種子就是腐爛的,無藥可救的。救?不救?這究竟有多大意思?
魏連殳的“孤獨”就在于作為一名“先覺者”欲以啟蒙大眾卻不被理解。
《孤獨者》是魯迅對生命困境的形象表達,并且包含了作者對這一問題的更深刻的洞察,他“不僅洞悟到了人的一般生存論的困境”,而且“深深體驗到了被大眾棄絕的悲苦與孤獨。”
魯迅不論是1918年從紹興會館到加入啟蒙隊伍中吶喊,還是1925年10月動筆寫下這篇《孤獨者》,魯迅都到處碰壁,如同魏連殳的名字——“連輸”。
小時候的經歷,讓魯迅較早地揭開了社會的遮羞布,看因此他對這個世界保持著一種謹慎,甚至可以說是懷疑態度。
當魯迅慢慢地放下自己的戒備,卸下自己的偽裝的時候,卻被猝不及防的萬箭所傷,把把中的。
1923年與周作人分道揚鑣,溫厚的親情出現了斷裂。1925年魯迅與胡適站在了不同的兩極,魯迅由官場退向民間,成為社會與政府的批評者;胡適由書齋走向議政之路,然而在魯迅看來文人對政治的靠攏與結盟無異于是一種妥協甚至墮落,逢著場那便做著戲。不僅是胡適一例,“五四”運動的余音漸漸消沉、死滅下去,很多曾經為中國勃興、國民覺醒而振臂高呼的知識分子選擇了明哲保身、或者返回到中國傳統文化中。在魯迅支持女師大風潮的同時,知識界對這一事件大多持觀望、勸告姿態的態度。當沉默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自己便已經不自覺地充當了黑暗時局的幫兇,魯迅看到這一點,致力于反抗知識界的妥協和沉淪。
但是魯迅卻被迎面潑來的臟水澆透,被病痛纏身,被悲哀嚙噬。陳西瀅在《現代評論》上發表《粉刷毛廁》的“閑話”,影射魯迅。魯迅曾經在給友人的書信中寫到:“他們之于我,大抵是使役時便竭力使役,詰責時便竭力詰責,攻擊時便竭力攻擊?!薄拔移鋵嵾€敢站在前線上,但是發見許多學而稱‘同道暗中將我當傀儡或者是從背后槍擊我,這樣比被敵人所傷害更加使我感到悲哀?!?/p>
后魯迅又因此事被章士釗非法免除教育部職務。并且還因為章士釗免去魯迅在教育部職務一事,在1925年8月12日引發魯迅與自己的頂頭上司章士釗打官司。期間魯迅肺病復發從該年9月到1926年1月,魯迅往醫院診治有23次之多。
章士釗官司的糾纏,1925年的“五卅慘案”都讓魯迅感到了來自當權者的強橫和自身的弱小,以及來自生命深處的疲憊:“我現在愈加相信說話和弄筆的都是不中用的人,無論你說話如何有理,文章如何動人都是空的?!敝袊奈娜耸敲舾械模麄儗τ谧约核幍沫h境,從來都看得透徹,同時又會覺得悲哀。
通過魯迅筆下魏連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到魯迅自己在這個時期所感受到的更深刻的迷茫和虛無感。魯迅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有著比一般人更加清醒的頭腦,再加上常常事與愿違,種種的打擊讓他陷入了一種虛無和孤立無援的狀態。他對自身乃至對整個中國的文學都產生了嚴重的懷疑,“社會太寂寞,有這樣的人才不會感到無聊,人類是最喜歡看戲的,文學家就自己做戲給人家看,或者是綁著出去砍頭、或者是在最近的墻角下槍斃,都可以熱鬧一下子”。
最激烈的憎恨往往源于最深刻的喜愛。
最極端的厭世也許是因為對于這個世界愛得深沉。
魏連殳和魯迅都是為自己的信仰而活,因此被視為“異端”遭到這個社會的圍剿。如果為信仰為理想而活需要忍受這么多的凄風苦雨,那么為“敵人”而活呢?就像錢理群先生在《與魯迅相遇》中所說的那樣,“為敵人”而活,“用以毒攻毒的方式來報仇,用自己掌握的權力,給壓迫者以壓迫,給侮辱者以侮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魏連殳在走投無路,在四面楚歌的境遇中選擇做了杜師長的顧問,他有了新的賓客,新的饋贈……
據魯迅學生孫伏園回憶:“魯迅先生度著戰斗的生活,處處受紳士們的壓迫,大學教授中紳士居多,使他不能好好的教書,批評家中紳士也多,使他不能好好的創作。被紳士們包圍的水泄不通的時候,好像我們在敵機臨空時想念防空洞一樣,他常常會想念他幼年同學時的好朋友,提到不教書了,也不寫文章了,去公俠那兒做‘營混子去?!蔽哼B殳的選擇是魯迅絕望中的對自己的人生另一種選擇后的可能性的想象。
魏連殳在給申飛的信中寫“我已經躬行我先前所憎惡,所反對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張的一切了。我已經真的失敗,然而我勝利了?!?/p>
魏連殳說自己是真的失敗了,也可以看出魯迅認識到,這樣的從絕望中突圍的方式是行不通,是自己所無法接受和躬行的,這是以自我精神的扭曲和自我信仰的顛覆作為代價的,并且最后必然導致生命的死亡。
魯迅最終給了魏連殳以死亡的結局以另類方式從絕望中進行突圍,小說《孤獨者》制造了一個死亡的漩渦,將魏連殳與魯迅自我一同席卷進去。在放任人物死亡時,作家得到了宣泄絕望的快感及對精神危機的撫慰與拯救。
“他在不妥帖的衣冠中,安靜的躺著,合了眼,閉著嘴,口角間仿佛是含著冰冷的微笑,冷笑著這可笑的死尸”這是魯迅的自我嘲笑,也是魯迅的自我警戒。
魏連殳這個名字是有寓意的,“連殳”的諧音是“連輸”,但同時也代表著一種古代的兵器:長五尺,大十尺。孫貽讓間詁“凡連殳、連挺,蓋皆以索系連之”。魯迅主要通過魏連殳來描寫自己之前碰到的彷徨,矛盾以及感受到的悲哀,品嘗過的絕望。然而在絕望中突圍后,魯迅將繼續把自己的筆當做一把鋒利的兵器,摧毀這個摧枯拉朽的世界,來血刃敵人,刺痛麻木不仁、無動于衷的人民,如有一天反因自己鋒芒太露而招致禍患,屢戰屢敗,也無愧于自己的人生信條,無愧于內心,魯迅也必將沿著這條艱辛孤獨的路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