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與不朽

人何以不朽？以立德為基礎，以立言為路徑，以立功為目標

魏則西離世，百度離德，這事鬧得挺嚴重。輿論熱點漫過五一假期，更有中央級調查組介入，光明頂著火了。有人說百度罪大惡極，有人說它至少不是第一責任主體。另有人對事件結果表示悲觀，輿論炮火過后，股價微銷，小蘿卜拔兩顆，老大富可敵城，壟斷猶存，如之奈何？

子彈飛了好久，落在銅墻鐵壁，平添了幾處斑駁，內中仍是花果壯盛。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什么才能約束大佬？鑒于百度級別的帝國，大多上下定于一尊，聽命老大，因此這個問題亦可表述為：什么才能讓李老大進步？

王陽明說，致良知。心學所謂良知，并非簡單的道德感召和自覺。談論道德，已然落在良知的第二義。對大佬來說，道德也不過是山腳下的秩序。抵達或曰重返良知，乃是對人生在世一個根本問題的回應：人何以不朽？

什么是不朽呢？這個問題困擾了晉國的范宣子好久。范宣子姓祁，春秋時算得上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學問也不錯，被認為是法家的先驅。可是，每當自己的財富、權力和智識的位階向前挺進一步，何為不朽、何以不朽的問題，對他來說就更加刺眼、更加鋒銳一些。這個問題繞不過去，否則一世功名，白干了，簡直就是茍活。

機會來了。有一次，春秋名流、魯國大夫叔孫豹訪問晉國，范宣子恭敬相迎，問道：偶像啊，你說什么是不朽呢？我老祁家從遠古到夏商周三代都是貴族，功名累世，子孫無匱，算是不朽了吧？

叔孫豹不給面子，劈頭蓋臉地說：粉絲啊，這不過是世人的利祿，跟不朽一刀錢關系都沒有；我聽說，真正的不朽有三樣——立德、立言、立功。“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左傳·襄公二十四年》）

春秋是中華文化的童年期，先人們偏好在人之為人的基本問題上發問。這些問題和答案，在我們的文化成年之后，仍是深植的根本和難棄的基因。加之漢代以后，儒家占據了中華文化的主流，而儒家又不太許諾生生不息的終極意義和彼岸世界，這“三不朽”便成了“人為什么活著”問題的標準答案。

以立德為基礎，以立言為路徑，以立功為目標。這倒是比較符合百度作為互聯網信息平臺的業務屬性。

行文至此，未免又有一問：人家百度及其老大不在意什么不朽咋辦？這倒不必太擔心。無論是誰，哪怕天王老子，生命也要經受后半夜的自我拷問。以李老大的年齡、教育、閱歷和財富，直面自己、平息心瀑，大概是難繞應繞的了。法制要健全，監管要到位，責任要明晰，但百度和老大心智的升級同樣重要。

昔楚莊王一時雄霸，膽大妄為到把部隊開到周天子腳下示威，并討要象征天下的九鼎。周天子定王派王孫滿與楚莊王會面，滿淡定地告訴莊：天下威權，“在德不在鼎。”楚莊王起初得瑟了半天，最后心悸而退。

鼎也是德鑄的，有德有鼎，德行破敗，天降災禍，人皆唾棄。

如今，搜索引擎是我們看世界的窗戶。魏則西和你我透過窗戶看世界，莆田系的大怪獸和假寐的監管者伏在窗外。誰是主犯且不論，他們皆為共犯，聯合織就了一張綿綿密密的凝視之網。

既然人們先看到窗戶，窗戶就要先亮堂起來。

洛克菲勒、卡耐基當年把企業做大了，媒體和輿論瘋狂扒糞，暴露其原罪，有人在街頭煽動“要像打死一條狗一樣干掉洛克菲勒”。二人起初視國家監管為桎梏，以輿論批評為猛獸。到頭來卻發現，個人縱然世祿無敵，生命的尊嚴、美感、信仰卻黯淡無光。

隨后，除了創新和升級企業管理，洛克菲勒捐助、推動了美國的基礎教育和醫療體系，卡耐基則捐納了自己的全部財富。他說：人到臨死的時候還很有錢，是可恥的。

我大約沒有這樣可恥的機會了，祝你光榮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