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建黨前，那些風起云涌的早期組織

任蕙蘭

當他們得知中國共產黨已有六個地方組織，馬上意識到中國已經具備建黨的條件。中國共產黨的成立，意味著共產國際多了一個盟友。

鴉片戰爭之后，中國知識分子自上而下“以西為師”，從器物層面的仿造，到觀念制度的吸收，對西方的崇拜幾乎是五體投地。

在晚清尤其是在甲午戰爭之后，革新思想大量傳入中國并影響年輕一族。步入民國，隨著陳獨秀所創辦的《青年》雜志（后改名為《新青年》）等刊物的發展，以及白話文運動的推動，自由、反抗傳統權威等思想，影響了學生以及一般市民。

新文化運動由此如火如荼，開啟了民智，人們從籠罩幾千年的封建禮教中覺醒，對西風東漸的民主、平等價值觀趨之若鶩，知識分子普遍有一種為真理獻身的熱情。這一趨勢對早期建黨活動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但一戰爆發以后，知識分子的世界觀、道義觀發生了改變。原因之一是中國人看到了西方模式的局限性。梁啟超、孫中山等具有前瞻性眼光的知識精英，看到了西方的蕭條，正是西方社會周期性爆發的經濟危機成為一戰的導火線。他們覺得中國應該實現“超越性發展”，避免重蹈西方的覆轍。但“以西為師”的路行不通，又苦于沒有其他合適的道路可走。

巴黎和會讓中國知識分子集體見識到了西方國家的兩面性。標榜公平正義價值體系的西方國家，在戰后的世界秩序分配中，無所顧忌地出賣了中國的利益，這讓很多人都難以接受。中國作為戰勝國，本該取回原本被戰敗國德國侵占的土地，但西方強國卻把德國在華利益轉交給了日本，漠視了參戰的中國為歐洲戰場所付出的犧牲。

所謂的“公理戰勝強權”不過是一個美麗的童話，社會心理再一次崩潰。很多知識分子的期望幻滅了，原本寄托于西方社會的理想，變得無處安放。

在這樣的背景下，人們急需找到新的精神支柱。

在一戰結束之前，俄國國內爆發十月革命，這也直接導致俄國退出戰爭，導致一戰及早結束。十月革命是不同于法蘭西大革命的社會革命，建立了無產階級專政國家。更打動中國人心的是，蘇俄政府對華宣布，廢除舊俄強加給中國的不平等條約，放棄一切在華掠奪的所有權利。和西方列強相比，這個新生的國家看上去充滿正義感和正能量。絕望彷徨的中國知識分子就此看到了人類社會發展的希望。

發起組織誕生上海

1919年爆發的五四運動，將人們對西方列強的憤怒情緒推到了極致。得益于當時的“新媒體”——報紙、電報傳播，五四運動的進展迅速傳遍全國。

1919年6月11日，陳獨秀在北京散發他起草并付印的《北京市民宣言》，提出了明確的政治主張，北洋政府將他逮捕入獄。消息迅速傳遍全國，各界、各省函電交馳，要求釋放陳獨秀。學界有69人署名保釋陳獨秀，其中有著名的教授，也有普通的中學教員;有新派人物，也有舊派人物。對五四運動持反對態度的田桐，也發表函電，要求立即釋放陳獨秀。在各方的壓力下，陳獨秀恢復了自由。

雖然北洋政府迫于壓力釋放了陳獨秀，但他還是處于類似限制居住的狀態，人身安全和自由沒有保障。1919年12月，廣東軍政府籌建西南大學，與陳獨秀聯絡。翌年1月底，陳獨秀因此來到上海商洽相關事宜，并任西南大學籌辦員。2月初，陳離滬到漢，武漢各界多請其演講。陳獨秀離京的活動由此為北洋軍警掌握，陳獨秀回到北京后，擔心再次遭到羈押，決定離開北京南下。李大釗親自護送，于是，有了一段“南陳北李，相約建黨”的傳奇。陳獨秀原本是想去廣州開設西南大學，先在上海盤桓，后來辦學的事沒有成功，但是在上海開創了另一番更加偉大的局面。

陳獨秀到上海后，很快投入了上海工人運動的考察研究中。北京政治高壓形勢嚴峻，工人運動不成規模，而上海近代工業發達，工人人數眾多，工運基礎比北京好很多。久在學術象牙塔中的陳獨秀，親身見識了工運這一浩浩蕩蕩的歷史洪流。

上海同時又是中國傳播馬克思主義的南方重鎮，陳獨秀很快和上海宣傳社會主義思潮的知識分子取得聯絡。他把《新青年》編輯部搬到了上海，進一步加強了這方面的輿論宣傳陣地。

一次特殊的會面給陳獨秀的思想帶來更深遠的影響。陳獨秀在上海見到了來自蘇俄的共產國際代表維經斯基，在中國化名為吳廷康。

維經斯基的使命是要聯絡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領袖人物，并在上海建立共產國際東亞書記處。他在北京見過李大釗，對方向他推薦了新文化運動領袖陳獨秀。維經斯基到上海拜訪了陳獨秀，同行的有夫人庫茨涅佐娃及擔任翻譯的俄籍華人楊明齋。對于這位來自伊爾庫茨克共產國際遠東局的代表，陳獨秀評價頗高。

還在陳獨秀關押在監獄時，維經斯基給共產國際提交了一份報告，提出了在東亞各國人民中開展共產主義工作的提綱，得到了俄共中央政治局的同意，并派他作為外交人民委員部遠東事務全權代表的身份，抵達遠東具體實施這個提綱。

維經斯基感到中國新思想十分活躍，但不統一，而且，學者們主要停留在講演、寫文章上面，沒有組織和實際行動。但維經斯基對陳獨秀的印象不錯，他第一個寫信向共產國際和俄國共產黨介紹了陳獨秀，稱他是“當地的一位享有很高聲望和有很大影響的教授”。

共產國際代表和陳獨秀溝通了蘇俄的精神，這也符合陳獨秀的期望，在中國建立一個布爾什維克式的政黨，雙方一拍即合。

1920年6月，作為中共發起組織的社會共產黨在上海成立，8月更名為共產黨，陳獨秀被選為書記。1920年11月，《共產黨》刊物在上海創刊。中國的革命運動終于匯入世界共產主義運動的洪流。

六地開花

中國共產黨發起組在上海成立以后，陳獨秀分別寫信給北京的李大釗等人，長沙的毛澤東，濟南的王樂平。李漢俊寫信給武昌的董必武等人，委托他們在當地發起組織共產黨早期組織。除了發展過滬回漢的劉伯垂入黨，并委托劉發展武漢早期黨組織，陳獨秀還委托去日本留學的施存統建立中共旅日組織，委托去法國任教的張申府建立中共旅歐組織。1920年底，陳獨秀到廣州，又幫助譚平山等重組廣州早期黨組織。

很快，中共早期組織在上海、武漢、北京、長沙、廣州、濟南六個城市開花。

北京的核心人物是李大釗。1920年初，李大釗與陳獨秀相約，在北京和上海分別活動，籌建中國共產黨。同年3月，李大釗在北京大學組織中國第一個馬克思學說研究會，聚集了鄧中夏、高君宇、張國燾、黃日葵、何孟雄、羅章龍等一批具有共產主義思想的青年知識分子，為建黨做準備。

李大釗還在北京多次會見共產國際代表，商討籌建中國共產黨。1920年10月，他領導建立了北京的共產黨早期組織，在北京大學圖書館李大釗的辦公室正式成立。黨組織的最初成員有李大釗、張申府、張國燾三人。北京組織與在上海的陳獨秀遙相呼應，積極活動，擴大宣傳，推動建立全國范圍的共產黨組織。

1920年5月，毛澤東在上海見到了陳獨秀，受到共產主義思想的啟發，這位新文化運動的領袖給了毛澤東很大的鼓舞。他回到長沙后，1920年11月收到陳獨秀、李達來信，接受正式籌建共產黨早期組織的委托。中共上海發起組還把上海機器工會的組織情況、《中國共產黨宣言》等轉給毛澤東。

由蔡和森、毛澤東等創建的新民學會是中共早期黨員的搖籃，毛澤東把新民學會中主張布爾什維克主義的會員，組成長沙共產黨早期組織。小組成員最初6人，后發展到10人，骨干有毛澤東、何叔衡、彭璜等。史實表明，長沙共產黨早期組織籌建時，雖從未在新民學會會員中公開過，但確實是在該會先進分子中秘密誕生的，時間約在1920年11月間。

武漢早期組織的核心人物是劉伯垂。他一直追隨孫中山，1918年出任廣東軍政府高等審判廳廳長。1919年8月7日，孫中山因對廣東軍政府的不滿致電廣州國會參眾兩院，宣布正式辭去政務總裁一職，聲明今后對軍政府之行動概不負責。劉伯垂緊隨其后，辭去官職，與旅粵同志自費辦起了《惟民》周刊，宣傳革命主張。

此時，劉伯垂開始關注無政府主義和布爾什維克主義，將之視為“現代專制與軍國主義之結束”。1920年夏秋，他回武漢時途經上海，會晤了在日留學時的文字學老師陳獨秀。多次交談后，經陳獨秀介紹，劉伯垂加入了中共上海發起組。入黨后受陳獨秀派遣，來到武漢，與董必武、陳潭秋商榷成立武漢早期黨組織事宜。

1920年8月，劉伯垂、董必武等七人共聚董必武寓所，劉伯垂主持召開了會議，成立武漢共產黨早期組織。隨后，劉伯垂用陳獨秀交付的建黨經費租下湖北警察廳背后的武昌多公祠5號為機關部，門口掛著“劉芬律師事務所”的招牌做掩護。

濟南的共產黨早期組織是在王盡美、鄧恩銘等人的組織下成立的。濟南地區著名的進步人士、老同盟會員王樂平創辦的齊魯書社，廣為推銷全國各地出版的新書、新刊物，宣傳馬克思主義，宣傳新文化運動，受到進步知識青年的歡迎。中共上海發起組成立后，陳獨秀函約王樂平在濟南組織建黨。王樂平接到陳獨秀關于在濟南建黨的信后，由于考慮自身國民黨員的身份，沒有承擔此約，而是推薦了王盡美和鄧恩銘。

1919年爆發的五四運動，將人們對西方列強的憤怒情緒推到了極致。

按照上海共產黨早期組織的要求，王盡美、鄧恩銘等人積極聯絡籌備，為廣泛地吸收進步青年研究革命理論，進一步傳播馬克思主義，于1920年11月組織進步學術團——勵新學會，并創辦了《勵新》半月刊雜志。經過王盡美、鄧恩銘等人的積極籌備，1921年春，中共濟南早期組織成立。

1920年12月，陳獨秀接到廣州陳炯明的邀請，赴廣東出任孫中山軍政府的廣東全省教育委員會委員長一職。他的另一個目的，是開拓廣州共產黨組織。

廣州的社會主義思潮也非常活躍，其中無政府主義和共產主義各有不少擁躉。陳獨秀認為，無政府主義就像一個組織散漫的俱樂部，并不適合革命，于是將廣州的社會主義團體改造成廣州共產黨。

1921年春，在陳獨秀主持下，廣州組建了共產黨早期組織，成員有陳公博、譚平山、譚植棠等。陳獨秀還將《新青年》編輯部遷往廣州。

除了國內六個組織，早期成員還在海外發展了力量。1920年秋，施存統、周佛海在日本東京建立旅日共產黨早期組織，施存統為負責人。這兩人在國內就參加了中共上海發起組。1921年春，張申府到法國后，成立了旅法共產黨早期組織，其成員包括張申府、劉清揚、周恩來和陳公培、趙世炎5人。

一大在上海召開

按照共產國際的建黨要求，共產黨需要先在各地成立無產階級政黨組織，稱為共產黨的地方組織，發展到一定規模，才能召開成立大會，由各地派代表參加，宣告黨的正式成立。

由于建黨核心人物陳獨秀于1920年底赴廣州就職，建黨大業重心曾一度向廣州傾斜之勢。

先是上海和廣州核心成員之間發生了分歧。《新青年》的收入是黨內活動經費的重要支撐，在上海的代理書記李漢俊跟陳獨秀商量，上海的攤子已經鋪得很大，經費緊張，希望陳獨秀從《新青年》的收入中撥出200元到上海，充實活動經費。陳獨秀沒有答應。

1921年2月，陳獨秀撰寫了黨章，主張中央集權，李漢俊認為陳過于家長作風，另寫了一部黨章，主張地方分權。兩人的矛盾日益公開化。最后李漢俊辭去代理書記的職務，由李達接替。

很快發生了更嚴重的一件事，因在上海外國語學社組織發起五一紀念活動，遭到法租界巡捕的沖闖搜查。上海政治環境也不理想，李漢俊提議發起組織遷移到廣州。當時陳獨秀正在廣州進行教育改革，對于遷移事宜不置可否。

就在舉棋未定之際，1921年6月初，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和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代表尼科爾斯基到達上海，并與上海的共產黨早期組織成員李達、李漢俊建立了聯系。

當他們得知中國共產黨已有六個地方組織，馬上意識到中國已經具備建黨的條件。中國共產黨的成立，意味著共產國際多了一個盟友。他們一致認為應盡快召開全國代表大會。于是發起組織遷移廣州的動議作罷，核心成員的注意力集中于建黨這一戰略目標。

中共上海發起組向各地黨組織寫信，約他們共赴上海商討建黨工作。7月23日，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召開，國內各地的早期黨組織和旅日早期黨組織共派出13名代表出席了代表大會。

第一次大會，大會主持張國燾就宣布中國共產黨正式成立。也是在那次會議上，尼科爾斯基提議，向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匯報中國共產黨一大會議召開，參會成員都沒有異議，一致同意加入共產國際。中共一大向共產國際匯報的俄文材料還在俄國保留著。根據共產國際“二大”的有關規定，加入共產國際是共產黨建黨的重要標準。這意味著在會議第一天，中國共產黨就在上海宣告誕生。

1921年9月，陳獨秀從廣東起程回到了上海，正式擔負起中國共產黨中央局書記的工作。自從有了中國共產黨，中國革命的面目煥然一新！（鳴謝中共上海市委黨史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