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許十年

結束了一天的勞碌，王豐拖著疲憊的身子，慢慢地挪回床上。習慣性地打開手機，給那群上了高中的同學點贊。王豐覺得，他距離高中并不太遠。

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車鈴聲，他知道那是下晚自習的同學回家了。半掀起窗簾，透過路燈映黃了的霾霧，王豐仿佛又看見了自己……

十年前，王豐跟隨父母，離開熟悉的農村來到城里，成了徹頭徹尾的“農民工子弟”。他依稀記得那時，城市的天空還是藍的。

王豐錯過了新生入學季，成了班里“轉來”的新生。講臺上，他低著頭，頭發有點長，蓬垢著；耳根黑黑的，手也黑黑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

“王豐同學，自我介紹一下吧！”老師鼓勵他。

王豐聽不慣普通話，也不會說普通話，憋了很久才用方言說了句“俺不會”，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班里從此多了一個“另類”。每到課間，總會有幾個同學圍過去，耍猴一般。幾個調皮的男生模仿著他的“俺不會”，引起一陣哄笑；幾個女生詰問他“你怎么臉是白的，脖子是黑的”，又引起一陣哄笑。

期中測試結束，王豐成績最差，給班級扯了后腿。于是同學們開始取笑他“沒有用”。

“你難道真的沒用？！”王豐常常問自己。跟班上那群同學始終玩不到一塊兒去，王豐便獨自坐在教室的角落，讀書。年級越升越高，書也讀得越來越多。當他讀到“天生我材必有用”一句時，眸子里閃過一絲明亮的光。

同學們陸續到家了，網絡上也漸漸活躍起來。王豐不斷滑動手機屏幕，一條條信息跳出來。他低頭看著，偶爾也會莞爾一笑。但些許的歡快難以愈平心頭的痛楚，更難以驅散內心的陰霾……

初中的王豐不像小學時那樣“呆萌”，他漸漸懂得學習改變命運的道理。

這天放學，不同往日，王豐的斜挎書包里多了一張試卷。他急匆匆推開家門，同往日一樣：油漬的小桌上放著半瓶“大曲”，旁邊迷糊著渾身泥污、似睡非睡的爹。

他推醒爹，滿心喜悅地把試卷遞過去：“爹，俺考‘優了！”

“‘優？有么用？拿個文憑就中。老子小學沒畢業不照樣養活全家！”爹半瞇著眼，看也沒看，順手把試卷揉成團丟到一邊。

“你還有臉說，你看人家城里人，吃的，穿的——”娘在一旁嘟囔著。

“熊娘們！在工地受工頭的氣，到家還得挨你們折騰！真他娘的……”長滿老繭的手把剩下的半瓶酒“咕咚”幾下倒進嘴里，歪拽著身子，罵罵咧咧地挪到床上，打起了鼾。

“來吃飯！”娘把菜端上桌。

王豐早沒有了食欲。他把自己反鎖在屋里，拭去臉頰的淚水，小心翼翼地攤平被揉成一團的試卷。

“等俺考上大學，有了好工作，看他怎么說！”王豐在心里暗暗用勁，抱起課本“啃”起來。

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沒能驅散霧霾，反而讓城市的風愈加凜冽。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王豐關了手機，打開衣柜尋找冬衣。也許太過匆忙，包裹在初中校服里的錄取通知書落在了地上。王豐捧著鮮紅的通知書再度陷入了沉思……

中考發榜那天，王豐早早跑到同學家，在電腦前刷屏。

“爹、娘，俺中了！高出錄取線10多分呢！”王豐一口氣跑回家，樂得嘴裂到耳朵根。爹沒有應聲，從兜里摸出支煙叼在嘴上。娘訕訕地瞥了一眼爹。屋里一片死寂。

“俺中了！”王豐又重復一遍。

“咱不上了！”爹慢悠悠地吐出十幾口煙霧后，才憋出一句話。

“為什么？”王豐呆若木雞。

“豐兒，你每天學到半夜，爹都看到了，可那不是咱走的路！”爹用幾乎連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補充。

“憑什么！”王豐大聲追問著。

“俺們老板小學都沒畢業，不照樣一年掙幾百萬？那些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生，給他干活，他還得挑著揀著用呢！”爹猛唆了口煙，“明兒俺跟老板說一聲，讓你去學點手藝。一級瓦工一月都掙四五千呢！”

“豐兒，你爹也想讓你出息……你看咱家里不景氣，俺還天天靠藥罐子養著，就靠你爹一人……唉！沒法呀！”娘擦拭一把眼角。

“俺不管！俺要上高中，上大學！考不上的同學，花錢都爭著上呢！”

“俺不懂啥大道理，可考上大學能成的又有幾個？畢了業還不得打工？白花錢！”爹又解釋一通。

王豐瘋了一般，伴著娘的低聲抽噎，一次次反駁，一次次抗爭……

最后，爹用重重的摔門聲結束了一切。

發錄取通知書那天，王豐沒去學校。通知書是同學捎來的。他把大紅的通知書小心翼翼地夾進課本，裹進浸滿汗水的初中校服，深藏在衣柜里……

臥室的燈熄滅了。王豐躺在床上，難以入眠。雖然用熱水燙過腳，可還是酸痛得厲害。不只是腳，渾身酸痛。

“好好干！等你那些同學畢了業，你早就成有錢人啦！再討個媳婦，成家立業，他們羨慕都來不迭哩！”打工第一天，爹拍拍他的肩膀說。那話，活像這城市上空的霧霾，沉沉地壓在他的胸口。

翻了個身，他又撥開了手機。隨著指尖滑過屏幕，一條新的信息跳入眼簾：“沒有誰會輸給命運，除非你決定輸給自己！”

仿佛一道電光擊中了王豐的心臟，沉睡的心，在剎那間醒來。王豐一下子站了起來，眼前豁然開朗。明天，歇工的空晌，他要去一趟書店。

十年的傷痛，埋在心底。他決計要和書在一起，和夢想在一起，再許自己一個十年！

作者簡介：彭祥津，男，山東省臨沂市第一中學高三26班學生，愛好寫作。曾獲得北大勵志成才全國作文大賽一等獎；全國中小學生創新作文大賽三等獎；“葉圣陶杯”全國中小學作文大賽三等獎（初賽二等獎）；文心雕龍全國中小學校園文學寫作大賽三等獎；山東“新華書店杯”中小學生征文大賽三等獎；臨沂市學黨史跟黨走征文大賽一等獎；臨沂市世界水日征文大賽二等獎。有多篇作品發表于《沂蒙晚報》《雙月湖》等報刊，收錄于新華出版社的《讀你》。

（責任編輯 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