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存在、人的自由與人的責任

吳玲

[摘 要]讓—保羅·薩特是存在主義哲學流派的重要代表，他在《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中以存在主義思想闡釋人道主義，提出一種存在主義的人道主義。這種人道主義以“存在先于本質”為本體論基礎，將自由視為最高價值，強調自由承擔責任的絕對性，并自稱為一種真正關心人、尊重人的學說。薩特由此建立的抽象的人性論與馬克思現實的人性論有著本質的區別。

[關鍵詞]存在主義；自由；人道主義

[中圖分類號]B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6）06 — 0010 — 02

讓—保羅·薩特是西方著名哲學家、存在主義哲學流派的重要代表，被認為是“存在主義在法國以至整個當代西方影響最大的代表人物”。〔1〕對薩特來說，存在主義不僅是個哲學問題，更是個關于人、人的生存境遇的現實問題。因此，薩特稱其存在主義哲學是一種人道主義，一種真正關心人的理論，從而提出一套存在主義“人學”理論。薩特在《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中用存在主義視角分析人的存在、人的自由以及人的責任等一系列倫理學問題。

一、人的存在：“存在先于本質”

關于人的存在的根本問題，哲學史上存在兩種對立的觀點——“本質先于存在”與“存在先于本質”。在傳統哲學中，本質與存在的關系問題由來已久，在不同時期哲學家的論述中均有所涉及。早在柏拉圖的“分有說”中就有了具體事物是理念的分有，它開始了最早的本質（理念）先于存在。在中世紀宗教神學中，上帝先有了人的觀念，再根據這一觀念將人創造出來，薩特認為這與工匠按照一定程序與公式制作裁紙刀并無兩樣，仍是本質先于存在。與此相對，存在主義者提出“存在先于本質”。“存在”指個人的存在，“本質”指個人的特殊本質，“存在先于本質”指先有人的個體存在，才有關于人的本質，是人的自由選擇決定了人的本質。“首先有人，人碰上自己，在世界上涌現出來——然后才給自己下定義。”〔2〕（p8）薩特將其存在主義視為人道主義，一種真正給予人的存在、人的尊嚴、人的自由以高度重視的理論，他說：“只有這個理論配得上人類的尊嚴，它是唯一不使人成為物的理論。所有的唯物主義理論都使人把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當作物……我們的目的恰恰是建立一個價值模式的人的王國，有別于物質的世界。”〔2〕（p20）

薩特由“存在先于本質”得出：人的本質即人本身。薩特認為人的本質就是人自己主觀創造出來的特殊個性，而這些“主觀性”是人的一些內心體驗、自我意識、心理等。他指出人在選擇中創造自己，而這種選擇是主觀隨意的，聽任自己情感的，沒有任何可以參照的標準。因此，薩特在否定人有先驗的人性之后，卻把自己推向非理性的唯心主義，其關于人的學說是一種抽象的人學理論。與此相反，馬克思將對人的本質的解釋扎根于社會實踐，通過社會關系來說明人的本質，強調社會性是人的本質屬性。誠然，馬克思人學理論經歷了一個從唯心主義到唯物主義，從自我意識、自由自覺的勞動到社會關系的總和的過程。最終，馬克思選擇以社會實踐作為根本出發點，搭建其現實的人學理論。早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就說過：“自然界的人的本質只有對社會的人來說才是存在的”〔3〕，因為只有在社會中，自然對人來說才是人與人聯系的紐帶，才是人自己的存在的基礎。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對社會關系的總和進行深化與具體化，既說明了社會關系的豐富多樣性，又強調了物質生產關系在眾多關系中的更為根本的地位，“個人怎樣表現自己的生活，他們自己就是怎樣的。因為，他們是怎樣的，這同他們的生產是一致的——既和他們生產什么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4〕 由上可知，薩特抽象的人性理論與馬克思現實的人性理論有著本質的區別。

二、人的自由：“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

薩特從“存在先于本質”這一原則出發得出人的一個根本特征——自由，并將自由視為人的最高價值。自由是薩特存在主義人道主義的最高價值訴求，無論對于個體人而言，還是對于以尊重人為旨趣的存在主義人道主義而言，自由都居于價值追求體系的頂端。在薩特視域中的自由包含兩個層面的含義：第一，人生而自由。“存在先于本質”預設了一個沒有上帝，沒有普遍人性，沒有任何參考標準的世界。由于先存在人，再有人根據意愿造就的人的本質，因此，人在創造自身時，是孤立無助的。薩特寫道：“這對存在主義說來，就是起點。……人就變得孤苦伶仃了，因為他無論在自己的內心里或者自身以外，都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東西。……決定論是沒有的——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2〕（p12）在薩特看來，人沒有被任何決定論預先規定著，也沒有標準可供指引，因而無法為自己的行為找尋任何借口。這樣一來，自由變得無需追求，自由與人的存在是同一的。第二，自由選擇。薩特認為人是自由的，人的自由最集中地表現為選擇的自由。在薩特看來，人生處處面臨著各種各樣的選擇，由于人在選擇時沒有先驗的理性、道德或上帝可參照，完全是自主地聽任自己的“主觀性”去判斷，因此這種選擇是主觀隨意的，是自由的。同時，選擇無處不在，因為即使不選擇也是一種選擇，所以，人的自由無可辯駁。每個人都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的行動，選擇想要成為的形象，不受自然因素和社會因素的影響，同時這種選擇也沒有道德標準可言。顯然，薩特的自由選擇是不受任何束縛的，絕對的自由。薩特的自由觀是一種絕對的、抽象的自由觀，自由失掉了任何特征，被說成是永恒的、超越時間的個人特征，成了人的自然屬性，自由概念的任何社會內容都被閹割了。

三、人的責任：“自由承擔責任的絕對性質”

“存在先于本質”從本體論上論證了人的自由本性，個體行動層面的選擇自由進一步踐行了自由，既然人的意識和行動都是自由的，人的行動與命運都是人自主選擇的結果，那么人必須對自己完全承擔責任。于薩特而言，責任起源于人是一個自由的存在，他的偶然誕生，帶來了世界的人類意義，自由的人是這個世界的創造者，他當然得為這個世界的意義承擔一切責任。因此，“存在主義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呢？是自由承擔責任的絕對性質”。〔2〕（p23）薩特一方面強調個體責任，強調個人對自己負責，另一方面明確指出人還要對他人，對整個人類負責。因為人在為自己作出選擇時，實際上也為所有的人作出了選擇。人在這一形象與那一形象之間作出選擇時，必定認為自己所選擇的形象是更好的，而這種更好必定是建立在對大家來說更好的基礎之上。薩特對個人責任的強調固然重要，但其對責任的理解是建立在個體絕對自由，不受任何約束的主觀主義和個人主義基礎之上，其實質是“在個人負責的幌子下，為人們不顧客觀規律的主觀隨意行動找尋理論根據，實際上是鼓吹主觀盲動。”〔5〕同時，他無限夸大個體責任的說法也有失偏頗。薩特肯定個人對自己、他人乃至世界的責任，確實給人帶來了主體的崇高尊嚴和地位，為其論證存在主義是一種真正關心人、尊重人的理論，因而是一種人道主義增加了砝碼。薩特說，真正的存在主義是樂觀主義的，雖然它描繪了人的陰暗、丑陋的一面，但并沒有為自己的行為找外在的借口，而是追溯到個人的自由選擇。薩特說，你會發現存在主義不能被視為一種觀望哲學，因為它是用行動說明人的存在；它也不是一種對人類的悲觀主義描繪，因為它把人類的命運從上帝或某種必然性那里奪回，交到人自己手里，所以沒有一種學說比它更樂觀。所以，存在主義追求的的是一種自由選擇、自我承擔責任的倫理學。

四、一種存在主義的人道主義

薩特以存在先于本質、自由選擇、自我責任架構起其存在主義的人道主義。何謂人道主義？最簡單的解釋就是“把人真正當作人”。當人的問題成為真正哲學問題時，歷代哲學家們對如何把人真正當作人進行了不同的思考。普羅泰戈拉那聲“人是萬物的尺度”吶喊，雖高揚人的主體性，卻把人變成了相對性主體，否定了人有共同的本質；基督教神學家認為人類由于其始祖亞當的墮落而被打上了永恒的惡的烙印，只有依靠基督的救贖才能得以重生；文藝復興時代的人文主義者重新肯定人的價值，以人代替神，通過情感、意志、理性等來定義人。康德則高呼“人為自然立法”，人成了自然與自身的立法者，人不僅是手段，更是絕對目的。古往今來，無數哲學家從不同路徑對“人是什么”進行了思考。薩特認為對人的問題的思考實際上形成了兩種完全不同的人道主義：第一種人道主義是一種主張人本身就是目的而且是最高價值的學說，這種人道主義有一個先驗的本質，人實際上是完成的。薩特認為這種人道主義是極其荒謬的，因為人仍舊在形成之中，把人當作最終的目的加以崇拜的做法，實際上把人自己封閉起來了。所以，薩特說這種人道主義我們存在主義者是不要的。薩特提出了另一種人道主義，即存在主義的人道主義。薩特創立“存在主義的人道主義”這樣一個概念在于從他所理解的人道主義的角度解釋存在主義。他說：“存在主義是一種使人生成為可能的學說。”〔2〕（p4）人是絕對自由的，人自由選擇的行動構成人本身，人的選擇決定著一切的價值，因而人要對自己承擔全部的責任。所以，人仍舊處于形成之中，并始終處于自身之外，靠不斷超越追求的目的而得以存在。正是“這種構成人的超越性（不是如上帝使超越的那樣理解，而是作為超越自己理解）和主觀性（指人不是關閉在自身以內而是永遠處在人的宇宙里）的關系——這就是我們叫做的存在主義的人道主義。”〔2〕（p30）

綜上所述，薩特是在對人的存在、自由、行動、責任的理解中來闡釋其存在主義的人道主義意味的。人通過在社會歷史中的具體行動，形塑了一個個形象，并表現出自身是一個自由且能承擔責任的主體。

〔參 考 文 獻〕

〔1〕徐崇溫，劉放桐，等.薩特及其存在主義〔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2〕〔法〕讓—保羅·薩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

〔M〕.周煦良，湯永寬，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21-08-12-23-04-30.

〔3〕〔德〕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4〕中央編譯局.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選讀〔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5〕何煥枝.評薩特爾《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一書的幾個基本觀點〔J〕.人文雜志1983，（04）.

〔責任編輯：譚文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