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因與應對：民事虛假訴訟之初探

郭妙林

[摘 要]虛假訴訟的頻發(fā)嚴重危害司法公信和權威。文章在對虛假訴訟進行界定的基礎上，著重從體制、識別、成本、社會等維度對虛假訴訟的成因進行探討，并提出遏制虛假訴訟的合理進路。其具體包括：在職能強化方面，對調解和自認進行適當的實質審查；在案件識別方面，構建多層次的發(fā)現(xiàn)審查機制；在懲戒規(guī)制方面，實行司法、侵權、刑事責任三位一體；在誠信建設方面，設立虛假訴訟失信黑名單制度。

[關鍵詞]虛假訴訟；訴訟模式；誠信建設

[中圖分類號]D91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6）06 — 0077 — 02

一、概念與界定：何為虛假訴訟

2015年10月，“全國虛假訴訟第一案”——遼寧特萊維置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與上海歐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一案再審階段的二審判決書由最高院發(fā)布。其昭示最高院懲戒虛假訴訟的決心，也在法院掀起了打擊虛假訴訟的熱潮。那么，何為虛假訴訟？“虛假訴訟是指形式上的訴訟雙方當事人惡意串通，虛構實際并不存在的民事糾紛，通過訴訟、仲裁和調解等方式，意圖借助法院的審判權或執(zhí)行權，侵害他人合法權益或者逃避履行法律文書確定的義務的訴訟。”〔1〕虛假訴訟本質特征包括以下三點：第一，訴訟本身的虛假性。第二，行為方式上，惡意串通、騙取法院裁判和執(zhí)行。第三，主觀目的是“謀取不正當利益”。

二、反思與探索：虛假訴訟為何頻頻發(fā)生

近年來，虛假訴訟案件呈高發(fā)、蔓延之勢，尤為猖獗。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體制原因：民事訴訟模式的局限

民事訴訟解決的是平等主體之間的民事糾紛，因而更強調訴訟當事人的自主權，法官往往處于消極和中立的地位。20世紀80年代以來，民事司法領域進行了一系列改革，進一步強化了當事人的處分權，弱化了法院的職權干預，逐步向當事人主義模式靠攏。當事人主體地位的加強，有利于其合法權益的保障，但有時也會導致訴訟程序機制的異化，為不法分子所利用，虛假訴訟就是其典型。民事訴訟中，法官對當事人自由行使處分權的結果應充分尊重，并依據當事人提出的證據、事實來裁判。如此，為虛假訴訟的發(fā)生埋下了“隱患”。

具體而言，民事訴訟中滋生虛假訴訟的制度原因體現(xiàn)在：第一，調解制度的異化。民事調解制度最能體現(xiàn)當事人的處分權，但也是滋生虛假訴訟的最佳“溫床”。雖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法院應在事實清楚、分清是非的基礎上調解，但這一“事清責明”的原則扼殺了調解應有的當事人自愿的屬性，抑制了調解功能的發(fā)揮，因而在理論上遭到批判，在實踐中也遭到否定。〔2〕調解過程中，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已成為司法界的共識。當事人在合意的基礎上達成調解協(xié)議，即使未能查清事實、分清責任，法院也會對之予以認可，這為虛假訴訟的發(fā)生提供了可乘之機。第二，證據審查的形式化和自認規(guī)則的局限性。民事訴訟法只是對證據形式作了規(guī)定，而證據的實質審查則由法官來進行。虛假訴訟中的當事人，一般會在偽造證據上下足功夫，使其盡量滿足證據的合法形式，從而躲過法官的證據審查，最終被用來認定案件事實。此外，當事人合謀虛構對某一事實或證據的自認，更是巧妙地避開了法官的實質審查而被直接采信。雖《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對自認效力進行了限定，要求對可能涉及“國家利益、社會公益或他人合法權益”的當事人無爭議事實，人民法院可以責令其提供有關證據。但因判斷上較為困難，繼續(xù)調查又與訴訟效率相沖突，實踐中這一條款適用很少，無法有效遏制虛假訴訟的發(fā)生。

（二）識別原因：虛假訴訟行為的高度隱蔽性

虛假訴訟者為了其非法目的，虛構民事糾紛并訴至法院，通過正常的訴訟流程，最終獲得相應的裁判或執(zhí)行。為騙過法官的“法眼”，獲得形式上的正當性，其往往采取以下策略：第一，在訴前偽造相應的法律關系和民事沖突，并捏造形式合法的相應證據。第二，虛假訴訟者之間對抗性較弱，在表面上往往是“事實清楚、證據充分”，一般會以調解方式結案或適用簡易程序審理，避免露出破綻。第三，虛假訴訟者一般很少出庭，常常通過委托代理人的方式，回避法官對其進行詢問和調查。行為人即使出庭，也很少進行辯論或只在形式上簡單地辯論一番，并不涉及案件的實質爭議。可見，虛假訴訟行為具有高度隱蔽性，而法院的查處手段相對有限，單憑法官在審理過程中簡單地甄別，一般很難發(fā)現(xiàn)和識別。

（三）成本原因：制裁措施乏力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經濟活動中的當事人對行為的自覺選擇主要是從成本和收益的對比關系來考慮的，當違法行為成本低于違法活動為其帶來的收益時，當事人便會在趨利避害原則的驅使下選擇違法行為。〔3〕虛假訴訟泛濫的重要原因在于其行為人所獲取的不法利益遠大于相應的違法成本。其實，近年來因虛假訴訟猖獗，2012年的《民事訴訟法》已對虛假訴訟當事人應承擔的司法責任作出了規(guī)定，《刑法修正案（九）》中也將虛假訴訟入罪。其制裁力度較之以前大大加強，但仍需完善，懲戒效果依舊未能顯現(xiàn)。《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條規(guī)定，對于虛假訴訟，法院應駁回其訴訟請求，并根據情節(jié)輕重對行為人予以罰款、拘留，并將對個人的罰款金額調高到人民幣十萬元以下，將對單位的罰款金額調至人民幣五萬元以上一百萬元以下，拘留期限為十五日以下。但對于虛構金額特別巨大的當事人而言，設有上限的罰款并不能壓制住其投機取巧的不法目的，再加上適用“虛假訴訟罪”的謹慎性和虛假訴訟難以被發(fā)現(xiàn)等原因，行為人在利益衡量之后依舊可能選擇這一違法行為。此外，缺乏對虛假訴訟行為人侵權責任的追究也是其制裁體系的一大遺憾。

（四）社會原因：誠信道德缺失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市場經濟獲得飛速發(fā)展，各種西方思潮沖擊著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舊的價值體系逐漸被打破，但新的精神文明體系卻未建立，道德滑坡較嚴重。雖我國民事訴訟法、民法都將誠實信用原則作為一項基本原則，但訴訟過程中不誠信的現(xiàn)象還是層出不窮。在利己主義、拜金主義思想支配下，一部分人便選擇通過虛假訴訟的手段來達到轉移資產、逃避債務等不法目的。

三、應對與解決：遏制虛假訴訟之合理進路

（一）職能強化：對調解和自認進行適當的實質審查

目前，我國雖未完全采用當事人主義，但該理念所高度強調的辯論主義與處分權主義以及司法權的被動性卻為虛假訴訟提供了滋生與蔓延的空間。〔4〕因而，抑制虛假訴訟的關鍵在于保障當事人程序主體地位的同時，適當強化法院在調解和自認方面的審查職權。具體而言，法院對當事人合意達成的調解協(xié)議、自認的證據和事實，若有合理懷疑其涉嫌虛假訴訟，便可對調解協(xié)議的基礎事實、自認證據和事實進行實質審查，必要時法院可依職權調查收集相關證據。法院在查清事實、排除虛假訴訟的情況下，對調解協(xié)議進行確認，或依據自認事實進行裁判。另外，對當事人提交的相關證據，即使對方當事人并無異議，法院也應從合法性、關聯(lián)性和真實性的方面進行實質審查，避免當事人通過偽造證據而達到其非法目的。

（二）案件識別：構建多層次的發(fā)現(xiàn)審查機制

第一，總結虛假訴訟的外在特征和常見案件類型，制作虛假訴訟高危案由列表，建立虛假訴訟典型案件警示制度。第二，在立案階段，實行虛假訴訟評估制度。雖因立案登記制的實行，立案庭不對起訴進行實質審查，但對虛假訴訟高危案件，立案法官應了解起訴人的真實意圖，并對虛假訴訟的可能性作初步的判斷，并根據可能性高低作出不同的處理：對虛假訴訟可能性高，且有確切證據證明的不予受理；對可能性高的，可編立預字案號進一步查明；對可能性較低的，則可制作風險評估表抄告業(yè)務庭，提示防范與處理。〔5〕第三，開展對法官識別查處虛假訴訟的技能培訓，通過典型案例分析等方法，提高法官甄別虛假訴訟案件的能力。第四，構建立審執(zhí)聯(lián)動的虛假訴訟源頭預警溝通機制，加強立審執(zhí)各程序間虛假訴訟信息的及時溝通互動；創(chuàng)設公檢法相配合的虛假訴訟篩查發(fā)現(xiàn)機制，發(fā)揮公檢法在防范查處虛假訴訟過程中的聯(lián)動作用。

（三）懲戒規(guī)制：司法、侵權、刑事責任三位一體

首先，貫徹落實民事訴訟法、刑法有關虛假訴訟行為人應承擔的司法、刑事責任的規(guī)定，發(fā)揮其應有的規(guī)制效力。其次，按照虛假訴訟標的額的浮動比例設置罰款金額，標的額越大，罰款金額就越多。另外，也允許法官根據情節(jié)輕重在比例區(qū)間內決定具體的罰款比例。最后，明確虛假訴訟行為人應承擔的侵權責任。虛假訴訟符合侵權行為的各項構成要件，即主體的行為能力、主觀過錯、給被侵權人造成損失、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存在因果關系，因此虛假訴訟是一種侵權行為并無異議。〔6〕只是這一侵權行為發(fā)生在訴訟這一特殊領域，要想司法實踐中得到很好的運用，還需在侵權法中明確這一特殊侵權形式，并具體規(guī)定侵權人應承擔損害賠償等侵權責任。

（四）誠信建設：建立虛假訴訟失信黑名單制度

加強社會誠信建設是遏制虛假訴訟的長遠之計，也是構建和諧社會的必然要求。一方面，通過思想道德建設和法制教育，在全社會樹立正確的價值觀，揚清社會風氣，建立誠信道德體系，從思想源頭上預防虛假訴訟的發(fā)生。另一方面，應建立虛假訴訟失信黑名單制度，將已證實為進行虛假訴訟的人列入失信名單和個人的信用檔案，并將失信黑名單以信用報告的形式提交給銀行等金融機構，對行為人貸款等信用活動進行限制。另外，對已查處的虛假訴訟行為人進行媒體曝光，通過公布其不誠信行為間接抑制其選擇虛假訴訟這一非法手段。

四、結語

虛假訴訟是通過合法形式來獲得非法利益，其對于司法的權威和公信危害巨大。近年來虛假訴訟頻發(fā)，遏制這一司法不誠信行為迫在眉睫。通過對誘發(fā)虛假訴訟成因的多維度分析，有助于了解民事司法陷入虛假訴訟“漩渦”的癥結所在，從而對癥下藥，選擇正確的路徑進行防范和規(guī)制。

〔參 考 文 獻〕

〔1〕李文革，郎艷輝.虛假訴訟事實的發(fā)現(xiàn)難題及其應對〔J〕.武漢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06）.

〔2〕朱健.論虛假訴訟及其法律規(guī)制〔J〕.法律適用，2012，（06）.

〔3〕霍力民，侯希民著.執(zhí)行難問題探究與對策〔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8.

〔4〕宋朝武.虛假訴訟法律規(guī)制的理性思考〔J〕.河南社會科學，2012，（12）.

〔5〕謝軍.民事虛假訴訟的現(xiàn)狀及規(guī)制路徑——以浙江區(qū)域為分析樣本〔J〕.紹興文理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2015，（05）.

〔6〕呂娜娜.虛假訴訟防范與規(guī)制的多維路徑思考〔J〕.創(chuàng)新，2014，（02）.〔責任編輯：陳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