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足球至上

金相凱

無論結果如何，這注定是一屆了不起的歐洲杯。足球，從未與死亡如此接近。從歐洲到美洲，從劇場到球場，過去的一年，極端組織的幽靈幾乎無處不在。法國是籠罩在魔爪下的重災區。數月前，極端組織悍然宣稱：“歐洲杯將變成墓地，圣戰等著你們。”開賽僅4天，一名42歲的法國警官和女友被字段組織成員殺害，遇難地點就在位于巴黎大區伊夫林省的家門口，當著他們3歲兒子的面。

然而，足球不會向暴力低頭。當圣丹尼斯的法蘭西大球場吹起第一聲哨響，高亢嘹亮的《馬賽曲》響徹云霄。那一刻的慷慨激昂中，可曾聽到不屈不撓的力量？

這力量讓暴戾的偽裝無處躲藏，讓人性的光芒擊碎惡氓。

這樣的歐洲杯，只有真正尊重生命的人才配得上欣賞。

A組 一場導購員的救贖

開賽前一周，法國球星本澤馬帶上墨鏡，跨上雙肩包，飛向另一片大陸。幾天后，隊友帕耶在法蘭西大球場絕殺羅馬尼亞，淚流滿面。劇情濃縮在揭幕戰。

法國隊主教練德尚個子小，壓力卻不小。歐洲杯前，坎通納指責他種族歧視，極端組織發出恐襲威脅。

作出放棄本澤馬的決定并不容易，尤其在這支鋒線得分能力不穩定的法國隊。然而，德尚就這么做了。

能理解法國隊吉魯頭球破門的瞬間，德尚是怎樣如釋重負嗎？8分鐘后，門將洛里面對站在球點后的羅馬尼亞射手斯坦庫時，整個法蘭西心跳停止。拿下揭幕戰本該是東道主對恐怖行為的最好回擊，可那個似有似無的點球以及記分牌上1比1的比分，說不定會將希望化為泡影。

第89分鐘，帕耶右路拿球內切，這是一次勇敢的嘗試，他贏得了射門的機會，并非慣用腳的左腳在間不容發之際和皮球接觸。球不可阻擋地飛入網窩，精確得如同他兼職服裝導購員時為顧客作出的尺碼推薦。絕殺，這是個意義絲毫不亞于16年前特雷澤蓋的絕殺。

法蘭西大球場，帕耶熱淚盈眶，心潮澎湃。他說：“本賽季初，很少有人會相信我能在這里出現。我努力工作，終于來了。今晚看到球場的那刻，我知道我將享受比賽。”

5天后，法國隊在馬賽迎戰阿爾巴尼亞。對方上半場的兇狠逼搶把坎特和馬圖伊迪壓迫在后場，帕耶不得不頻頻回接，過于繁重的串聯工作令他威力大減。下半場，重返左路的帕耶如魚得水，傷停補時第6分鐘，又是絕殺，鎖定勝局！

多年之后，法國終于找到了又一個齊達內。可是，為什么直到他29歲時才發現？

B組 俄羅斯球迷丑陋毆斗

說到足球流氓，江湖上流傳著英格蘭的傳說。沒想到小組賽首輪遭遇俄羅斯，英格蘭不僅讓3分溜走，傳說也跌下了王座。

戴爾的圓月彎刀曾令英格蘭1比0領先，但別列佐夫斯基的壓哨頭球讓俄羅斯死里逃生。

英格蘭球迷試圖奪回被俄羅斯球迷踐踏的旗子，結果招致對方猛烈還擊，數量5倍于對手的英格蘭球迷竟被打得落花流水。喬伊·巴頓在法國作解說嘉賓，曾和俄羅斯球迷不期而遇。他說：“我在馬賽地鐵站遇到了一群俄羅斯球迷，幸好他們放過了我，這簡直就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調查顯示，參與斗毆的俄羅斯球迷有備而來，事先專門進行了軍事化訓練。其中一個名叫瓦西里的頭目已被證實是新納粹組織成員，綽號“殺手”。準確地說，他們不是足球流氓，而是足球暴徒。

歐足聯迅速作出反應，俄羅斯足協被罰款15萬歐元，并被警告若再有球迷暴力行為，將被取消參賽資格。

普京總統對此付之一哂：“俄羅斯球迷參與斗毆是不光彩的，但我不理解的是200名俄羅斯球迷為何能毆打幾千名英格蘭球迷。”

C組 后拉姆時代的難題

德國的球風在變，但贏球的習慣沒變。非要雞蛋里挑骨頭的話，大賽次輪疲軟癥算一個。小組賽0比0打平波蘭后，從2008年歐洲杯至今5屆大賽，他們僅在2012年歐洲杯2比1擊敗荷蘭，收獲大賽第二輪的唯一勝利。

然而，這重要嗎？英格蘭足球名宿萊因克爾曾說：“足球比賽就是一個22人比賽，最后德國人獲勝的游戲。”恨意幽幽，醋意溜溜。

但德國并非沒有煩惱。拉姆退出國家隊后，至今都無法找到哪怕接近他的人選。

在主教練勒夫的戰術體系里，前場的兩翼需要頻繁內切，邊路的寬度留給兩名邊后衛。可無論左路的赫克托，還是右路的赫韋德斯，無一能做到拉姆當年曾做到過的。乍一看，似乎缺少大中鋒是德國陣型短板，事實上，邊后衛執行能力不足才是進攻無法綿延不絕的原因。以對陣波蘭一役為例，即便換上戈麥斯，德國隊照樣無法撬開對方大門，進攻不是缺高度，而是缺厚度。

拉姆呀，為什么不拿一個歐洲杯再走呢？

D組 西班牙的十字路口

西班牙人踢的足球叫作tikitaka。這種源自巴塞羅那的踢法把曾經悲情的斗牛士帶上了世界之巔。但2014年世界杯給了西班牙當頭一棒。1比5輸給荷蘭、0比2不敵智利，小組賽未打完，已黯然出局。他們從神壇墜入凡間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1小時內，社交媒體上的花式吐槽超過百萬。西班牙足球面臨著戰術的分水嶺。

本屆歐洲杯賽，力量型踢法重新大行其道，裁判執法尺度的微調也給這種選擇足夠的支撐。

西班牙首輪遭遇捷克的頑強抵抗，當細膩的滲透無法直抵要害，只能憑借中衛皮克來進球。次輪對陣土耳其雖收獲大勝，但對方球迷倒戈，軍心渙散，場面和比分未必具備足夠的說服力。

西班牙主帥博斯克說：“壓力確實很大，因為我們有兩個歐洲冠軍需要衛冕。”

D組另一個話題在于克羅地亞與捷克那場2比2。克羅地亞一度兩球領先，但莫德里奇被科瓦契奇換下成為轉折點，局面頓時從摧枯拉朽變成千瘡百孔。令人疑惑的是主帥查契奇竟犯下低級錯誤，本該把拉基蒂奇撤回，安排科瓦契奇突前。從結果看，捷克此后的兩個進球都與科瓦契奇在原有位置上的失誤有關。

更令人驚愕的是克羅地亞2比1領先時，本國球迷組織從看臺丟下炮仗。即便隊長斯爾納和佩利西奇等球員苦勸，場上依然炮響連連。另一個疑問是在安保級別已被調到最高的歐洲杯賽場，這些違禁品是怎樣被帶進來的。

鬧劇之后，克羅地亞中衛維達禁區內手球，捷克最終點球扳平。剛參加完父親葬禮趕回賽場的克羅地亞隊隊長斯爾納只能無奈看著3分從手邊溜走。

捷克死里逃生，彩民大呼假球。

愷撒說：“人無論是誰都無法看清現實，他們往往只相信眼睛看到的或是愿意看到的現實。”

E組 不一樣的352

這屆歐洲杯，三中衛陣型重現賽場。作為這種戰術的忠實擁躉，孔蒂執教的意大利隊打三中衛不奇怪，奇怪的是英式踢法的北愛爾蘭和威爾士隊也豎起了同樣的大旗。

北愛爾蘭的352是將防守進行到底的極端。首輪對波蘭，主帥邁克爾·奧尼爾排出了包括8名后衛的奇陣。相比之下，威爾士的352均衡得多，既有喬·阿倫和拉姆塞的中場調度，更有貝爾在前場的長途奔襲。但意大利的352和這兩隊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在孔蒂的戰術體系里，兩名邊后衛未必是后衛出身。以第二輪對瑞典之戰為例，左路的弗洛倫齊、右路的坎德雷瓦都是純正的中場。進攻時，他們的中場屬性能有效施加壓力，防守時根據戰術要求也能及時到位。當然，孔蒂這套陣容的核心在于博努奇、齊耶利尼和巴爾扎利這三名來自尤文圖斯的中衛，再加上有如巖石般穩定的布馮。

這支意大利隊是近幾年最為星光黯淡的。歐洲杯前，孔蒂告誡球員：“我們需要百分之百地投入，沒有如果，沒有但是！”在孔蒂的調教下，11名球員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繩子串起，整體陣型進退有度。

352陣型對兩名邊后衛要求極高。孔蒂手中沒有奇才，他的球隊不僅防守固若金湯，進攻也能蕩氣回腸，實在令人贊嘆。防守富有彈性，進攻留有余地，紀律嚴明，細節縝密，戰術嚴謹，張弛有度。歐洲杯后孔蒂就將離去，此時不拼，更待何時？

F組 冰與火的傳奇

無論本屆杯賽冰島能走多遠，未來在足球世界能到達哪里，這個夏天的回憶已足夠33萬驕傲的國民作為一生的談資。眼前的一切即便在夢里，也不會輕易發生。

冰島門將哈爾多松曾是一名導演，4年前，他負責歐洲歌唱大賽冰島賽區的拍攝。作為導演才華的證明，冰島一家名為獨立制片公司承諾哈爾多松退役時，會有一份工作留給他。

對葡萄牙一戰，哈爾多松單場完成35次傳球，位列全隊之首。這個數據看上去有些“不務正業”。另一面，他作出了8次成功撲救。

數據通常不會說謊，但未必能體現事實的全部。那場比賽，中場球員比亞納松只送出5次傳球，包括1次失誤。但正是他的進球幫助冰島扳平比分，讓C羅說出“他們只是渺小情懷”這樣有失風度的話。

全場27.8%的控球率能做什么？至少，夠冰島全國10%的人在歐洲杯現場目睹自己的球隊打平葡萄牙。他們在球場內短促而有力的“呼呼”吶喊，令人感受到《冰與火之歌》里的磅礴氣勢，震天的戰鼓，千里之外，撲面而來。數據不會表達為了一個或許渺茫的機會，他們是怎樣拼盡全力。

冰島足球在歐洲杯上的第一次，竟是如此轟轟烈烈。這個火山巖密布的北地之國，全年只有6個月能在室外踢球。除了5月到10月這段時間，國家隊的訓練甚至享受不到天然草皮。在冰島，足球教練的工作不足以養家糊口，助教哈爾格里姆松偶爾需要出診，假如放棄了牙醫的職業，老母親會為他擔心，但足球不至于因此而與冰島疏離。

多年之后，這個夏天的細節也許很難被記起。無論如何，請一定不要忘記當時曾有過怎樣叵測的風雨，足球從來就沒有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