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勇士》中的文化沖突與融合

⊙魏　琴［青海師范大學外語系，西寧　81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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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勇士》中的文化沖突與融合

⊙魏琴［青海師范大學外語系，西寧810008］

摘要：湯婷婷是華裔女性作家中極具代表性的一位，她做出了杰出的文學成就，并取得了廣泛的贊譽和榮耀。經典作品有出版于1976年的《女勇士》、1980年的《中國佬》等，她從多元文化的視角描繪了華裔尤其是華裔女性的性格特征，她們追尋身份的歷程，以及文化沖突與融合等問題。這些內容無論對讀者還是文學評論者而言都有巨大的吸引力，從而關注作品人物所表現出的文化沖突與融合。

關鍵詞：文化沖突融合《女勇士》

“文化指人類活動的模式以及給予這些模式重要性的符號化結構，是群體在一定時期內形成的思想、理念、行為、風俗、習慣等整體意識所輻射出來的一切活動。”①不同的人對“文化”有不同的定義。中美分屬不同文化體系，有各自的哲學體系及價值觀。因此，在中美文化相遇時想要完全避免文化沖突是不可能的。這種沖突從第一代華裔進入美國就已經開始了。

一、中美文化理念的沖突影響著《女勇士》

儒家思想是中國的傳統思想，在家庭、社會等方面扮演重要角色。最有代表性的一則就是家庭中父母對子女的種種要求，父母對子女做什么都行，子女對父母必須言聽計從，父母對男孩給予了無限希望。無論中國女性在何處生活，都會不可避免地受到這些教義的影響。即使生活在美國，女主人公還是擺脫不了這些觀念的影響。中國有句古話，男孩是光宗耀祖的，女孩是潑出去的水。《女勇士》中女孩也因此被冠以種種不雅稱號，男孩和女孩的待遇也截然不同。“三老爺爺最終還是得到了個男孩，這是他唯一的曾孫，老頭兒和男孩的父母給小男孩買玩具，買一切，他們大擺酒席，邀請所有的移民鄉親到家里慶賀男孩滿月，他們故意不給女孩擺滿月宴，以免讓人知道又生了個女孩。男孩把舊的玩具給姐姐們玩。也許媽媽擔心我說出不吉利的話來才割了我的舌筋。”②這部小說反映了身處中美文化夾縫中華裔女性悲慘的生存狀況。

基督教文化在美占主導地位，多數美國人信奉基督和上帝，認為大家都是上帝的子民，人人生來平等。家庭是養育下一代的場所，父母沒有任意鞭打、辱罵孩子的權利。在美國出生的孩子都可以自由地發展，并被平等對待。男女孩都可做繼承人，家長愿意為孩子的發展提供平等的機會。聽說中國的月蘭姨媽的悲慘遭遇后，在美生活的勇蘭的孩子們都咬牙切齒，“決不能讓自己的丈夫對自己不忠，她所有的孩子都拿定了主意，主修自然科學或數學”。在美接受教育的華裔女孩勢必會身陷兩種文化撞擊的影響中，這就會帶來焦慮感，此感覺積累到一定量時就爆發了。小說中的例子比比皆是，當投遞員給她們家誤投了裝有藥的包裹時，女孩認為正常的事情在母親看來是對家庭的詛咒。為了教訓粗心的藥劑師，母親強迫她的女兒去藥店索要免費的糖果吃。這個行為在女孩看來是可怕又令人難為情的事。盡管生活在美國，身為第一代移民的母親還保留著許多中國習俗和思維方式，而這些對在美成長接受教育并一心想成為真正美國女性的女兒而言是毫無共性的。事實上，這種由文化沖突所引起的母女間的代溝是不可避免的。“正如一些評論家所言，這部作品可被視作是女性主義敘述體,而且是基于兩個文化間的斗爭與協調，不同是客觀存在的。”③

中國傳統社會中的價值標準三從四德對女性做出了嚴格的要求，小說中也有類似話語“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棍子嫁個杵子，為它守節隨它一輩子”，在如此嚴厲和壓迫的父權社會中，女性是作為男性的依附品溫順沉默地存在著。悲劇也是不可避免的，正如小說中無名姑姑這個故事所呈現的，主人公因不守婦道與人私通并產下一子而遭到家人無情的拋棄，她不得不抱著新生兒投井自盡。家人不想也不許提及她的事，但從女孩的觀點看，她愿為無名姑姑吶喊并把這個故事講給美國同學。盡管母親讓女孩接受教育，但她還是對女孩的婚姻大事一手包辦，母親儼然成了女孩命運的主宰與控制者，根本不考慮女孩內心的感受。她們之間的關系岌岌可危，最終導致女孩的奮起反抗，寧肯自毀形象也不愿被選為某人之妻。“我成了障礙了。在他們和征婚者談話的時候，我就打碎幾個盤子，歪著嘴，穿上沒系鞋帶的鞋子，像個醉鬼一樣拄著拐杖一顛一跛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拿著掃把在他們周圍掃來掃去，掃起團團的灰塵——媽媽說這是不吉利的，掃把里面有精靈。以后，只要談論婚嫁問題我就這樣出現做這樣的事。”白虎山學藝這個故事中，女孩也講述了理想中的婚姻并從不掩飾自身性別，她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她用行動追尋真愛與自由，為此她不惜打破傳統在軍隊中產下一子。這是她與傳統婚姻及道德準則斗爭的體現，同時也是中西文化沖突的體現。

二、文化沖突在作品中的表現

作品是以女孩為代表的少數族裔女性在美追尋身份的歷程來展開寫作的，女孩的母親用講述傳統故事的方式和自己曾經的中國生活影響著女兒。母女間的關系與沖突也并非是用代溝所能一言而過的，因為她們有著各自的教育背景和世界觀。比如文化差異、性別政策、家庭觀念、自我認知等。“正如某些文評中所說的那樣，第二代華裔移民能容忍各種心理上的不平衡，為自身不標準的英語感到羞恥，其中一些人甚至會嘲笑第一代移民的種種表現。”④“身為第二代華裔移民作家的湯婷婷也在小說中通過女孩的經歷呈現了這種復雜的情感狀態，女孩被塑造為勇于反抗父權社會，直言不諱，不斷掙脫家庭舊觀念束縛，直面面對和母親沖突的形象。”⑤

母女間問題層出不窮。母親將無名姑姑的故事講給女孩意在用道德標準來約束她，不過女孩沒有從中吸取所謂的教訓，反而認為女性應當為自身的自由與平等而戰。因此,她將這個悲劇的故事寫下來反抗三從四德的約束。她不下廚，洗碗時故意摔碎幾個廚具。當母親叫她壞女孩時，她幸災樂禍而不是哭泣。為反抗母親，女孩以美國女性的標準要求自己，導致女孩公然挑戰母親和中國傳統的事件在小說中比比皆是。母女間因種種原因很難建立起親密和諧的關系。“少數族裔父母因為懼怕失去他們的文化傳統而把種種擔心轉嫁到要接受異域文化的孩子身上，因為不愿失去孩子們而堅持維系與過去的聯系,并強迫孩子全盤接受家庭的所有準則。”⑥

不同文化的相處方式各有不同。文化差異勢必會在各個方面體現出來。讀者發現連食物都大為不同，中餐的某些食材讓人覺得匪夷所思,“母親什么都給我們做著吃，浣熊、黃鼠狼、老鷹、鴿子、野鴨、野鵝、矮腳雞、蛇、蝸牛、烏龜、泥鰍，還有鴨舌和猴唇”。還有對活吃猴腦可怕場景的描述，通過這些女孩表達了對這種烹調方式的不認可，“我寧可以吃塑料為生”。她還質疑了中國的問候方式，因為美國人是直接表達的，而中國人為了維系面子卻避免這樣做，取而代之的是“‘你今天吃飯了小姑娘？’他們向我打招呼。‘吃過了，謝謝。’我出于禮貌回答了他們。在實際生活中我會說‘不，我沒吃，我餓得慌。你有小甜餅嗎？我喜歡巧克力味的。’我很惱火中國人撒那么多謊”。而母親對于女孩毫無羞愧地接受他人的贊賞也深感不安，認為是貪婪，不懂規矩和不禮貌的表現。

對于說中文還是英文，女孩也有自己的想法，“多么奇怪啊,那些華裔移民各個都聲若洪鐘，臉沖著臉地嚷。怎么隔著幾條街區都能聽到他們講話？是因為我能聽懂還是因為說話聲音大？他們聽戲的時候沖著演員喊，聲音蓋過伴奏的鑼鼓。大家同時在講話，手舞足蹈、唾沫橫飛。美國人看到這樣的婦女，臉上會露出厭惡的神情。中國人不僅說話聲音大，而且也難聽，我們發音古怪，名字拗口難念。而中國人根本聽不見美國人說話，他們的語音太輕，西方的音樂更是沒有一點聲音。正常華裔婦女的聲音粗壯有威。我是華裔美國女孩子，只好細聲細氣顯出我們的美國女性氣。很顯然，我們比美國人還要低聲細氣”。從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出女孩對于兩種文化相處時困惑的窘境。美式思維方式的她是不能全部理解中國文化的，這使她開始抵制中國文化并質疑母親講述故事的真實性。證實自己的身份并走出文化窘境對她而言是個漫長和痛苦的過程。與人打招呼，說話時是否盯著對方的眼睛等行為讓以女孩為代表的第二代華裔移民即困惑又尷尬。種種差異勢必會加劇母女間的矛盾，使得女兒不得不面對身處多元文化的沖突并不斷進行調整。

三、作品中的文化融合

經歷了文化撞擊后，小說人物認識到要想發展就得在兩種文化中找到立足點并屬于二者兼容的模式。這并不意味著擊敗／侵占或攻擊另一方文化。“身為華裔并不意味著要在自身文化和主流文化間做出選擇，抑或是要放棄自身文化而融入主流文化中去。換句話講，華裔可在自身文化里繼承獲得獨特身份的同時找尋融入美國文化的新途徑。”⑦兩種文化的融合也是重建雙元文化身份，追尋自身身份的有效方法。正如女孩在故事中所說的，“我也學會了使自己的心靈博大，能容納各種各樣的悖論”。在美居住若干年后，母親也下意識融入了當地文化，愛戴頭巾和遠視鏡，這正是當時在美風行的中年女性的著裝方式。她經歷了文化的不同，態度也由反抗轉到合作。

在找尋身份的道路上，女孩的想法也發生著變化。她想成為擁有話語權和文化身份的贏家。這不是說她要削減自身文化對自己的影響，而是認識到讓二者自然結合是消除文化窘境的有效方法之一。所以她想得到母親的認同和理解，一旦這些訴求沒有被滿足，母女間的矛盾就被激化。“我不想聽什么酒鬼流浪鬼。我在這個國家找到了一些地方，那里根本就沒有鬼。我認為我屬于那些地方，在那里我不感冒，而在這里，我時常生病，幾乎一點事情都不能做。沒辦法，媽媽。”但最后母女倆重歸于好時，“她們之間的和解是建立在對兩種文化融合的共識和理解之上的，擁有自身文化特性的同時也懂得欣賞異域文化的精華。”⑧小說中將中國傳統人物花木蘭改編移植為華裔神話就是個鮮活例子。花木蘭被塑造為具有現代女性氣質一心為家人復仇的形象，在整個小說中處于領導地位并是小說名稱的由來，這可被看作是中美文化融合的產物。文中木蘭被高人訓練成為驍勇武士，傳統中國文化中只有男性才能接受嚴酷的訓練并繼承中國功夫的精華。木蘭還沒有拜天地就在軍中產子，這也是道義所不容的，小說中木蘭的形象更美國化。她并不完全符合傳統中國女性的標準。“湯婷婷成功地將中國傳統人物移植到新的文化中，在沖突、對立中達成共識，形成和解。”⑨羌笛野曲這個故事也是文化融合的體現。蔡琰作為被蠻人俘虜并與他們生活了十二年的人物，一開始排斥他們的文化，盡管她產下了二子并費勁心力地教授兒子們說漢語，可兒子們就是學不會。為了表明自己文化的優越性她用蠻人這個詞稱呼他們，可一段時間后，再次聽到蠻人的音樂時，她突然被打動并發現與自己國家的音樂在旋律上有著很大的相似性。音樂成了理解異域文化的催化劑。“終于，從與其他帳篷分開的蔡琰的帳篷里，蠻人們聽到了女人的歌聲，似乎是唱給孩子們聽的，恰與笛聲相和。”十二年后，蔡琰被贖回，她把歌從蠻人那里帶了回來，其中三篇之一是《胡笳十八拍》，流傳至今，中國人用自己的樂器伴奏演唱這歌曲，歌詞翻譯得也不錯。這就是文化融合的力量。

總之，對于在美出生的華裔而言，“異域生活就是二元性的體現——兩種身份、兩個聲音、兩種文化，甚至一個人有兩個名字。這也代表了他們的處境，遭遇文化撞擊是不可避免的，也會因自身的它者性而被邊緣化”⑩經歷并有體會后，主人公們開始意識到不同文化融合的重要性。這并不是指一種文化擊敗另一種文化，而是找到二者和諧相處并有效交流的第三空間。“湯婷婷還在用東西方結合的口吻講述主人公追尋美國夢和身份的故事。大量的中國神話、傳說、中文、拼音出現在這部用英語創造的小說中。”?這證明湯婷婷繼承了很多中國化的內容，但又以與中國人不同的方式省視著這個世界。這種不同文化間的沖突與融合、借用與拼接，會讓讀者興趣大增，進而體會作者的寫作主旨，產生共鳴。

①Bhabha, Homi. Nation and Narration. London: Routledge, 1990.

②湯婷婷：《女勇士》，李劍波、陸承毅譯，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

③Fuss, D. Essentially Speaking: Feminism, Nature & Difference.New York: Routledge, 1991.

④Robert G. Lee,“The W oman W arrior as an Intervention in Asian American Historiography.”In Lim, Shirley geok-lin. ed. Approaches to teaching Kingston’s The Woman Warriors. New York: MLA, 1991.

⑤單德興：《開疆與辟土——美國華裔文學與文化》（作家訪談錄與研究論文集），南開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

⑥曹順慶：《比較文學——東方與西方》，四川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⑦程愛民：《美國華裔文學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⑧蔡東洲：《中國傳統文化要略》，巴蜀書社2003年版。

⑨吳冰、王立禮：《華裔美國作家研究》，南開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⑩Genette, Gerard. Narration Discourse.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0.

?Hoehschild, Jennifer L. Facing up to the American Dream: Race，Class，and the Soul Of the Nation. New Jerc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5.

作者：魏琴，碩士，青海師范大學外語系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編輯：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