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萌芽[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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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論錢穆的治學方法
⊙王萌芽[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遼寧大連116000]
摘要:錢穆是20世紀中西文化史上的巨擘,他學貫四部,精通史哲,不僅具有精審的治學態度,貫穿其文化思想及研究著作的更是其獨特的研究方法。錢穆先生的治學方法總的來說有幾個方面:一是主張博學反對專治;二是重視考據、善于考據又不拘泥于考據;三是重視比較法研究;四是反對分門別派。
關鍵詞:通博考據比較
錢穆以史學成名,但其學問又不僅為史學所局限,而是出入經、史、子、集四部,可謂集傳統國學于一身,是中國近代文化史上的少有的“通儒”。當今中國的學科分類越來越受西方的影響,趨向于專門化,像錢穆這樣學貫四部的學者愈來愈少。錢穆不僅從事教育并成為一代成功的教育家,培育出多個文化名人,而且著作等身,用勤奮著述來表達自己對文化的熱忱。這種人生經歷和治學態度,使錢穆先生的治學方法具有獨特的性質。
一、主張博學反對專治同時期的陳寅恪認為治學要打通文史,追求通解通識。與陳先生的看法相近,錢穆先生主張“通博”,反對“專精”,作為反對并不是不可如此,而是主張讀書觸類旁通,在“通博”的基礎上“專精”,這樣才可避免走入狹隘的視角,從而使研究的基底更渾厚且準確性更高。這主要體現在錢穆在通史方面的寫作上。中國歷史源遠流長,史料汗牛充棟,史料的裁剪、安排、編輯方式與詳略取舍對史學家來說亦非易事。錢穆先生仿照孔子作《春秋》的筆削方法,詳人所略,異人所同,有其獨特之處;又由于當時國內外人士對中國以往歷史真相、文化價值希望有貫通了解的心情日益迫切,所以,錢先生對《國史大綱》的設計以及內容的涵蓋范圍,求盡其可能達成時代之需求,而其成就亦是同時代其他著作所無可替代的。顧頡剛曾對此書做了極高的評價,他說:“所有的通史,多屬千篇一律,彼此抄襲。其中除呂思勉、周谷城、錢穆先生的書外,其余均屬未定之作,錢穆先生的書最后出而創見最大。”①錢穆個人的研究可謂是厚積薄發,從文學始,繼而發展到史學,更進一步上升到哲學層面,可以說,其治學具有極強的擴散性,這就是“通博”。《論衡·超奇》說“博覽古今者為通人”,錢穆先生不僅博覽古今,且寫作通史,正是一位以通識宏論顯于世的“通人”。另外,其治學還具有很強的內斂性,指的是“專精”。他認為“書要一本一本地讀”,要讀精,要了解書的作者等相關信息。這種內斂性很大一方面又表現出錢穆早期偏重于考據的做法。
二、重視考據,善于考據且不拘泥于考據錢穆治史學可以說自考據始,開山著作《劉向歆父子年譜》反對康有為的《新學偽經考》,仿王國維《太史公行年考》的體例,以年譜的形式具體排列了劉向、劉歆父子生卒、任事年月及新莽朝政,用具體史實證明觀點,考據詳列,論證豐富。他引以為傲的著作《先秦諸子系年》也是一部考證諸子年代、行事的考據之作。考據本是乾嘉漢學的一大風尚,但在民國時期的史學界仍居于主流地位。胡適倡導“以科學方法整理國故”;以傅斯年為代表的史語所崇尚“史學即是史料學”,致使到20世紀30年代,北平學術界里仍充滿著“非考據不足以言學術”的空氣。錢穆早年亦是以考據成名的。后期,錢穆認為“學問的提高,乃在其根源處加高加深。今之學者,所患正不在于本源處登高入深,而只忙于方面之開擴,材料之累積,則盡日窮年,終無成就而已”。錢穆重視考據,卻不死板地拘泥于考據,他認為考據僅僅是做學問的手段而非目的,考據之終極,“仍當以義理為歸宿”。
三、重視比較法研究比較法作為一種研究方法和寫作方法,在諸多著作中都有體現,但像錢穆這樣,將這一方法貫穿于著作始終并運用得恰到好處,卻是比較罕見的。錢穆運用的比較法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錢穆對清代學者進行了比較,比較形式多樣,靈活自然,既有同時代學者的比較(如顧炎武與黃宗羲之比),又有清代不同時期學者的比較(如乾嘉學者與清初學者之比);既有清代學者與前代學者的比較(如章學誠與漢代王充、宋代葉適之比),也有中西學者的比較(如焦循與尼采比較)。錢穆了解清儒治學方法及其利弊,他說:“清儒治學,始終未脫一門戶之見。其先則爭朱、王,其后則爭漢、宋。其于漢人,先則爭鄭玄、王肅,次復爭西漢、東漢,而今古分疆,乃由此而起。”②這些都為錢穆進一步深入研究清代學術史奠定了良好的學術基礎。一是對中西文化的比較,主要是在《中國歷史研究法》和《中華文化十二講》兩本書中。從斷代方面、精神方面對“中國史和西洋史”進行比較,并在政治、社會、經濟、地理等方面都做了對比。他指出,中國文化是“人本位”的,講求“性”“道”合一,而西方文化則偏向于“神本位”,這就造成了中西文化產生最初的差別;中國文化重在講人文,西方文化重在講自然。同時,錢穆也指出中西文化對比所帶來的缺點:“如說中國人好靜,西方人好動,中國是一個靜的文化,西方是一個動的文化。但靜不能不和動相配合。一動一靜,一陰一陽,中國人從來不曾把來硬分作兩面,亦從不主張這一面來排拒那一面。”拿中西對比,很容易陷入一個偏頗的怪圈,很難做到全面精準。20世紀是西學東漸的年代,西方現代科學逐漸傳入中國并有取代中國傳統文化形式的趨勢,錢穆先生對中西各方面所做比較,主張以民族文化為本位調和中西文化,創造出一種既能維持民族獨立,又能保持民族精粹,進而救濟西方文化之弊的新文化。錢穆因此被當時的主流譏為文化保守主義者,而事實上錢穆并不排斥引進西方文化,更不拒絕對中國文化做適當調整,只是反對盲目的引進與破壞,錢穆自己亦反復提到,“余之所論每若守舊,而余持論之出發點,則實求維新”。另外,在《中國文化史導論》中,錢穆還提出了中西文化兩類型說,認為“中西文化的差異即在于農耕文化和商業文化的不同,其他不同特點就是在這一根本差異基礎上衍化和發展起來的”。美國學者狄百瑞在論及錢穆的學術貢獻時說:“錢穆最大的貢獻,就是維護中國傳統文化的觀點以對付西方的影響。”可見要想真正研究通透中西文化,必須站在本民族的立場上,進行全方面的比較。
四、反對分門別類錢穆一生堅持不占派別、不分門戶的觀點,這不僅表現在他的治學觀點上,而且他亦親身實踐。1958年“新儒學”學者牟宗三、徐復觀、張君勵、唐君毅四人聯合簽署中國文化宣言,以長文《中國文化與世界——我們對中國學術研究及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認識》,錢穆拒簽此宣言,以致與幾位好友的關系惡化。錢穆與四位雖有“十符其九”的相同,也有“十之其一”的相異,最重要的一點應該就是錢穆認為簽發宣言的方式容易造成有形的學術壁壘,形成“門戶”偏見,不利于學術的發展。并且,他認為“‘新舊’亦是一個觀念上的兩端對立。”所以他不承認所謂“新儒學”的稱謂。在治學方面,錢穆也一貫堅持拒絕門戶之分。錢穆在論述李紱的學術宗旨時,將顧炎武、顏元及乾嘉考證派之異同加以比較,從中表達了他一貫反對門戶之爭的觀點:“亭林極斥心學,而穆堂乃謂——舍心學又烏有所謂圣學哉。與亭林——舍經學安所得理學。一語,正相照映。穆堂斥朱子以讀書講論為學,其論極似習齋。然穆堂固又是博聞強識,絕非束不觀,游談無根者流也。學者觀于三氏立言之異同,知論學各有本末,可勿為古人爭門戶耳。而穆堂辨朱陸,尤每以言有依據,能抉本真自喜,頗有似于此后乾嘉考證派之所為者。”在這里,錢穆明確指出宋學和漢學并非根本對立,其共同點在于他們研究學術時都能言有依據、實事求是。錢穆重申反對門戶之爭:“學問本于性情,各有面貌,各有途轍,亦何必如黃茅白葦,一望皆是異同是非各有辨,朱陸互異,可以各有其是;朱陸相同,可以俱陷于非,意氣門戶,皆無所用。”錢穆此一觀點,對我們現在的歷史研究,亦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方法論啟迪。錢穆與梁啟超在很多方面都有論爭,在吳派與皖派是否分野對立的評論上,梁啟超把乾嘉考據分為以惠棟為代表的吳派和以戴震為代表的皖派,認為這兩派主張不同,分野對立,而錢穆則看重皖學與吳學的聯系,認為“蓋乾、嘉以往抵宋之風,自東原起而愈甚,而東原論學之尊漢抑宋,則實有聞于蘇州惠氏之風而起也”。所以吳學與皖學沒有本質上的不同,“惠、戴論學,求其歸極,均之于六經,要非異趨矣”。因而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錢穆把惠棟和戴震同列于一章,并明確提出“不徒東原極推戴,而為惠學者亦尊戴,吳、皖非分幟也”的結論。
歷來學者對錢穆先生的治學方法評價頗高。張自銘說:“先生治學,戛戛獨造,一無依傍,遂成極詣,而融貫中外,直湊單微,又迥非抱殘守缺者可比。”錢先生在《師友雜憶》中總結自己一生治學說:“要之,從文化大體系言,余則以和合與分別來作中西之比較。從學術思想方面言,余則以通與專兩字來作衡論。”可謂是錢先生對自己一生治學方法最精準的概括。
①顧頡剛:《當代中國史學》,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②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叢論》,東大圖書公司1976年版。
參考文獻:
[1]陳勇.國學宗師錢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2]錢穆.中國文化十二講[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
[3]錢穆.中國歷史研究法[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
作者:王萌芽,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方向。
編輯: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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