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玉[遼寧大學文學院,沈陽 11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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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穆時英小說電影化特征下的“異化”主題
⊙楊玉[遼寧大學文學院,沈陽110036]
摘要:在現代工業土壤里孕育產生的電影,以一種微妙的姿態與“異化”的人類社會、文學相遇,產生了另類的文化景觀。20世紀30年代號稱“東方巴黎”的上海一躍成為文學與電影交匯的重要場域。穆時英以敏銳的藝術創作直覺,有別于傳統文學的敘事方法,將電影藝術自然地融于作品,并對周圍已經“異化”的生存境遇做出別樣的藝術解讀。
關鍵詞:穆時英小說電影特征現代性異化
自1895年盧米埃爾兄弟拍攝世界第一部無聲電影《火車進站》以來,隨著電聲學、光學等物理科學的發展,彩色膠片的發明,電影逐漸從無聲變為有聲,從黑白變為彩色,并對當時作家的藝術創作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俄國著名作家列夫·托爾斯泰曾敏銳地察覺到電影給傳統文學帶來的不安因子,他說:“你們將會看到,這個帶搖把的嗒嗒響的小玩藝兒將給我們的生活——作家生活帶來一場革命。”
在電影傳入中國之初,很多電影作家和影評人僅僅把電影作為社會改良的教化工具,并未意識到電影藝術的獨立性。1928年,這種以改良社會為目的的電影創作觀開始受到劉吶鷗和穆時英等人提出的“電影的”“視覺的”等藝術審美觀點的沖擊。劉吶鷗在《無軌列車》連續發表了一系列電影批評文章,從影視批評的角度重新定義了電影獨立于其他藝術門類的審美特性。穆時英繼承了劉吶鷗的電影理論觀點,并將電影批評理論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穆時英在發表的《MONTAGE論中》以專業的眼光論述了電影的時空轉換、畫面節奏、拍攝角度的問題,并將自己的創作自覺地與電影創作聯系起來,主動吸收電影的鏡頭表現手法與拍攝技巧,并受到好萊塢影片的影響,以“碎片化”“跳躍式”的電影鏡頭和鮮明的女性形象表現了上海這座城市在資本主義沖擊下的“異化”場景,成為這一類都市小說的先鋒代表。
穆時英小說打破了傳統小說所營造的連續空間與時間結構,借鑒電影的諸多鏡頭手段,如蒙太奇、特寫、鏡頭的運動,使小說情節呈現出“破碎化”“跳躍式的”運動敘事效果。嚴家炎在評論新感覺派的小說時說“有異常快速的節奏,電影鏡頭般跳躍的結構,在讀者面前展現出眼花繚亂的場面”。穆時英突破了小說的時間與空間的束縛,運用一連串的變化鏡頭創造出新的小說空間。
(一)以時間的跳躍為例——在時間中刻畫“異化”人格
在《夜總會里的五個人》的開頭寫道:“1932年4月6日星期六下午:金業交易所里邊擠滿了紅著眼珠子的人。標金的跌風,用一小時一百基羅米突的速度吹著……胡均益滿不在乎地笑,他說:怕什么呢?再過五分鐘就轉漲風了!過了五分鐘,六百兩進關啦!交易所里又起了謠言:東洋大地震!八十七兩!標金的跌風加速地吹著。……再過五分鐘,胡均益把上排的牙齒,咬著下嘴唇……”時間在《夜總會里的五個人》中的效果表面上是對標金市場價格下跌的戲劇化記錄,同時卻也暗示著胡均益走向死亡結局的倒計時。文章以時間來推動情節的發展,作者敏銳地捕捉到時間對于人物命運以及人物性格的作用,并有意識地運用這種時間的跳躍來表現或不安、或正逐漸凋萎的人格,敏銳地描繪出上海在資本主義的經濟侵略下市場的混亂。在大起大落的金價面前,資本主義金錢觀對人的腐蝕與“異化”,使人進入一種病態的膜拜與癲狂。在以五分鐘為一個節點的時間段上,作者以一種略帶藝術性夸張的時間鏡頭記錄著資本主義的魔掌一步步將胡均益推向死亡的過程,也映射出在金錢的腐蝕下人失去主體地位并淪為金錢的囚徒時的內心掙扎。
(二)多樣蒙太奇剪輯——“寂寞”的舞廳與“變態”的都市
蒙太奇是電影藝術的基本特點,通過蒙太奇剪輯,電影的空間和時間能夠自由變化,從而拓展了敘事空間,并推動情節有邏輯地向前發展。穆時英深受蒙太奇剪輯的影響,把自己眼中的異化都市以一種“漫游式”“廣角鏡頭式”的方式表達出來。在《上海狐步舞(一個片斷)》中存在這樣一段描寫:“華東飯店里——二樓:白漆房間,古銅色的鴉片香味,麻雀牌,《四郎探母》,《長三罵淌白小娼婦》,古龍香水和淫欲味,白衣侍者,娼妓捐客,綁票匪,陰謀和詭計,白俄浪人……三樓:白漆房間,古銅色的鴉片香味,麻雀牌,《四郎探母》,《長三罵淌白小娟婦》,古龍香水和淫欲味,白衣侍者,娼妓掮客,綁票匪,陰謀和詭計,白俄浪人……四樓:白漆房間,古銅色的鴉片香味,麻雀牌,《四郎探母》,《長三罵淌白小娼婦》,古龍香水和淫欲味……”文章中多處出現這樣反復性的蒙太奇畫面,穆時英以反復的、夸張的方式將生活在醉生夢死之下的上海舞廳里的眾生相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
在穆時英的小說中也存在著較為明顯的對比蒙太奇手法,在《街景》中,作者捕捉到三個外國修女在路上談論愛情,緊接著記錄了一對歡樂男女乘豪車去野炊,然后鏡頭一轉出現了一個在陰暗角落里與蒼蠅為伍的乞丐,文章對這個乞丐的生存狀態做出了客觀的記錄,值得注意的是作者的鏡頭一直滯留在乞丐身上,卻并未有任何主觀情感的流露,從而顯出一種不動聲色地“凝視”的鏡頭感。這樣的手法在其小說中十分常見,作者常常利用這種對比蒙太奇的手法將都市的全景捕捉下來,以寫實主義的鏡頭感,敏銳地記錄了上海在外來宗教、經濟的入侵下,呈現出的新宗教與舊倫理、貧窮與富有、落后與前衛、無知與有識的雜糅狀態以及“不中不洋”的畸形都市生活。
穆時英也頻繁運用隱喻蒙太奇的手法,將物與人聯系起來,建立起更寬闊的人性寓意。小說《CRAVEN “A”》(俗稱“黑貓”煙)講述了“我”與CRAVEN“A”之間的感情糾葛。在作品的開頭對“黑貓”煙做了一次特寫鏡頭式的描寫:“Craven‘A’的純正的郁味從爵士樂里邊慢慢地飄過來。”以固定視角將“黑貓”煙的運動姿態表達出來,同時在爵士樂與“黑貓”煙味兒的混合中,有一個這樣的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黑貓”煙縹緲、輕盈、曖昧的姿態和余惠嫻貓一樣寂寞、獨立、來去無蹤的身影相契合,不僅暗合了都市男女寂寞的心境,同時也直接表現了大工業背景下都市人沒有歸屬感的境遇,無論是“我”還是“余惠嫻們”都是這個都市最寂寞的男女。穆時英在多部作品的創作中積極運用電影理論并表現出強烈的鏡頭意識。他在利用這些鏡頭的組接推動人物之間關系的遞進的同時,也使得快速的節奏與都市所顯示出的“畸形”的繁榮與人們蓬勃的欲望形成交相呼應效果。
在20世紀初的上海,女性不僅是消費者,同樣也是被消費者,在以消遣和娛樂為主題的日常生活中扮演著不可忽視的角色。她們不僅是作為消費品的廣告女郎存在于雜志封面上,而且在男性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穆時英十分靈巧地捕捉到情迷都市中流蕩的顏色,并利用顏色對兩性進行重新的解讀。例如在《紅色的女獵神》的開頭用“一襲紅色披肩”“一朵胭脂色的玫瑰”“紅紗的衫角”這類詞來形容一個魅惑、烈性的黑社會女頭目;又如在《墨綠衫的小姐》中出現的“黑色的心”“銀綠色的香味”“墨綠衫的Senorita”等類似的詞匯,將各種顏色組合在一起,簡單幾句就勾勒出女人最鮮明的性格與靈魂。這些女性以紅膩的唇、紅色的高跟鞋、墨綠色的或者其他具有誘惑性的顏色為主體,她們留戀高級舞廳、加糖的咖啡、百貨公司和獵狗場,徘徊在多個男人之間。在資本主義所代表的現代性的文明沖擊下,這些女性從精神的禁錮中解脫出來,欲望得到了極大的釋放。正如維爾納·桑巴特對中世紀以來愛情觀變化的闡釋,他認為女性肉體的解放經歷了最開始的羞怯,然后達到了自然肉欲的高潮,并走向某種高雅,隨后變化為墮落與異化。女性在兩性關系中從被動變為主動,這種角色的轉變標志著兩性關系在現代性背景下的“異化”:男女的逢場作戲取代了兩性的惺惺相惜。女人被物化,而男人卻遭受著沒有歸屬感的痛苦。穆時英在形容女人時通常采用危險、冰冷類的詞語如:“蛇的身子”“溫柔和危險的混合物”“石膏模型”“金屬性的,流線感的”。這些“危險品”是游蕩在傳統倫理觀念之外的誘惑。而男人則像一個“噓噓地吹著沙色的駱駝”在沒有歸屬感的城市中背負著沉重的靈魂。
綜上所述,穆時英的小說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先鋒性意味,小說的鏡頭緊扣摩登都市的節奏,同時小說的文字化特征也逐漸被影像化的形式所取代,穆時英的兩性故事是其切入都市文明的著力點,透過對兩性情感關系的電影化書寫,穆時英刻畫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和爬行在這個世界中的“異化”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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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玉,遼寧大學文學院2015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輯: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
基金項目:本文系遼寧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項目:中國現代主義文學的空間敘事研究(ZJ2013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