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茵芃 (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 570228)
《鋼琴教師》中巴赫音樂元素分析
蔣茵芃(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570228)
摘要:耶利內克的小說《鋼琴教師》中,有五次明確提到了巴赫的音樂。巴赫音樂作品性質鮮明,不同類別也具有不同的特點。在小說中,巴赫音樂的象征著程式化、理想化,反襯出人性及人際關系的復雜。主人公埃里卡以及學琴生的群像之病態,使我們反思藝術是否真的帶給所有人真善美的享受,以及在音樂教育中必須更加關注對琴童的內心世界。
關鍵詞:鋼琴教師;耶利內克;巴赫;復調;教育
耶利內克的小說《鋼琴教師》中,女主人公的職業是鋼琴教師,所以音樂作為整體故事的背景,是不可忽視的部分。而耶利內克本人也是自幼學習包括鋼琴在內的樂器,所以小說中所出現的音樂,尤其是鋼琴曲的意蘊在這部小說中也是值得探究的重要內容。在小說中多次出現的音樂家的名字中,巴赫作為其中在重要節點出現的,有著影射人物性格和人物關系等作用。
因為主人公是鋼琴教師,所以小說中出現的大多也是鋼琴曲。巴赫的鋼琴曲速度相對緩慢,與巴洛克時期的古鋼琴相吻合。節奏平穩嚴謹。線條流動不如浪漫主義音樂跌宕,也存在自然平和的起伏。力度變化幅度小,趨于平穩。力度總體上會按比例輕一級。觸鍵對于古鋼琴時代的練習曲式的托卡太風格,要求有清脆爽利的效果。這些特點,是在鑒賞巴赫鋼琴曲時顯而易見的,就如同分析主人公埃里卡時很容易發現,她的表現在外人面前的形象,著裝打扮一絲不茍而又沒有絲毫過于鮮活的色彩,表情平靜,情感克制,對學生要求嚴格。巴赫鋼琴曲的主要特點與埃里卡性格的外在表現相呼應,作者耶利內克作為學習音樂出身的人,未必沒有考慮過這樣安排的意義。
巴赫的鋼琴曲看似平穩系,但最為經典的平均律屬于復調作品。在復調作品中,相對突出主聲部的同時,每一聲部都是清晰、完整,甚至相對獨立的。主人公埃里卡的性格正如復調作品的不同聲部一樣。雖然最終構成了一個樂曲,即一個個體,但她的沉穩與張揚,極克制與極狂躁等等截然不同的性格表現也是相對清晰獨立的。在多數人看到的表象下面,埃里卡有著與表面大相徑庭的內心世界。其次,裝飾音方面,巴赫鋼琴曲中的正、逆回音,上、下波音以及顫音,都沒有固定的彈法。每一種都有其各自特殊的不同彈法,又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如同主人公埃里卡的性格,看似有很多條條框框將其限制,實際上并非是一成不變的死板,在壓抑中不時迸出激烈的火花。另外,對于踏板,在巴赫的鋼琴曲中很少用,然而需要用的時候又顯得很重要且難把握。踏板的使用如同對于情緒的控制與修飾。很多時候埃里卡的性格如同干脆的觸鍵直接表達出尖刻的一面,很少用類似踏板的技巧使自己變得柔和或舒緩。
不僅埃里卡的性格符合復調的象征意義,她與克雷默爾的關系也如同琴曲中的兩個聲部。他們有著不同的走向,機緣巧合組成了同一首樂曲。彼此內心有著相似的不安分,但卻因為差距太大而以碰撞告終。埃里卡與母親更是符合巴赫的鋼琴曲中的復調品格。在前后不同時間出現極相似的旋律。埃里卡對克雷默爾的很多行為和要求,即是潛移默化受到了母親的影響。她們的愛與控制欲其實是相似的。
巴赫的音樂在小說中正式出場,是在為了慶祝第二屆巴赫音樂節開幕而舉辦的私人音樂會上。埃里卡在這里演奏了巴赫的鋼琴曲。小說詳細描繪了在“如溪水流淌”1的鋼琴聲中克雷默爾的將埃里卡完全包裹住的眼神。埃里卡手指尖流淌出的琴曲的平靜、均勻與克制,與克雷默爾逐漸增強的饑渴目光形成了強烈反差。值得一提的是在由小說改編的電影中,導演邁克爾?哈內克此處選擇了升F小調前奏曲,這是巴赫鋼琴曲中典型的復調作品。埃里卡與克雷默爾,埃里卡與母親,以及埃里卡的表面與內心,在這個音樂會上都成為了彼此相對獨立又相互糾纏著分不開的部分。同時,埃里卡與克雷默爾也被預示著屬于不同的世界。鋼琴對于埃里卡,更多是被培養出的愛好以及職業。這種“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樂曲,比起創造性靈活度更高、更有個性或辨識度的音樂來說,確實更是埃里卡所追求的,也確實更適合表現埃里卡的性格。
小說中第二次出現巴赫,是學琴時期的埃里卡壓抑著對時尚、玩樂等很多外在誘惑的向往,壓抑著買新鞋子的渴望,演奏著漫長的奏鳴曲。與其說認真練習,不如說是在完成任務。在埃里卡更成熟之后,這些渴望與壓抑的特質都進一步深化,從而使她形成了奇特甚至病態的性格和習慣。
最后一次出現的是女學生與長笛手合作的詠嘆調。巴赫的詠嘆調要求音色圓潤飽滿,要達到古樸典雅的效果。然而,演奏中的長笛手想的是如何勾引克雷默爾。并且在這一次演奏中,引發了埃里卡的殘忍報復的行為——將碎玻璃放入女學生口袋使她的手鮮血淋漓而無法正常演奏。音樂所謂古樸典雅的要求,與音樂人或低級或殘忍的想法與做法形成了鮮明而諷刺的對比。
巴洛克藝術追求數學的絕對美,從而也有了巴赫是數學家的說法。巴赫的音樂雖無理論上的數字絕對值,卻有著類似的絕對美。在巴赫的時代,作曲是一份工作而算不上是創造。程式化作曲的結果就是樂曲彼此相像。這樣大規模的練習,讓巴赫的技巧日近爐火純青。對于埃里卡來說,巴赫樂曲的演奏出現在她的學琴時代,可謂壓抑其原本好動的天性,并且在之后每一次的出現,都即為諷刺地與現實形成強烈反差。埃里卡表面是一絲不茍的鋼琴教師,然而她扭曲又充滿病態的愛和控制欲的內心,不僅與巴赫的音樂特質相違背,甚至讓我們反思這樣的音樂教育究竟給學習的人帶來的是什么。很少有琴童長大后回憶從前,不會用到“痛苦”這個詞。如果是功利性地學習樂器,本就興趣不濃的孩子就會產生抵觸,那么音樂對其天性的壓制就很可能多于音樂帶來的愉悅。如果在學習過程中興趣得到了很好的激發與培養,那么這種幸運的孩子可能會獲得多一些快樂。目前看來最為理想的一種情況是,憑借興趣以及客觀考量天賦,來選擇是否學習樂器以及學習何種樂器。在學習過程中努力堅持,并不為功利性的結果,而是培養對音樂真正的熱愛以及耐心等良好品質。埃里卡這樣極端的情況可能不會出現在我們身邊,然而音樂教育,尤其是越發低齡化的樂器教育,對琴童們的童年甚至一生的影響是應該被更加重視的。不能僅以獲得獎項、更高的考級數,或是高考加分項等功利結果去評價、去要求人生觀世界觀尚未完整形成的琴童。
巴赫的音樂在小說中作為程式、理想的象征物,與主人公埃里卡的性格、埃里卡與克雷默爾和母親的關系都有或明顯或稍隱晦的對比;作為復調作品的典型代表的鋼琴曲,也是埃里卡復雜的性格以及復雜的人際關系的象征。巴赫的音樂作為貫穿整部小說的重要因素音樂的一部分,作用大多是反襯現實中的假惡丑,以及影射人性的復雜。
注釋:
1.本文所引用的小說原文皆出自:[奧]埃爾夫麗德?耶利內克:《鋼琴教師》,寧瑛、鄭華漢譯,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4.
參考文獻:
[1][德]克勞斯?艾達姆.《巴赫傳》.王泰智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2][德]格克.《巴赫》.余志剛、鞏凡譯.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13.
[3][法]波勒?迪布歇.《巴赫:詩人稱頌的樂長》,劉君強、蔡鴻濱譯,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