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華 (隴東學院文學院 745000)
寧縣方言稱謂語“da da”小考
郭建華(隴東學院文學院745000)
文章考證甘肅省寧縣方言中一個比較特殊的稱謂語“da da”的本字,通過考證認為寧縣方言中稱父親為“da da”,“da da”本字應該是“羍羍”。
寧縣方言稱謂語“da da” ;本字;羍
甘肅省寧縣方言中有一個比較特殊的稱謂語“da da”,當地指父親。根據發音,有人把它寫作“大大”或“達達”,那么寧縣方言中的這個指父親的稱謂語“da da”其本字應該是什么呢?
駱鵬、李玲在《悠揚的鄉韻——甘肅方言民俗》(2009)中認為稱謂語“da da”跟古代的羌、鮮卑等民族稱呼父親有關,并作了比較詳細的考證。駱鵬、李玲的考證如下:佛經里記載,在南朝時期的齊永明六年即公元488年,一位來華僧人僧伽跋陀羅編譯了一部《善見律毗婆娑》,文中記錄有“阿摩多多者”的句子,并加注解釋說“阿摩是母,多多者言父也”。隋朝時代的北印度犍陀羅國人阇那崛多法師翻譯的《佛本行集經》卷四五中也記有:“到已長跪,白父母言:奄婆、多多,我實不用行世五欲,愿修梵行”,可以作為佐證……現在仍有不少傾心佛學的居士或者學者都知道,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中,經卷名里的“多”字還念作為“da”的音。駱鵬、李玲從音韻學的角度考證認為從魏晉南北朝一直到唐宋時代……“多”的讀音跟“達”音近似,將父親稱呼為“多多”,從聲音上聽近似“達達”。他們認為,把父親叫作“達”,實際上就是“多”字古代讀“da”音的傳承……在我國書面語中,指稱父親一般用一個“父”字,但因為是基本詞匯中的詞,因此口語里的稱呼古今應該一致,都叫作“爸”。“父”字古代就讀“爸”的音,后來語音發生了變化,“父”字讀成“fu”了,就給“父親”的意思造了一個“巴”聲“父”形的形聲字“爸”。“爹”字情形也一樣,“多”讀成了“duo”,就造了這樣一個字“爹”。“爹”就是甘肅方言里父親意思的“達”的本字,也就是說,甘肅方言里稱呼父親的“達”,早期的字寫“爹”,“達達”的音更早一些,字可寫“多多”……文章認為“da”的本字是“爹”。
1993年甘肅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慶陽縣志》中記載,當地人稱父親為“達達”,并解釋說“達達”這個詞原是蒙古人對長輩的尊稱,該詞是從蒙語里借來的,但《縣志》并沒有對其作進一步考證。
那么寧縣方言中的這個稱謂語“da da”其本字究竟是什么呢?
衡水學院袁長江教授在《“先生如達”透視之問題》(2011)一文中指出“從‘先生如達’一語中可以透視出周人是羌氏一支,最早是以羊為圖騰的氏族。”從后稷時代開始,這支以羊為圖騰的部族開始由畜牧轉向農耕。那么這與寧縣方言中指父親的稱謂語“da da”的本字有什么關系呢?現分析如下:
《詩經?大雅?生民》中在描述后稷降生時,這樣寫到“誕彌厥月,先生如達”。《毛傳》中解釋說:“達,生也,姜嫄之子先生者也。”其實,把“達”解說為“生”是欠妥當的。達,應當作“羍”,他達切,即“滑達”字。《傳》中解釋到:“羍,達也。先生,姜嫄之子先生者也。凡生子始生較難,后稷為姜嫄始生子,乃如達出之易。故曰‘先生如羍’。”段玉裁認為《生民》中“先生如達”一句本應當是“先生如羍”。《毛傳》中記載,“羍,達也。”而“達(其實應當為羍)”的反切為“他達”,即“滑達”的合音字。而且進一步解釋到,“尋《箋》不云達讀為羍,則知《毛詩》本作羍,毛以達訓羍,謂羍為達之假借也”。因為“達”有暢通、通之義,用該意來解釋后稷出生的容易正合適。因此,段玉裁認為《毛傳》把“羍”訓為“達”,是恰當的。
另外,在《鄭箋》中,將“羍”作為“羊子”來解說。段玉裁認為這是對后稷的不尊敬,所以不可取信。其云:“尊祖之詩似不應若是,且獸類之生無不易者,何獨取乎羊?”但是,對于段玉裁“云如羊子之生,媟矣”的看法,人們給予的關注度卻嚴重不夠,只是用“羊子”來解說其“生之易”,而對于其中所蘊藉的深層次內含,卻少有人追究。不過,段玉裁的疑問使研究周人圖騰的袁長江聯想到,周人的圖騰很可能是羊。因為,我國的羌族就是以羊為圖騰的部族。《說文》中有:“羌,西戎牧羊人也,從人從羊,羊亦聲……”段玉裁對此作考證后認為,《說文》原文的意思應該是:“羌,西戎,羊種也,從羊兒,羊亦聲。”就是說,羌族是以羊為圖騰的部族的后代。
姜嫄是后稷的母親。“周人、羌人都要尊崇姜嫄為‘老祖母’”,也有人把她稱作“羌族的女酋長”。由此來看,姜嫄是以羊為圖騰的羌族人是沒有疑義的。既然姜嫄是以羊為圖騰的羌族人,那么,她生產的“羊子”后稷理所當然也就是以羊為圖騰的羌部族的一個成員。這就解答了段玉裁的疑問:“獸類之生無不易者”,卻又為什么“獨取乎羊”。
后來的周部族是由羌部族逐漸發展壯大而來的。周部族作為羌族的一個分支,也是一個以羊為圖騰的部族。通過《生民》這首帶有原始神話性質的詩,我們能夠分析出,“先生如達”一句,依照段玉裁解釋“先生如羍”更為恰當……從原始宗教的角度看,羊氏族的人生“羊子”這是理所當然的,它是吉祥的象征。有人考證,羊是人類最早馴養的動物之一。原始人類不僅取用羊奶、羊肉和其皮毛,還用羊來祭祀。后稷出生后就被遺棄,結果是“牛羊腓字之”,是羊哺乳了“羊子”后稷。《詩經集傳》說:“姜嫄無人道而徒然生后稷,乃周人所由以生之始。”有后稷始有周人,姜嫄是周部族在原始氏族社會的最后一個老祖母,而后稷(棄)則是先周部族發展進入原始父系氏族社會后的第一位男性首領。
歷史上先周部族在現在的甘肅寧縣地區生活了五百余年,所以,上古的寧縣方言應當是“周族的母體方言,是《詩經》語言的母體語言”,那么現今寧縣方言中的稱謂語“da da”就應該是“周族的母體方言”——上古的寧縣方言“達”的保留和傳承,其本字是“羍”,即羊,“羍”是對歷史上以羊為圖騰的自己先祖的敬畏,由對先祖的敬畏發展到對自己長者的尊敬,稱謂用“羍”是“尊祖”的行為,是周文化的反映。另外現在的寧縣方言中仍有很多字詞散見于《詩經》和其它古代典籍,如把耕地叫“藉地”,把眼前叫“飪羹”等就和周代的郊祭,井田制有關。那么把父稱“羍”,同樣見于周或是比周更早的古代羌人是非常可能的。
再說蒙語里的“達達”,“達達”也作達旦、韃靼等,是我國古代對北方游牧民族的統稱。民間有“南蠻北韃”的說法,還有許多“元韃子”的傳說。叫元韃子或元韃韃是說元朝的統治者是韃靼族,蒙古人也自稱他們的祖先是韃靼族或叫韃韃族,“達達”是訛誤了或是音譯用字不同的“韃韃”,是種族名稱,不是對長輩的尊稱。寧縣當地民俗把父輩的老大叫伯或叫大大(達達),依次叫二大(達)、三大(達)……對叔父中的較小者,則叫大大(達達);同族中的長輩則先呼名后稱大(達)。大大(達達)和元韃韃都是稱呼,但用字和指義截然不同,兩者只是音同而已。當地民間有個說法:“娃嘴乖的很,見人就叫大(達)。”這不是稱贊規矩有禮貌,而是嘲弄其人隨便稱呼外姓人為“張大(達)”“李大(達)”。父親的“結拜”弟兄,給娃“戴鎖子”的長者,都給娃呼“干大(達)”。民間稱元朝人為“元韃子”,或有叫“元韃韃”的,一定是被人取笑的或被看作是有意侮辱欺負人的。叫“da(大、達)”被人取笑這個說法證明當地方言中父親叫“da(大、達)”,應該不是元朝以后的事,民間的這個說法至少旁證了當地方言中父親叫“da(大、達)”不應該與蒙古語有關。
稱謂詞最能反映當地的文化制度、文化風貌和文化心態,稱謂詞也是當地方言中最為穩定和最為常用的詞語。親屬稱謂屬于民間的一種習俗制度,是自古以來世代傳承的一種體系,一般來說,人名、地名、親屬稱謂等等的叫法是不會輕易改變的,尤其是像父親這樣的直系血緣關系的稱謂,更是不會隨便變更的。把父稱“羍”這種產生于約公元前十一世紀的稱謂文化,也不可能在公元十三世紀初的元朝就輕易改變而借用他族稱呼。至此寧縣方言中指父親的稱謂語“da da”“原是蒙古人對長輩的尊稱,它是從蒙語里借來的”這種觀點就站不住腳了。
至于“稱謂語‘da da’跟古代的羌、鮮卑等民族稱呼父親有關”的觀點是正確的,因為有后稷始有周人,姜嫄是周部族在原始氏族社會的最后一個老祖母,而后稷(棄)是周部族進入原始父系氏族社會的第一位男性祖先,姜嫄是以羊為圖騰的羌人,其子后稷也是以羊為圖騰的羌部族的一個成員,后來才發展壯大成為周部族,周部族是羌族的一個分支,是一個以羊為圖騰的氏族,“da”正是古代的羌人稱呼父親的保留,不過本字當是“羍”。而《善見律毗婆娑》《佛本行集經》等中“多”的讀音跟“達”音近似,稱父親為“多多”,聽上去就是“達達”的情況,它實際上不是對“多”字古代讀da音的傳承,而是對古代“羍da”音的音譯和保留。
所以,寧縣方言中的這個指父親的稱謂語“da da”其本字應該是“羍”比較好。用“羍”稱父,把父稱“羍”,見于周或是見于比周更早的古代羌人而一直延續至今是可信的。
[1]駱鵬,李玲.悠揚的鄉韻——甘肅方言民俗[M].蘭州大學出版社,2009.
[2]慶陽縣志編纂委員會.慶陽縣志[M].甘肅人民出版社,1993.
[3]袁長江.“先生如達”透視之問題[J].衡水學院學報,2011.
[4]中華書局編輯部.十三經注疏影印本[M].中華書局,1980.
[5]許慎.說文解字影印本[M].中華書局,1963.
[6]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影印本[M].上海書店,1992.
[7]孫作云.《詩經》與周代社會研究[M].中華書局,1966.
[8]周蒙.《詩經》民俗文化論[M].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4.
[9]袁長江.先秦兩漢詩經研究論稿[M].學苑出版社,1999.
郭建華,隴東學院文學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現代漢語。
2014年隴東學院博士基金科研項目:寧縣方言研究(編號XYBY04)另外,本文的發表得到甘肅省省級高校人文社科研究基地——農耕文化與隴東民俗文化產業開發研究中心的基金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