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會娟 (遵義醫學院 563003)
語言景觀:語言符號的權力表征解析
吳會娟 (遵義醫學院 563003)
語言景觀的符號權力象征功能源于社會生活的權力關系以及權力的文化轉化,人類話語從語言向語言景觀的轉變是否具有權力表征特征取決于語言景觀生產者的所具有的社會權勢及其景觀生產的目的與生產效果。在社會與空間日益開放化的當今時代,語言景觀逐漸從單一景觀形態向多語景觀生態演化,多語景觀的并置與競放格局及進一步表征了不同時代背景下社會文化權力關系復雜變動與抗衡狀態。
語言;語言景觀;權力表征
語言作為人類思想表達的重要工具,其直接的社會意義在于思想、情感、訴求、知識等信息的陳述與傳遞。但是,由于社會結構、關系等社會整合權力的影響,語言在表達信息的方式、特點方面則深深地打上了社會力量滲透和規訓的烙印,從而使語言構成社會權力的工具和基礎。而作為語言陳述的一種重要形式,語言景觀就是表征社會權力的重要載體和窗口,通過這一社會性、建構性窗口,社會場域的政治話語、經濟霸權、文化認同等因素得以深刻展示和揭露。
語言景觀指的是以文字為核心要素,在商場、樓宇、廟宇等公共空間中以文字標識而呈現的語言符號,“公共標牌之上的語言共同構成某個屬地、地區或城市群的語言景觀”,是“公共領域中可見的書寫形式語言的應用”,是“公共空間的象征性建構”,是“語言、視覺活動、空間實踐與文化維度之間的相互作用,特別是以文本為媒介并利用符號資源所進行的空間話語建構”。因此,語言景觀具有一種符號性特征:信息提示是語言景觀的表面文本意義,在信息功能背后的社會權力關系才是語言景觀最深刻的內涵,如果不把握其深潛的符號象征意義,我們就無法對語言景觀在不同社會時空中的演變及其原因。語言景觀研究關注公共空間和場所中的語言使用問題,不僅考察現實環境中語言使用的特點和規律,更重要的是探究語言選擇背后所蘊含的深層次的政策取向、權勢、身份等問題。因而,我們需要考察語言景觀在不同歷史、社會時空中表現出的不同景觀樣態,通過對這些景觀形體的形態學梳理,就可以比較全面、直觀地理解其所蘊含的權力關系及其演變因素。
語言景觀的核心要素是代表語言的文字,自從人類發明文字以后,文字就成為書寫的
工具以表達人們的思想、情感和知識體系,因而語言慢慢演變成對應的文字符號,獲得了形象化、物質化存在形式。人們把代表語言的文字刻畫在甲骨、竹簡、銅器等堅固的載體上,以進行信息交換和交流。一旦人們把這些文字書寫在公共空間的物質載體上,語言就成為社會性景觀,以表達書寫者個體的或其所代表社會的信息、意義。語言景觀的歷史和文字的歷史一樣悠久。語言作為一種表達工具,它可以展示書寫者個體的而非群體的意圖和價值觀。作為個體的人,他可以把自己對自然宇宙、社會人生和內心情感的體悟訴諸筆端,轉化為文字,題寫在社會公共空間之內,使自我的情感、認識得以宣泄、表達。此時的語言景觀不具有社會權力的屬性,而僅僅是個體自我生存狀態的流露和展示。只有當在公共空間書寫的語言作為表達人際之間利益與秩序的調節手段時,語言景觀才獲得了社會權力的性質,其目的在于實現社會、人際之間的利益競爭與關系控制。在古希臘的德爾菲神廟上鐫刻的文字“認識你自己”,已經構成一種語言景觀,但卻不具有權力表征的性質,因為它不代表對特定社會人際關系秩序的維護。相反,在我國商周時代青銅銘文上所書文字對帝王戰功的記述,則反映出統治階級所具有的書寫特權和統治意識形態——帝王所擁有使用珍稀青銅器的權勢、財富,其帶領軍隊征戰殺伐的軍事權力以及因維護帝國而獲得的統治合法性的話語權力,都在此語言景觀中得以展示、彰顯。因此,權力型語言景觀的生產者往往是某一社會權力階層的代表,他的語言文字書寫旨在表達其所處社會階層的利益與價值訴求。在一些國家或地區,地方自治政府也會制定相應的語言政策或語言法案,以規定公共空間使用的語言。而那些參觀、閱讀這些語言景觀的人就成為語言規訓的對象,在對這些語言景觀的長期觀看中,人們可能慢慢實現對語言內容、規范的認同,也可能在這個過程中基于自身利益與價值觀的考量而逐漸產生對語言背后權力的排斥、反抗意識。人們之所以會在對語言景觀的閱讀中產生認同或反叛思想,是因為他們可能會在對語言景觀的仔細解讀中透視到語言景觀所維護的特定權力和控制體系,這時,語言景觀的信息提示功能就被弱化,其符號和價值象征功能就凸顯出來,并被人們用于社會關系、權勢的競爭。譬如,當國與國之間的政治斗爭尖銳化時,人們往往在愛國主義的驅使下把“敵國人民”經營的商場招牌砸毀,因為此時的招牌不再是商業信息的傳遞手段,而是敵國權勢的符號象征,故而予以打倒。由此看見,語言變成景觀的過程是借助文字符號表達、通過公共空間展示、服務于特定利益和價值觀而實現的。在這個過程中,語言景觀是否具有權力表征的性質,則取決于語言景觀生產者的社會地位及其生產目的。
語言景觀對權力的表征形式是多樣、豐富的。在一個只擁有單語表達的歷史傳統的社會,語言景觀可以通過語言景觀內容的增減、修改,通過語言景觀空間的拓展等方式予以實現。但是,當單語型社會的開放達到一定程度,操持其他語言的群體、民族的活動對該社會具有重要意義和影響時,該社會就會以雙語、多語景觀的方式表達對操其他語言的族群的認同或臣服。同時,其他族群也會憑借自身的政治、經濟權勢主動進行語言景觀的生產,以把其利益與價值觀輸入到異域之地。在近現代社會,廣大民族、國家或城市的語言景觀從單一性到多元性的演變歷程就很好地詮釋了急劇變遷時代的語言權力的擴展形態。近代以來上海都市的語言景觀是闡釋語言權力表征的極佳范例。
從鴉片戰爭后西方列強在上海建立政治經濟霸權,到中華民國時期上海經濟的繁榮,再到新中國成立后計劃經濟時期上海商業經濟的凋敝,最后至改革開放后上海市場經濟的繁榮昌盛,上海南京路的語言景觀的變遷就生動地展現了上海上述各個歷史時期權力關系的復雜變動。鴉片戰爭后,上海被開設為通商口岸,西方帝國的政治權力和資本權力抵達上海,位于在上海的租界內的南京路上的語言景觀逐漸形成并多元化,轄區內的店鋪標牌從單一語種慢慢增加到二種、多種語種。西方列強入侵之前,語言景觀表現為漢語是各種標牌的唯一語種類型,而此后則出現了以英文制作匾牌、店牌的現象,有的匾牌甚至同時使用中文、英文進行標識。上海南京路標牌這一語言景觀的變化無疑成為這一時代中西權力關系變化的時代表征:英文牌匾在南京路上從無到有的轉變展示的是西方軍事機構和商業結構的入侵,隨之而來的必然是西方語言文字和文化傳統的浸染,英文標識的書寫和運用從此改變了南京路的語言景觀生態。而在民國時期,南京路的商業更為繁榮,各類語言景觀也更為豐富多彩,隨之西洋店鋪的增多,英文語言景觀數量也大為增加,仍然彰顯著西方殖民力量的存在和強盛。在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前,社會主義新政權對國民黨舊政權的顛覆改變了中國的政權和經濟結構,上海南京路上的語言景觀也隨之改變,從而見證了新舊權力變更的歷史后果:往日標牌景觀爭奇斗妍的盛況不復存在,隨著計劃經濟體制取代市場經濟體制,私營和外商店鋪逐漸消失,依附而存的多元化的中文匾牌和英文牌匾也消弭無形,從而表征著社會主義政權、無產階級對資本主義統治和資產階級的重大勝利。而到了改革開放之后,我國對西方政治和資本的大力開放為西方權力的重新進入提供了機遇,南京路再次成為西方資本力量競逐的空間,西方各國強大的商業資本裹挾著消費文化價值觀,進行語言景觀的肆意生產和擴展。各類商業店鋪的招牌語言比歷史上任何時期更為多樣和生動,英文的、日文的、韓文的商業標牌隨處可見,甚至連中國人經營的公司、商店也以外文作標識。外文標牌的“繁榮”不僅象征著外資力量的強勢進入,在“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兩種意識形態力量此消彼長的宏大歷史背景中,我們更能體會到外文標牌在中國興盛的國際權力格局及其象征意義。而且,外文語言景觀的在現代中國的興盛更昭示了西方人母語堅守中的文化自信乃至自傲,同時更表征了西方政治、經濟、文化的強盛和強大,正是因為其強大,西方人才認為沒有必要在中國放棄自己的語言文化而進行地方化、中國化;也正是由于其強盛,西方才把無數中國人的文化自信滌蕩無存,以至于不少面向中國顧客的指示招牌也冠以西洋文字和西洋風格。
總之,在多元復雜的社會文化歷史境遇中,語言景觀不純粹只扮演信息提示功能,而更是發揮著社會符號及其權力象征的功能。在語言從信息話語轉向語言景觀的過程中,具有特定權勢和身份的社會階層必然借助語言的規訓功能而將之景觀化,其目的在于通過物質化、可視化、穩固化的話語表達維護其特定的利益與價值觀念。而當不同社會、民族之間的接觸、融通變得日益頻繁和深入后,這些具有不同語言與文化身份、社會地位的群體必然把自身的社會身份和權勢關系通過語言景觀予以表達和固化,這就日益形成了多元文化融匯地區從單語景觀發展為雙語、多語景觀的社會文化現象。
[1]尚國文,趙守輝. 語言景觀研究的視角、理論與方法[J].外語教學與研究,2014(3):214-223.
[2]Coulmas, F. Linguistic landscaping and the seed of the public sphere[A].E. Shohamy & D. Gorter(eds.). Linguistic Landscape: Expanding the scenery[C].New York: Routledge,2009:253-269.
[3]李麗生.國外語言景觀研究評述及其啟示[J].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2015(4):1-7.
吳會娟(1981-),女,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語用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