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 亮 (吉林動畫學院 130012)
中國動畫電影中反面角色的生成機制研究
華 亮 (吉林動畫學院 130012)
一部優秀的動畫電影作品一定是多方面作用的產物。它不僅要有激動人心的故事、優美的造型及場景設計,在角色的設置方面也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不僅正面角色如此,反面角色亦然。縱觀九十年來的中國動畫電影創作,在這方面有過很多的嘗試,并因由不同的社會政治、經濟等因素的影響,在反面角色設置上構建了全然不同的生成機制,為一代代的中國觀眾提供了豐富多彩的反面角色形象,進而實現了娛樂觀眾、教化民眾的終極理想。
中國動畫電影;反面角色;生成機制
本文為吉林動畫學院社會科學研究項目---《中國動畫電影中反面角色的形象演變研究》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150108
中國動畫電影經歷了這么多年的探索和嘗試,我們可以看到它總是力圖在政治、商業和藝術等諸多要求中左右逢源。一旦它和前述要求形成良好的互動,那一階段的中國動畫電影就能得到觀眾相當程度的認同。若果事有不諧,輕則失掉市場,重則蒙受苛責和批判。在本文里,我們就將嘗試去還原中國動畫電影如何去因應這些要求,并在角色塑造、尤其是反面角色的塑造層面會有怎樣的具體表現?
對于中國的創作者而言,包括動畫在內的電影生產似乎永遠也不能脫離整個社會的現實語境而獨立存在。它們或多或少地與社會產生了緊密的政治聯系。這種聯系或是由于藝術家的主動為之,或是迫于政治的壓力不得不被其裹挾。但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政治對于藝術的影響卻延亙至今。
政治對動畫電影創作的影響,首先是民族危亡的時代,動畫創作者的主動選擇。他們以動畫電影為武器,發出了救亡圖存的吶喊。《鐵扇公主》《農家樂》等影片及其所鞭撻的反面角色的丑惡形象無疑是那個時代最有力的政治斗爭的檄文。
建國之后,政治因素的大量出現,更多的得益于政府對動畫宣教功能的重視以及有意識的引導。新中國電影事業的構建可以說是完全照搬蘇聯經驗的產物。而蘇聯在對待電影的時候,更多的是看重它的直觀性與教化民眾的工具屬性。革命導師列寧曾經有過一個關于電影功用的著名論斷:在所有的藝術中,電影對我們最為重要。“是的,一個四億七千五百萬人口的中國,在在宣教工作上,是不可能不加強利用電影這機械化武器的。電影藝術力量強大,便于廣泛傳播并宜于表現具有普遍性的主題。”1
這種對于動畫電影中意識形態教化功能的過分看重,在文革期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文革的發動,主要基于這樣一個錯誤的認識,也就是中國的文學藝術創作,長期以來都奉行著所謂“黑線專政論”的指導原則。我們應該用一場聲勢浩大的政治的、意識形態的革命來扭轉這種局面。這種理念的引導下,中國動畫電影越發成為政治的附庸。動畫電影創作也從娛樂的游戲之作變成了政治的傳聲筒。《鐵扇公主》等片固然是中國動畫創作者喚醒民眾的有力武器,但是縱觀全片我們仍然能夠發現所在皆是的娛樂化的嘗試。可在新中國尤其是文革期間的某些動畫電影中,這些許娛樂的因素則完全付之闕如。
在政治因素的推動和規范之下,反面角色在身份定位上,越發把政治上的反動、腐朽做為最重要的構建原則。或許在以往的作品中,還有一些角色因為其懶惰、貪婪等道德方面的瑕疵成為敘事過程中的反面代表。但是在這個階段,道德因素早已不成決定性的因素。決定一個角色是好是壞、是正面還是反面,基本只有政治的標準來衡量。反面角色日益僵化,少有個性化的表達,他們的存在僅僅是為了襯托正面角色的正確和戰無不勝。性格模式和身份定位出現了類型化、標簽化的特征。在《漁童》中,他們是貪墨國寶的封建官僚、外國傳教士;在《誰唱得最好》中,他們是虛偽貪婪的投機商人和“慈善家”。這種政治主導下的動畫電影創作,在《支持越南人民反美斗爭》《支持多米尼加人民
反美斗爭》中表現的更是明顯。片中的反面角色甚至已不再是具體的人物形象,而上升到帝國主義列強本身。
包括動畫在內的電影創作和其他藝術門類大不相同。它是一個資本密集型、技術密集型的產業。如果不能形成一個良好的投資--盈利--再投資的商業模式,動畫電影創作的繁盛將只是空中樓閣。“國產動畫電影史上出現過多次慘痛的教訓。如《龍刀奇緣》(2006 年)投資 8000 萬元人民幣,票房僅為 26.8 萬元人民幣;《魔比斯環》(2006 年)投資 1.3 億元人民幣,票房僅為 340 萬元。”2
因此,我們認為,基于商業的訴求下的中國動畫電影的創作,主要是指那些更加尊重商業規律、市場規律的影像生產。在這些作品中,為了迎合觀眾的想象和期待,包括反面角色的設置在內的所有形式要素也呈現出了全新的特點。
現在我們一般認為,中國動畫電影誕生于1926年的上海,萬氏兄弟創作的《大鬧畫室》開啟了中國動畫的歷史。在這個時候,經歷了十余年的市場培育,“全國共有電影院140家,其中上海最多為39家”3。不僅影院數目上海獨占鰲頭,而且影院上映片目也有大量動畫作品。萬氏兄弟的動畫電影創作可謂是恰逢其會。雖然因為種種原因,今天我們已經無緣得見這些作品。但透過《從墨水瓶里跳出來》,我們仍然可以想見作為其摹本的《大鬧畫室》等作品的基本敘事結構。作為彼時較為常見的真人動畫合成片,其應以滿足觀眾的娛樂需求為主旨。按照流傳下來的故事本事,其故事節奏應比較快,人物設置上采用經典的二元對立的模式。透過角色的行為模式,對動畫片的兩個主角我們應該難以得出比較明顯的正面抑或反面的性質判定。也就是說,他們無所謂是正面角色還是反面角色,雙方的對峙更多的是類似勞萊與哈代之類的喜鬧劇的風格,當然這種情況在早期的動畫片并不鮮見。這或許同早期的動畫并沒有建立起自己的藝術自覺有關。換句話說,這時候的動畫片也許沒有什么藝術理想,故事結構、人物設置都不是他們關心的重點,“處處惟興趣是尚,以冀博人一樂”,只要好玩、熱鬧就足夠了。
中國動畫電影再一次真切認識到按照商業模式進行生產的迫切性,應該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事情了。彼時中國動畫電影剛剛從“中國學派”的輝煌的迷夢中醒來,就發現自己的周遭早已群狼環伺。美國、日本動畫用精良的制作、動人的故事收獲了大量的擁躉。“頭戴克塞帽,金剛懷里抱,晚上看老鼠,一休陪睡覺”,這首童謠或許就是最好的寫照。該如何同這些外國的優秀作品競爭、并進而收復失地很快成了動畫人的迫切需要。《葫蘆兄弟》等作品就是一個比較勇敢的嘗試。在這些作品中,反面角色被賦予了全新的面貌。而《天書奇譚》似乎走得更遠。幾個主要反面角色之一的女狐貍精,更是被賦予了“性”的意味。在佛堂誘惑僧人,在官衙誘惑知府等在中國動畫電影中前所未見的情節也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影片中。可以說,在這樣一個角色身上,我們能夠依稀看到上個世紀早期美國著名的動畫性感明星“美女貝蒂”的風采。這部動畫作品因由這樣的情節設計,已經跳出了動畫電影只是給小孩子看的觀念,進而進軍到“成人動畫”的領域。而這對于動畫電影市場的開拓、觀眾的增加無疑有著非常直接的作用。反面角色此時也不再單純是正面角色的陪襯,而變得更難以戰勝。《寶蓮燈》中,反面角色的代表二郎神就是如此。他們陰郁、恐怖而且強大,在和這些反面角色的斗爭中,正面角色需要耗盡心力,并也因此收獲了成長。
如果我們把動畫創作的根本推動因素簡單的三分為政治、商業和藝術的話,我們可以明顯的發現,商業的因素現在愈發重要,政治的因素也因為意識形態的詢喚要求而時隱時現。只有應該根植在創作者內心深處的藝術理想在中國動畫電影中卻變得那么微末,難以辨識。當然,真正的藝術理念在中國動畫人心中永遠沒有缺失。在反面角色創造層面,藝術的訴求就主要體現在對反面角色敘事功能的認知以及為此所付出的努力上。
首先,反面角色應該承擔起構建激烈的沖突情境的基本任務。在前文所提及的以政治訴求為導向的動畫電影創作中,為了襯托正面角色的英雄形象,反面角色往往進行了弱化處理。不僅在形象設計層面有所謂的“正面角色近大亮、反面角色遠小黑”的原則,同時二者在力量對比方面也并沒有構成勢均力敵的態勢。這往往會導致矛盾沖突虎頭蛇尾、草草收場。而動畫電影《大鬧天宮》則不然,它在這方面給后來的創作者樹立了一個良好的榜樣。尤其是在影片結尾的段落,反面角色二郎神尤其強大。在孫悟空和他的對決中,二人你來我往,不分高下,觀眾也在這緊張激烈的對峙中收獲了極大的觀影樂趣。同時,這樣的情節和人物設計也為正面角色孫悟空提供了全面展示其英雄形象的上佳舞臺。
其次,在反面角色的創造中應該努力刻畫典型人物。所謂典型人物絕對不是剝離了角色的一切社會屬性,“扁平化”的人物,他應該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在塑造角色的時候要提供充分的人物行為的邏輯,而不是單純的為了反面而反面。在這方面,日本動畫、美國動畫為我們貢獻了一些優秀的人物形象。尤其是在宮崎駿的動畫電影中,他所提供的一系列反面角色都是那些有著自己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的。這些反面角色的出現促使觀眾去思考,去反思其得以出現的社會歷史背景。這就使得動畫電影超越了簡單的非此即彼的判斷模式,進而上升到諸如人性的思考等諸多宏大敘事的層面。雖然絕大多數的中國動畫電影似乎并沒有達到如此高度,但仍有一些作品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和嘗試。在這方面,影片《喜羊羊與灰太狼》中的灰太狼、《熊出沒》中的光頭強身上就體現出了和傳統反面角色不一樣的特質。或者說,他們基本上已經超越了反面角色的定位,進而成為“中性角色”。雖然這個嘗試還遠遠未能滿足觀眾更高層次的需要,但這邁出的第一步卻已足夠令人欣喜。
最后,反面角色的設置還應該為突出和強化主題服務。也就是說,一部優秀的動畫作品應該通過對劇中正面角色和反面角色的命運的展示,來為觀眾呈現某種理性思考。中國的動畫電影在這方面或可稱得上表現良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這些作品最常見的解決矛盾的方式。它們用一種最為普通觀眾接受和認可的善惡觀傳遞了傳遞了明確的價值判斷,并完成了主題表達。當然,偶爾會有一些作品能超越這種簡單的情節模式,并為觀眾呈現更進一步的思考。《天書奇譚》中,雖然幾個主要的反面角色都沒有能逃脫覆滅的命運。但作為正面角色的袁公最后卻被反動的天庭羈押,未能逃脫鋃鐺入獄的悲慘命運。背離了“大團圓”的情節模式,《天書奇譚》在角色設置層面帶給觀眾更多的關于影片主題的思考。
當下的中國動畫電影創作正在邁向一個全新的歷史階段,電影市場的不斷壯大也為中國動畫電影產業的發展提供了更多的新的可能。在這個關鍵的時間節點上,未來的中國動畫電影的創作者不僅應該有向歐美、日本學習的開闊的胸襟,同時也應該檢視我們自己來時的路。在先輩為我們創造的優秀的中國動畫電影的長廊中,尋找更多的創作靈感。不僅要學習他們的開拓精神,也要學習他們寶貴的創作經驗。在角色塑造尤其是反面角色的塑造上革故鼎新,從而用更多的優秀作品回饋這個偉大的時代,回饋動畫電影的熱心觀眾。
注釋:
1.史東山.目前電影藝術的做法[N]人民日報,1949年8月7日
2.盤劍.中國動漫產業發展報告(2010-2011)[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 年.44-48頁
3.程樹仁.中華影業年鑒?影戲院總表[M].中華影業年鑒社,1927.
華亮,講師,碩士,吉林動畫學院教師,研究范圍:動畫、電影歷史與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