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過量導致的兇險疾病

蘇光路

當外科主任章揚正醫生第一眼見到病人聞秀娟時，就為她的情況憂心忡忡。24歲的聞秀娟差不多是在央求著醫生，一定要弄明白自己為什么顫抖不止。在她的病歷上清楚地寫著她罹患“三癥”，也就是抑郁癥、焦慮癥和厭食癥，當然最厲害的是渾身震顫。好在疾病基本表現在外，身體的主要器官仍健康完好。

通過耐心問診，章主任了解到，開始，聞秀娟的顫抖只表現在手上，后來逐漸蔓延到腿和頭部，活動時的顫抖尤其嚴重。后來發展到車也不能開了，字也不能寫了，甚至在睡覺的時候也不能幸免。在癥狀出現幾個月后，患者開始流口水，四肢變得僵硬，走路時手臂不能隨意擺動，并感到頭昏目眩，失去平衡。

檢查后，聞秀娟說她大概已經懷孕一個多月了。章主任的心再一次被揪緊。懷孕無疑增加了治療的難度，不管治療后她的病情如何，都有可能影響到腹中的胎兒。

章主任盡量穩定自己的情緒，讓注意力集中在患者身上。對患者做出準確診斷才是當務之急。經檢查，章主任發現病人的神情異樣，她無緣由的笑容顯得非常僵硬而麻木。雖然神經病學反應正常，但在她站著和躺下時，頭部和雙手都明顯表現出不規律的顫抖。身體的協調性與行動的樣子都不像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章主任的腦海里一下子閃過——震顫性麻痹癥？可是她的尿檢結果卻呈陰性，患者也表示自己既沒亂用藥物也沒有接觸過有毒環境。有一種家庭遺傳性疾病會讓人在行動中發生震顫，但聞秀娟的癥狀實在太復雜了，它有可能是某種代謝作用，某種在生物學上比較簡單但在發作時卻非常兇險的疾病。

章主任并不否認當時自己的尷尬。就是最優秀的醫生也難免陷入窘境，因為，在門診或臨床上總會出現一些他們從未遇到的棘手難題，好在聰明的醫生知道怎樣擺脫尷尬，因為經驗和聯想會使他們的眼前豁然開朗。

章主任想起多年前與一位外國專家的談話，談話涉及到一位經常震顫的年輕患者，而且是一位有心理疾病史的患者。外國專家提醒他別忘了銅，考慮一下“威爾遜病”。

沒錯，當時的那位患者與聞秀娟的情況基本吻合。

銅是人體必需的微量元素之一，正常成人體內銅含量為70～100毫克，廣泛分布于各種組織中。銅的主要生理功能是催化作用，人體攝入的銅約有50%可以被消化道吸收利用，對脂質和糖代謝有一定的影響，所以有一定的遺傳性。銅離子具有對抗自由基保護細胞膜的作用，它參與DNA和RNA復制，對人體的作用巨大。

雖然缺乏銅會導致一系列病理變化，如會引起鐵的吸收減少和血紅蛋白合成的障礙，發生低色素性貧血，但與其他微量元素一樣，銅也不能過量攝入。銅過量的主要表現是口腔出現金屬味、上腹疼痛、惡心嘔吐，嚴重時可發生肝腎衰竭、休克昏迷和死亡。

通常銅進入體內后主要在肝臟中累積，一旦超過肝臟的處理水平時，銅即釋放入血。銅過量對人體的傷害機理是，過量的Cu2+與-SH結合后在紅細胞中大量積集，引起酶系統的氧化失活，損傷紅細胞，增加細胞膜的通透性，破壞其穩定性，并使細胞質和細胞器易于受損，變性血紅蛋白增加；另一方面，銅與血紅蛋白結合形成Heinz小體，使細胞內葡萄糖6-磷酸脫氫酶、谷胱甘肽還原酶失活，還原型谷胱甘肽減少，從而導致血紅蛋白的自動氧化加劇，變性血紅蛋白大量進入血液，最終導致溶血和貧血。

章主任清楚記得那位外國專家說，多數銅過量患者與遺傳基因有關，因為除環境因素外，人們一般不會在日常飲食中攝入過量的銅。

那位外國專家是世界銅過量治療的權威人士，他毫無保留地告訴中國同行，經過肝臟處理，過量的銅進入膽汁，然后排出。有些人在這個過程中身體會發生問題。當銅的有害數量在大腦和肝臟中積累，癥狀就出現了。可以見到的銅的沉淀信號——在角膜的周圍出現略呈綠色的環，醫學術語叫凱澤爾-弗萊謝爾環。

這種缺陷可以追溯到染色體13的一個基因，有資料證明的突變的變種約有二百多種。僅僅攜帶一個受疾病侵襲的基因，有的人會有輕微的癥狀，有的人卻沒有反應。由于這個原因，大多數患有威爾遜病的病人沒有家族病史。疾病的發展一定是從父母那里遺傳了銅的新陳代謝改變了的基因。這種病在人群中比例是三萬分之一，患者通常在10歲至40歲之間。他們的癥狀千變萬化，其中包括肝炎、肝損傷、震顫、表達障礙、肌肉痙攣、抑郁癥、震顫性麻痹和精神病以及行為古怪等等。正因為表現復雜，所以診斷起來非常棘手。

一旦確診，血樣分析非常簡單，很快便可以檢測到銅粘合蛋白質。24小時尿樣顯示出在所有未經治療和具有癥狀的患者血液中銅的升高。用眼仔細觀察，就可以看到凱澤爾-弗萊謝爾環。如果有必要，活組織檢查可以證明在肝臟中有升高的銅。

銅過量患者一經診斷和及時治療，癥狀就會明顯改善。在患者初次治療后，他們就有了生成與銅結合成螯合物的化學劑。在與銅結合后，這種化學劑就排除了。診斷后的治療就是終身用鋅療法，這種療法在腸內有效地抑制了銅的吸收。

血檢的結果是意料之中的。聞秀娟尿中的銅含量很高，而血清卻很低，所幸肝功能正常。在她的角膜周圍，眼科醫生診斷發現有明顯的凱澤爾-弗萊謝爾環，但此時聞秀娟的病情已相當嚴重，她步履蹣跚，神情焦慮。

因為她有孕在身，給治療帶來相當的難度。章主任不得不慎重行事。他帶著病例約請幾位同行高手一起討論，大家一致認為用螯合物劑進行治療不會對胎兒造成過度的傷害。聞秀娟在服用螯合物的同時，還接受鋅療法。治療一段時間后，效果非常明顯。

患者的病情雖然明顯好轉，但健忘癥卻困擾著她，沒有人的提醒，她常常忘記吃藥，也不能準時來化驗室檢驗尿樣。幾個月后，隨著螯合物發生作用和銅的負擔減輕，聞秀娟的震顫完全消失了，行動舉止也恢復了以往的優雅風度。最可喜的是，數次超聲波檢查，她腹中的胎兒都沒有出現明顯問題。雖然孩子可能會得到母親一個病態基因，但是通過早期的檢驗，能夠給予早期治療，可以防止癥狀發展。

不久后傳來喜訊，聞秀娟順利產下一個男嬰，母子平安，尤其是孩子，十分健康可愛。

聞秀娟產后的第三天就給章主任打來電話表示感謝，并詢問是否可以停藥。

章主任興奮不已地趕到產科病房來看聞秀娟，告訴她治療可以停止了，并一再叮囑她不要吃生蠔及蠔油之類的衍生品，因為，生蠔的銅含量極高，食用生蠔會使我們體內的銅元素超標達六七百倍。另外，像巧克力和蘑菇等含銅量較高的食品也最好少吃。

在抱起嬰兒的一瞬間，章主任才真正感受到一個醫生的責任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