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的精雕與華貴
——潮州木雕的漆藝傳承與發展研究

文/陳文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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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的精雕與華貴
——潮州木雕的漆藝傳承與發展研究

文/陳文彥

【摘要】潮州木雕作為中國四大木雕之一，是傳統的建筑裝飾藝術，多髹漆貼金，風格富麗堂皇，始于唐宋時期，至清代發展達高峰。進入20世紀以后，隨著生活方式與社會環境的改變，潮州木雕先后經歷了民國時期的承襲與衰敗，新中國成立后的復興與動亂，以及改革開放后的轉型發展。作為一個地方的文化符號和標志，在過去的一百年間雖歷經磨難，但仍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和經久不衰的魅力。

【關鍵詞】潮州木雕；漆藝；傳承與保護

廣東漆器的制作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秦漢時期，受中原地區影響很大，在明清之際形成了風格獨特的嶺南漆藝，并以潮州、廣州、陽江為生產中心，其中潮州的金漆木雕與金漆畫以富麗精湛的工藝獨步于嶺南。潮州漆藝更多與木雕藝術相結合，潮州木雕的制作歷史源遠流長，根據現存的唐代開元寺與宋代許駙馬府遺物的雕飾，可知潮州木雕最遲應始于唐宋。到了明代，潮州木雕得到進一步發展，多以髤漆貼金（圖1）。清代潮州木雕的發展達到了高峰，清代中葉我國經濟繁榮，潮州得海上交通之便，與海內外商貿往來頻繁，經濟文化得到很大發展，經濟富裕的潮州人以及一些衣錦還鄉的仕宦賢達皆不惜重金大興土木，營造華屋，各式木雕爭奇斗艷。至清末民初時期，眾多華僑回鄉，為光宗耀祖、顯赫鄉里，紛紛造祠建宅，無不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尤為壯麗。

一、瑰麗華美　技藝精湛

潮州木雕作為中國四大木雕之一，多髹漆貼金，富麗堂皇，所用木材以樟木、杉木居多。樟木木質柔韌，不易變形開裂，防蟲蛀，硬度與韌度適于精雕細琢；杉木木質較粗，多用于雕刻比較粗大的建筑裝飾。潮州木雕構圖獨特，題材廣泛，既有祥禽瑞獸（圖2）、戲劇神話、民間故事，也有類似陽江漆器反映海洋文化的特色題材，如魚、蟹、龍蝦等海洋生物。傳統的潮州漆藝主要以建筑為載體，建筑裝飾是潮州漆藝的代表，此外還有神器裝飾（圖3）、家具裝飾和擺設裝飾。潮州木雕的建筑裝飾構件數量眾多、琳瑯滿目、裝潢瑰麗，而神器裝飾則品類繁多、雕飾豐富，均可謂登峰造極，再加上與建筑裝飾風格緊密配合的家具雕飾，構成了一個金碧輝煌、富麗華貴、精細纖巧的整體。

潮州木雕的制作，首先要設計圖稿，再根據圖稿鑿制出粗坯，然后在雕琢過程中運用圓雕、沉雕、浮雕、通雕等不同技法精雕細琢，尤以多層次鏤空雕著稱，人物花鳥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其纖巧精細，布局繁復，與潮州刺繡、剪紙如出一轍。俗話說“三分雕，七分漆”，潮州氣候潮濕，木料易裂，為得到更好的保護與裝飾效果，木雕完成后一般要進行髤漆裝飾。潮州木雕的裝飾手法可分為金漆木雕、彩漆木雕、素漆木雕、本色素雕四大類，其中本色素雕保留木料原色，不上任何漆和色彩，使木材的自然紋理和雕刻刀紋清晰可見，風格樸素靜雅（圖4）；若在本色素雕上彩繪朱砂、藤黃、鐵紅、土黃等各種顏色，呈現紫紅粉黃或大青大綠的彩繪裝飾效果，在此基礎上再以金色烘托，則成為艷麗奪目的彩漆木雕（圖5）；若將本色素雕髤涂紅色或綠色漆作裝飾，則是素漆木雕；若在紅色素漆木雕基礎上再鋪上金箔，就成為金碧輝煌、數量最多、最富有潮州地方特色的金漆木雕（圖6）。完整的潮州木雕器物，往往集雕刻、髤漆、貼金、漆畫等多種裝飾工藝于一身，除了髤漆貼金，有些還要繪上金漆畫（圖7），髤漆貼金和金漆畫工藝是潮州木雕的突出特點，兩者相互襯托。潮州金漆畫工藝精細，裝飾手法多樣，主要有描金漆畫、磨金漆畫、鐵線描漆畫等，多為黑底描金，在黑漆的襯托下，金漆畫顯得華麗莊重、輝煌瑰麗。

潮州木雕是潮汕社會文化的載體，潮汕人聚族而居，崇信神佛，宗族祭祀與民間宗教活動非?；钴S，金漆木雕尤其以金碧輝煌的裝飾效果成為各宗族彰顯宗族勢力的道具。因而，潮州漆藝中最精致完美的經典之作多出現在與信仰、祭祀相關的宗祠寺廟建筑裝飾和各種神器裝飾。潮州古建筑上的木雕裝飾非常精細傳神，一些表面髤涂的金漆雖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淡去，但依稀能看到昔日的光彩。建于清代光緒年間的己略黃公祠是潮州木雕的集大成者，祠內木雕集各種雕刻手法之大成，裝飾手法運用了金漆木雕、彩漆木雕、本色素雕等，全面展現了潮州木雕高超的工藝水平，反映了潮汕文化的地域特征。

二、經久不衰　緊隨時代

潮州木雕在過去是傳統的建筑裝飾藝術，進入20世紀以后，隨著生活方式與社會環境的改變，潮州木雕行業與中國大多數工藝美術門類一樣，先后經歷了民國前期的承襲，戰爭時期的衰敗，新中國成立初期的行業復興，“文革”時期的動亂，以及改革開放后的行業擴張與90年代至今的轉型期。作為一個地方區域文化的符號和標志，其產生與發展與當地人的生產生活和精神需求密切相關，在過去的100年間雖歷經磨難，但仍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和經久不衰的魅力。

圖1　半浮雕空城計圖花板（正面、背面）

圖2　圓雕獅子形梁托

圖3　金漆木雕人物故事神櫝

圖4　陳培臣/嶺南佳果

20世紀50年代初期，在國家保護、發展傳統工藝美術的背景下，原本瀕臨消失的潮州木雕藝術重新受到重視，當地政府組織流散在外的木雕藝人歸隊，潮州、揭陽、揭西、汕頭、普寧五地組建了木雕工藝社，開始恢復木雕生產。著名美術史論家陳少豐、遲柯等人對潮州木雕的歷史源流、藝術特點及價值進行梳理研究，使潮州木雕日漸得到重視，不少美術工作者與木雕藝人密切合作，創作出適應時代的木雕作品。潮州木雕藝術家張鑒軒、陳舜羌師徒二人在清代用于建筑裝飾的木雕“半畔蟹簍”基礎上，采用多層鏤通雕的方法，創作出四面可觀的《通雕蟹簍》（圖8），將潮州木雕變為純粹的觀賞品，這個蟹簍后來于1957年的第六屆世界青年聯歡節造型藝術展覽會上榮獲銅質獎章。二人還為潮州木雕的人才培訓做了大量工作，他們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又融進了現代繪畫、雕刻的藝術特點，不斷提高潮州木雕藝術水平。

圖5　浮雕彩繪人物故事雀替

圖6　“一路連科”提盒

圖7　方形宣爐罩

圖8　通雕蟹簍

“文革”期間，由于社會破“四舊”的影響，潮州木雕生產受到限制，不少古建筑的木雕遭到破壞，木雕藝術蒙受空前浩劫。直至1972年各行業開始整頓，情況才得以轉變，各地陸續恢復木雕生產。隨著經濟和文化發展，人們對木雕的需求已從實用與欣賞相結合逐漸發展到以欣賞為主，這給木雕創作提出了新的課題。木雕藝人在品種、題材、造型等方面不斷進行新的嘗試，如品種方面，欣賞與實用相結合的臺燈受到歡迎；題材方面，豐收舞、牧鹿、喂羊等源于生活的題材也不斷豐富潮州木雕；造型方面打破傳統，能根據題材需要，采用菱形、扇形、不規則形等。

1976年在粉碎“四人幫”之后，各地工藝美術發展獲得前所未有的新機，潮州木雕也出現了創作上的繁榮，老藝人與年輕的木雕藝人均創作出很多具有時代特色的經典作品。改革開放后，為適應社會發展，潮州木雕創作的重點轉移到提高產品質量、開發新品種、合理調整產品結構方面。當時木雕藝人就為一些賓館酒樓創作了多件大型的金漆木雕裝飾品，如汕頭市木雕廠的張維懷為廣州東方賓館設計制作的總面積達54平方米的大型金漆木雕掛屏《大觀園慶元宵》，作品場面宏偉，是潮州木雕史上難得的大型鏤空通雕掛屏。

潮州木雕在改革開放后經歷了輝煌發展的十余年，在進入90年代后，由于國家經濟體制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傳統工藝美術行業無法適應市場沖擊，逐漸由盛轉衰。加之現代生活方式轉變，鋼筋水泥取代木棟石瓦，家具簡約的風氣代替了復雜的雕花，潮州木雕也經歷著現代化的沖擊，市場面臨全面萎縮。此外，價格昂貴、后繼乏人、技藝水平衰退等均導致潮州木雕在當下社會面臨諸多窘境，對潮州木雕的漆藝傳承與發展造成不利影響，使90年代木雕生產進入了低潮與窘迫的發展階段。近幾年，隨著政府越來越重視民族傳統文化的傳承與保護，相關的文化產業也日益受到重視，成為地方經濟發展的新增長點。東陽木雕通過政策扶持、打造品牌、積極宣傳、融合現代、培養人才等方式探尋發展的新途徑，建立國內規模最大的木制工藝品和木雕家具批發市場——中國木雕城，使東陽木雕成為當地經濟發展的重要支柱產業。潮州木雕入選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后，在政府的支持下，以李得濃、陳培臣為代表的潮州木雕藝人成立了潮州木雕藝術協會承接木雕業務，并形成較完整的產業鏈條，為潮州木雕走向市場形成木雕產業做出努力。當下的潮州木雕在品類上也向家具、禮品等領域拓展，發展成富有潮州特色的旅游紀念品和家居陳設品，遠銷港澳臺及國外。在技藝傳承方面，李得濃一邊成立潮州市木雕藝術研究中心收徒傳技，一邊進高校推廣傳授潮州木雕藝術。潮州木雕的大發展雖還任重道遠，但政府、行業、木雕藝人都從不同角度為其傳承與發展不斷做出努力。

三、“漆木”逢春　逐步升溫

在廣東省博物館的5個常設展覽中，“漆木精華——潮州木雕藝術展覽”是其中之一，可見潮州木雕的價值之重。加之潮州木雕于2006年被正式列入中國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成為中華民族的寶貴文化財富后，潮州木雕更是得到越來越多藏家的青睞，市區的木雕作坊也日漸增多。近些年潮州木雕身價倍增，從昔日的建筑裝飾件搖身一變，成為純粹用于觀賞的工藝品，一些精品價格更是上升50%以上，國家級、省級工藝美術大師的作品同樣是身價不菲。盡管價格上漲，但潮州木雕目前的市場份額、市場價值都遠遠落后于福建木雕與東陽木雕，潮州木雕有著獨一無二的多層鏤空和貼金工藝，當前價格還沒有體現其真正的藝術價值。

潮州木雕創作人才緊缺，制作難度大、耗時長，原材料稀缺等因素都是促使潮州木雕價格上揚的主要推動因素。潮州木雕學藝時間長，從學徒到師傅需要二三十年的時間，而創作一件普通作品最快也要一個月的時間，付出與回報并不成正比，在當下講求效益的社會，很少年輕人會對此感興趣。目前，潮州木雕主要以家庭作坊的形式存在，市場主要是一些木雕收藏家以及家居裝飾，從事該行業的大概有兩三百人，全流程皆精通的木雕師傅不足百人，因而每年潮州木雕的產量非常少，精品更是少之又少。機械生產能提高效益，但潮州木雕的多層鏤通雕采用機器無法完成，相比已采用機械批量生產的東陽木雕，每一件潮州木雕都是獨一無二的，這更凸顯了潮州木雕的藝術與人文價值。近幾年木雕行業中也有采用名貴硬木進行雕刻，但最適合潮州木雕的還是比較柔潤的樟木，因為潮州木雕常采用多層樓空雕，軟木易于下刀，更容易達到理想效果。目前稍大一些的樟木越來越稀缺，原材料價格的上漲，隨之增加了潮州木雕的創作成本，但無疑也增加了潮州木雕未來的升值空間。

隨著收藏投資熱的升溫，一些商家為追求利潤，將一些外來木雕掛上潮州木雕的牌子，或機械雕刻后進行拼接，以低價搶占市場，使木雕市場魚龍混雜，但這些粗制濫造的潮州木雕并沒有收藏價值。只有藝術性高、精雕細鑿的木雕作品才有收藏價值，雖不一定要名家作品，但名家作品更錦上添花。隨著人們的審美觀與現代建筑裝飾風格的改變，當下一些罩清漆的純粹供陳列欣賞的本色素雕藝術品逐漸成為主要產品，如蝦蟹簍、花籃、群獅等用于家居裝飾的擺件和掛屏，這類木雕清雅素麗，平易親切，很耐品賞。但相比之下，金漆木雕更具收藏價值，一方面是因為更具潮汕地方特色，一方面是因為加上金箔后木雕的壽命更長，而且金箔經過近10年的氧化后，會在表面形成古色和啞光。行內有“金漆木雕放20年更值錢”的說法，因而有很多收藏者更愿意收藏金漆木雕。

結語

傳統工藝美術充分展現著一個民族賴以存在和發展的生存方式、審美觀念、思維理念，潮州木雕以金碧輝煌、精巧細致的藝術風格，流露出潮汕地區縝密、細膩、精巧的地域文化特色。它是本土文化、中原文化、海洋文化，乃至商業文化相互融合的結晶，是潮汕地區文化的載體。潮州木雕歷史悠久，源遠流長，雖在近百年的歷史發展中歷經坎坷，但仍以其頑強的生命力緊隨時代步伐，在當下非遺保護與藝術市場升溫的時代背景下，潮州木雕將以其獨有的魅力再次迸發生機。

【陳文彥，肇慶學院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