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華
收購站的人告訴兩老,在廢品過磅算錢時,誰都沒有福奎的腦袋瓜精明,他隨身帶著一個能稱重十斤的稱具,而且一分一毫都算得仔仔細細……
我的好兄弟福奎瘋了,這是我回村后聽到的第一個壞消息。
在我的記憶里,福奎是個質樸沉穩的人,雖然有七年沒見,但我很難相信世上會有什么事情能讓這樣一個人精神失常。
七年前,我和福奎從中學畢業,我到鎮上治安大隊當了一名治保員,福奎到老遠的一個煤礦隨他當工頭的老舅掙工錢去了。
四年前我考上輔警,被派到警校培訓了半年。由于城市擴建,我們鎮被納入撤鎮建區的試點區,我們村就成了城中村,而我也被派回村里當上了治安隊的隊長。
我第一次去福奎家探望時,看上去他的樣子變化不大,除了頭上戴著一頂礦工帽,福奎實在不像瘋子。他的父母告訴我,福奎除了洗澡和睡覺,那頂礦工帽從沒有離開過他的頭。
有關福奎的精神失常,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究竟發生過什么事也都是個謎。讓兩老感動的是瘋兒子很懂事,每天從傍晚開始會拎一個大塑料袋在村里四處游走撿廢舊物品,第二天拿到廢品收購站去,回家后將賣廢品的錢交到父母手里。
福奎的父母曾跟著兒子到處走,還到收購站去客氣一番。但福奎討厭父母這么跟著,一發現便向他們大聲怒吼。收購站的人告訴兩老,在廢品過磅算錢時,誰都沒有福奎的腦袋瓜精明,他隨身帶著一個能稱重十斤的稱具,而且一分一毫都算得仔仔細細……
自從和福奎的父母交流過之后,我疑惑這里面有什么隱秘。我把跟蹤福奎納入任務范圍,希望從中查到蛛絲馬跡,揭開其中的難言之隱。
每到傍晚,隨著福奎的出動,我也出動了。我遠遠地跟著他,或是有意無意經過他身邊。有時我會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招呼他一聲。一開始福奎猛地抬起頭,一臉驚訝地盯著我,然后一聲不吭又埋頭在垃圾桶里翻找東西,他礦工帽上的礦燈正照在翻找的位置上。之后我招呼他時,就沒有再見到他驚訝的表情了,但在黑暗中的礦燈光影下,那張蠟黃的臉表情很不自然,眼神總是避開我的注視。
在我跟蹤福奎的兩個月后,有一天深夜我發現他踱到村東頭一棵老榕樹下站了很久,之后取下礦工帽抱在胸前,將頭伸進樹身一側的樹洞里嗷嗷叫喚。大約十分鐘后,福奎將腦袋伸出來,重新戴上礦工帽,又像往常一樣往家走去。
我猜想福奎是在發泄情緒,看著這樣的情形,我真想上前使勁搖晃他,直到把他內心的隱秘都搖出來。
每隔三五天,福奎便到樹洞去大聲叫喚。我不認為這是瘋子的行為,我知道往樹洞傾倒秘密是排解內心的郁悶。直覺告訴我,福奎沒有瘋,他有可能是裝瘋賣傻。
這樣的情形大約又持續了兩個月,有一天深夜福奎大聲叫喊后沒有戴上礦工帽,而是轉身掃視著四周,而我在不遠處站立著,默默看著他。
我看見福奎捧著礦工帽向我走來,走到離我有兩步遠的地方停下,盯了我好一陣才說:“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總這么跟著我?”
我叫了聲“福奎”,就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了。
我們面對面站了一陣,之后坐在地上,像學生時坐在操場邊一樣,一直坐到凌晨,我才把福奎送回家。
兩天后的夜晚,我們在老榕樹下會合,福奎從礦工帽里的夾層掏出一片手機內存卡,塞到我手里。
就這樣,一樁偽造礦難殺人騙保的大案被揭發了,主謀正是福奎的老舅,涉案人員有四人,其中一人是福奎。
福奎的老舅在擔任工頭期間,伙同兩名老鄉制造了一起謀害兩位工友、騙取保金的殺人事件。在案發前的密謀中,福奎為了記住特殊任務的細致安排,私自用手機將密謀時的談話錄了下來,存入手機內存卡。由于恐懼,在參與謀殺時,福奎自傷頭部,假裝暈倒。
事發后的半年里,福奎無時無刻不受到擔驚受怕的折磨;在一次礦道維護中,福奎再次自傷頭部,復原后裝瘋賣傻,被遣送回家。
至此,一起惡性案件得到懲處。
恢復正常人生活的福奎被安排到村管辦擔任統計員,但因受事件刺激過度,他時有恍惚的狀態,所以我在工作之余仍陪著他,守著他。
有一天福奎對我說:“如果在案發前我知道怎么做,會救下幾條人命。我為什么會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