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衛東
我們去憑吊一位先賢。
時值殘冬,面包車駛入遵義近郊的沙灘村,眼前仍為之一亮:一畝畝池塘碧水盈盈;一洼洼菜田綠色正濃。遠方,山色如黛,檞樹成蔭;近處,野菊未凋,桂樹飄香。山坡上,一幢幢白墻紅格的雙層農舍錯落有致、形狀各異;碧波粼粼的樂安江繞村而過,如一條綠色飄帶,把這一方水土勾勒得鐘靈毓秀。遵義的朋友說,現在不是最美的時候,如果夏天來,才真是“人間仙境”呢。我聽了暗自感嘆:如此山水,必有大賢。人杰地靈,此之謂也!
朋友,你猜對了,此行,我們是來拜訪黎庶昌。
車在路旁停下。庭院兩進,門樓一座;前帶清流,后枕山巒。正房屋檐下有一黑漆豎匾,“欽使第”三個字靈動飄逸,像三只穿越了百年風雨的火鳳凰,為這座古舊的宅邸銜來了幾片滄桑。庭院中有水池,金鯉搖尾;宅檐下長雜花,疊紅吐綠。
這里,就是一代先賢的人生起點,也是這位貴州好漢的人生歸宿。
秋風已至,落葉漸稠。京城一間民宅里,一位身著青布長衫的后生推開面前的窗戶。已近午時,藍天高遠、白云慘淡,院中槐樹上有幾只夏蟬,正低一聲、高一聲嘶鳴,似乎是嘆息生命的短促。后生凝望片刻,頭一甩,腦后的長辮畫出一道弧線,啪一聲纏在脖子上。他已躊躇多日,終于下決心回到案前,咬住嘴唇,飽蘸濃墨,在案頭的宣紙上寫下了第一句話:臣愚伏讀七月二十八日星變詔書……而后,眉頭微蹙、奮筆疾書,洋洋七千余言一揮而就。
他就是黎庶昌,時年26歲。兩次鄉試不中,一貧如洗,滯留京師已走投無路。
這是1862年10月的一天。太平天國正與清廷激戰,英法聯軍不久前攻陷了北京。近來又天呈異象:正月太陽三暈,二月流星南奔;春夏之交,陰云遮日,旱蝗四起。西北有洪水暴發,東南現臺風肆虐,七月間更有隕石雨和彗星劃破蒼茫天際。剛剛通過“辛酉政變”掌控了國家最高權力的慈禧,認為這是“危亡傾覆”的征兆,為消災彌變,以皇帝名義“下詔求言”:申諭中外大小臣工,務各齊心悉慮,于朝廷政治得失大且要者,讜言無隱。
在黎庶昌這封被后人與賈誼的《上疏陳政事》、諸葛亮的《隆中對》和范仲淹的《上宰相書》相提并論的《上皇帝書》中,自號黔男子的一介山野書生,以心雄萬夫的氣概,要“為一代除積弊,為萬世開太平,為國家固根本,為生人振氣節,上以回天變,下以盡人事”。筆鋒所至,直指清廷種種弊端,陳述興利除弊的方略大計。行文犀利,雄視千古。
黔地,古有“鬼州”之謂。飛鳥不通、荒蠻貧瘠,在世人眼中乃瘴氣彌漫,非人所居之城,故李白曾放逐夜郎,劉禹錫被謫貶播州。這樣的閉塞之地,為何走出了一個才高七步、腹隱珠璣,敢蔑視天顏、顧盼自雄的黎庶昌?
此時,我就佇立在黎庶昌沙灘故居的老屋中。
青磚鋪地,橫木成梁;一張圓桌,兩把座椅;靠墻有六尺臥榻,四周掛著白紗帷幔。黎庶昌別妻辭子,束衣整冠,就是跨出這間房子,一路翻山越嶺,走州過府,千里迢迢赴京城應考。滿腹才華、一腔抱負,卻不被認可。猶龍困淺灘、虎落平陽,我能想象他當時的憤懣與無奈。生他養他的沙灘村,乃黔北一朵文化奇葩。方圓不過數里,漁樵耕讀、學風鼎盛,自清乾隆年至清末已延綿百余年。其間,出了幾十位名人賢士,著書上百種,內容涉及經史、詩文、音韻、地理、訓詁、科技、金石、書畫等諸多領域。代表人物之一的鄭珍有“西南大儒”之稱,曾國藩仰其名幾欲相見,都被淡泊名利的鄭珍婉言相拒。鄭珍是黎庶昌的表兄,曾教授過這位志向宏大,才學卓然的表弟。黎庶昌自幼讀古人之書,即思慕古人之為。十七八歲時便立下志向:“以瑰偉奇特之行,震襮乎一世。”他留心時政,探尋強國富民之道,對種種時弊洞察入微。兩次鄉試落第,更使他對八股文取士的陳規不屑一顧,直言批評皇帝:“樂于求才而疏于識才,急于用才而略于培才。”
黎庶昌上書清廷,認為吏治腐敗、人心敝壞,光是“危道”就列出十二種。消息傳到沙灘,連鄭珍都嚇了一跳,言其惹下殺身大禍。出人意料的是,清廷并未加罪于黎庶昌,反而恩賞了他一個“候補知縣”,差遣到曾國藩江南大營聽候調用。是清廷確有剜病除膿、改革圖強的勇氣嗎?事實是,黎庶昌上書所列種種弊端,凡涉及權貴利益和更改舊章,均因“事多窒礙之處”存而不問,只是對諸如“薦舉賢才”一類的建議,諭令有關衙門“遵照辦理”。竊以為,黎庶昌因禍得福獲得清廷破格提拔,一下子由貢生官至“正處”,雖是非正式領導職務,但畢竟有了晉升仕途的平臺,蓋因其時局——咸豐皇帝駕崩,他欽定的顧命八大臣被捕入獄,其中兩位親王還掉了腦袋,朝野上下無不噤若寒蟬,皇帝下詔求言,一個多月竟無一人應答。本來清廷此舉是為排遣內心糾結作的一次自我按摩,如果尷尬收場,心何以安?
黎庶昌的上書不啻幫清廷找到了一個臺階。該貢生言辭激烈、話鋒犀利,“朕”還降旨恩用,豈不更顯“皇恩浩蕩”?其實,黎庶昌后來投身江南大營只委了一個“稽查保甲”的小差事,若不是一個偶然機遇,他以小吏之身終老南山也未可知。有一日,曾國藩早起查看諸營,夜色未退,只遠處一點星火露帷。他循星火挑帷而入,見一年輕人正習文練字,環顧案頭收藏不俗,一番攀談有感其才,遂把這個叫黎庶昌的年輕人調到身邊,進了秘書班子。這之后,未見黎庶昌在軍事上有過什么建樹,但曾國潘為桐城派晚期領袖,其詩文成就在中國文學史上不可或缺。他身邊又聚集著一群富有真才實學的文人騷客,黎庶昌與他們詩文唱和,文學上倒是日有精進。
清以小說名世,詩詞成就并不為世人稱道,但非乏善可陳。今人有“清詩三百年,王氣在夜郎”一說,推尊鄭珍為清代詩國第一人。甚至有論者認為,歷代詩人中,除李杜蘇黃外,鮮有能與之比肩者。黎庶昌自幼受鄭珍指點,其詩詞奇絕恣意,應有資格分沾這一盛譽。至于散文,他年輕時熟讀司馬遷與班固,尊尚儒術,兼收諸子百家。入仕后又師承曾國藩,其文簡練縝密、風格奇偉、意境開闊、雄恣華瞻,確是一代文章高手。后來黃遵憲與他作竟日談時,說他是“一世倜儻之才,抗時希世,海內外馳名”,絕非虛與委蛇。
黎庶昌仕途蹇滯,一度想徹底投筆從戎,為此他曾寫信向已調任直隸總督的曾國藩求教,并希望他推薦自己到李鴻章的淮軍,在鎮壓陜西的回民起義中建立軍功。曾國藩回信認為不妥,理由是,太平天國剿滅,中原初定,建立軍功已殊為不易。況且,“李相西征,部下尚多,必不能舍其屢立戰功之舊人,更用未習軍旅之文士。閣下杖策相從”,充其量混個助理、秘書罷了,何必呢!曾國藩讓他稍等數月,說正在為他活動差事。清朝晚期,候補干部多如牛毛,想得一實職殊為不易。
黎庶昌對曾國藩是敬重的。他以“曾門弟子”為榮,在曾國藩死后對其一生梳理總結,撰成《曾國藩年譜》十二卷,后又為其作了一篇長達萬字的傳記文章。曾國藩位高權重,但禮賢下士,對黎庶昌有提攜獎掖之恩。他曾明奏密奏清廷幾次,希望為黎庶昌謀一實職,并在黎庶昌落魄時多方為其奔走。不過,這一瓢冷水澆得正逢其時。如果黎庶昌隨李鴻章部去“剿匪”,手上就會沾染起義農民的鮮血,筆下則少了意蘊豐沛的華章。這當然并非曾國藩初衷,歷史在這里愣了一下神兒。于是,清廷失去一條鎮壓農民起義的鷹犬,中國近代史多了一位引火種于華夏的先賢。
站在黎庶昌的老屋前,眺望微波蕩漾的樂安江,我的眼前曾出現一幅幻境:江水千回百轉、一波三折,終于奔流入海。湛藍的大海歡迎她遠道而來,綻放開一簇簇晶瑩的浪花。無垠的海面上,一艘輪船正準備啟航,從樂安江走出來的黎庶昌站在船首,迎風而立。
樂安江是烏江的支流。它動靜交織,流經處,有兩岸峭壁林立、水勢湍急的險灘;也有水面滯緩寬闊、魚翔淺底的平湖。我在想,黎庶昌的人生多像他的母親河,如同一曲扣人心弦的古箏,有激越的抒情也有無奈的低吟。1876年10月17日,當他隨公使郭嵩燾出任大清國駐英參贊,登上英輪“塔拉萬闊”號從上海吳淞口起錨出海時,可曾想到,這一天注定要被寫進中國的近代史,而他的榮辱進退也將構成祖國母親臉上的細微表情?
記述這次行程的散文《奉旨倫敦記》,就安放在黎庶昌故居的展柜中。隔著玻璃,那斑駁的字跡依稀可辨,沿途的見聞亦在字里行間呈現。歷時50余天,航程31000里,這不僅是一次地理意義上的跋涉,更是一次觀念和思想的跨越。
可以想見黎庶昌當年的情景——多少次日出,多少個月落,他站在甲板上,手扶船欄,極目遠眺,但見煙波浩渺、水天一色,霧鎖山頭山鎖霧,天連水尾水連天。低頭,海浪擊打船舷,有如碎玉亂濺;抬首,一行海鷗正掠過天際,引發了他內心一腔豪情。說來令人驚詫,當時的封建士大夫固守“華夷之辨”,以“天朝上國”自居,即便是娘肚里的雙胞胎,西人也是“其足向天,其頭向地”,咱們“則自生民以來,男女項背端坐腹中,是知華夷之辯,即有先天人禽之分”。故光緒二年,清廷開始向外派遣使節,凡出使外邦者皆為人不屑。郭嵩燾奉旨首任英國公使,竟被鄉黨恥笑和辱罵,他原擬檄調的參贊也有人囿于偏見托詞不就。黎庶昌則不然,他卓然而立,清廉自守,在頹靡的晚清官場仕途不順;更重要的是,他受林則徐、魏源影響,企盼能有機會走出國門學來富民強國之道。盡管行前嬌妾愛子百般不舍,他還是毅然奉調,成了貴州走向世界的第一人。
一旦踏上西方諸國,開明的黎庶昌還是有些“蒙圈兒”。
出使西歐五年,他歷任英、法、德和西班牙四國參贊。在《曾侯兩次呈遞法國國書情形》一文中,他曾這樣描述遞交國書的過程:宮門外陳兵一隊,奏樂迎賓。至門前下車后,他以參贊身份手捧國書,緊隨公使曾紀澤身后,“以次魚貫入其便殿,三鞠躬而前”,法國總統則“向門立待,亦免冠鞠躬”。雙方互致誦答后,鞠個躬就齊活了。
黎庶昌覺得很新鮮。不妨對比一下他日后回國被召見的情景——半夜兩點半來到軍機房候著,早上八點半才應招進殿。“太后御座上遮一黃紗幔,制如屏風,皇帝則坐于幔前”。黎庶昌進門即跪,高呼“跪請圣安”;復摘冠于地,再呼:“叩謝天恩!”隨即一個頭要在地上磕出響兒來。其后,所有的回話都要跪在地上。慈禧先和他扯了幾句閑篇兒,突然問:“見他們的國君是怎么樣?”黎庶昌據實而奏:“見面不過是點點頭,儀文甚簡。”這位中年婦女產生了好奇心:“是站立么?”“是。”老佛爺很是自得:“他們也還恭順。”聽話音兒,仿佛鴉片戰爭一敗再敗后,割地賠款、簽訂喪權辱國條約的不是腐朽的清廷,倒是以兩萬余眾便長驅直入北京,令慈禧倉皇出逃的西方列強。而一個外表顯赫,實則已腐朽到只能靠可悲的精神勝利法來支撐的王朝,焉有不傾倒塌陷之理?
出使西方遞交國書,只是履行一般的外交程序。作為參贊,黎庶昌還被邀參觀了法國議院開會的場面,這讓素有師夷之長以自強的黎庶昌眼界大開。在一個可容納200人左右的會議廳里,議長居中而坐,手邊放著一個鈴鐺,與會者可自由發言,議長“不欲其議”,搖鈴鐺制止也沒人理會。有一個紳士,“君黨也,發一議,令眾舉手以觀從違,舉右手者不過10人,余皆民黨”,或嘲諷譏笑,或拍手起哄。法國總統馬克蒙因為在議院中得不到多數支持,只好下臺。“朝定議,夕已退位矣。”巴黎的老百姓生活如常,好像不曾聽說一樣。而且開會時,“人聲嘈雜,幾欲交斗”,如此“家丑”不但不刻意遮掩,還令外國使節當場觀看。
黎庶昌沒有嘲笑“蠻夷之地”的不臣之舉,反省清廷決策施政過程,認為這才是民政之效也。感嘆中國乃君主專制之國,皇帝獨攬大權,既不讓朝臣分擔責任,也不把權力放置于類似西方議院那樣的機構予以制衡,怎么能保證決策的正確與科學?
黎庶昌參觀了軍工廠、印刷廠、紡織廠、造船廠、瓷器廠,看到了火車、輪船、電器和各種機器生產確是強國富民之要術,見證了頂層政治設計對生產力發展的推動作用。僅舉一例,中國以農業立國,卻連一座專門的農務學堂都沒有,還停留在牛耕人拉、靠天吃飯的水準。而在西班牙的一所普通農業技校里,他看到了配有各種精密儀器的化學實驗室、物理實驗室、植物標本陳列館、教具陳列館以及各種先進的農業機械。他與社會廣泛接觸,認真體察各種民俗,感到西洋民眾的文化藝術修養確實高于國人,他們觀看戲劇、參觀畫展、舉辦舞會,被封建衛道士斥為桑間濮上的所謂“淫靡”之風,較之大清國的“男女授受不親”,亦不過是社會風氣開化的表現罷了。資本家“嗜利無厭,發若鷙鳥猛獸”,但有錢后卻能捐資辦學,贊助慈善。由于法制相對完善,為官者較之清廷也廉潔得多。耶穌蒙難日那一天,西班牙王室舉辦紀念活動,國王和王后竟親自給平民洗腳。在大清王朝,有這想法就觸犯天條,說出來那還得了?純屬作死!
黎庶昌變法的思想愈加清晰。中國地廣人稠,但如果妄自尊大,一味墨守成規、不思變革,必為世界潮流所淘汰,他將這些見聞詳盡記錄了下來。按說,黎庶昌游覽西方諸國,事事皆動于心,文章應該聲情并茂、色彩斑斕。可是,在他這些文章的結集《西洋雜志》中,卻沒有文接千載的議論和思飄萬里的描繪,都是純客觀記述,用現在的話說,屬于零度敘事。這其實是有原因的,當年應召上書,就因為黎庶昌出語無忌、直抒胸臆,受到了朝中保守勢力彈劾,如果不是特定的歷史背景,被“遞解還鄉”甚至殺頭也未可知。郭嵩燾是曾國藩的兒女親家,作為首任中國駐外使節,他對西方文明推崇備至,每每談及,欣賞羨慕之情溢于言表,結果被朝中保守勢力抓住了小辮兒,斥之為“漢奸”。堂堂二品大員被一擼到底,成了一介平民,死后還險被開棺鞭尸。不過,倘據此認為黎庶昌是因為官場頹風熏染而變得圓滑了,則不然。入仕后,他清廉自守,以學問立身,如求自保,他可以尸位素餐,一言不發。作為一個竊火者,黎庶昌其實是想盡量不被保守勢力糾纏,多運些薪火于暗夜沉沉的晚清,讓更多的國人感受到民主與科學的沾溉。
雄鷹收翮棲息于枝頭,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更遠的飛翔。
1884年3月的北京。春寒料峭,綠色還在路上。一匹快馬疾奔而來,揚起一路黃塵。在位于東堂子胡同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前,佩戴腰刀的折差一挽韁繩,烈馬前蹄騰空,發出一聲長鳴,路旁古柏上幾只宿鳥被驚醒了,呼扇呼扇翅膀,慵懶地飛向天空。
日本成功實行“明治維新”的第16個年頭,駐日公使黎庶昌再次上書清廷求變。歷史把一個重要的變革機遇,假黎庶昌之手推給了宮禁森嚴的紫禁城。
使歐歸國后,黎庶昌升任日本公使,時年45歲。官帽上的頂珠已由青金石換成了珊瑚,穿上了繡有錦雞的清廷二品高干制服。那時的他對未來一定躊躇滿志,“斯游應比封侯壯,莫道書生骨相窮”,或許是他心境的真實寫照。不然,展室墻上的黎庶昌怎么會怡然而笑?只是他肯定不知道,這笑容會在那張已被歲月雕刻過的臉上持續多久。
日本的發展曾很落后,中國進入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轉化時,日本還處于原始社會。在很長一個歷史時期內,日本以中國為師,改革其氏族奴隸制國家阻礙生產力發展的種種弊端,漸顯趕超之勢。特別是1868年由中下層武士發動的明治維新,開始拜西方文明為師,以富國強兵、殖產興業、文明開發為目標,推翻了封建幕府長達300年的統治。實行內閣、建立國會、頒布憲法,使日本走上了資本主義道路,生產力水平得到迅速發展,國力大增。不但廢除了和西方列強簽署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擺脫了淪為殖民地的危機,還儼然與其平起平坐,把曾經的老師中國甩在了身后。
黎庶昌有充分的理由微笑。中日文化交流源遠流長,1868年宣布改元明治開始的明治維新,“明治”的年號就是取自《易經》:“圣人南面而聽下,向明而治。”明治維新后,日本雖然已實行“脫亞入歐”,但文化界仰慕華風的余溫猶存,朝野中許多學士大夫對中華文化頗有造詣,不少人可以用漢文成詩。黎庶昌家學淵遠,學識超群,上任甫始,便經常與日本友人吟詩唱和,風騷獨領。一時間,在日本的文人騷客當中,如果與黎庶昌沒有過從竟成了一件很沒面子的事。黎庶昌和他們之間的吟詩唱和并非官場客套,而是加深中日民間友誼,弘揚中華傳統文化的有力之舉。比如,西學漸興,舊版秘籍已不為日本書肆所重視,其中竟有不少國內早已亡佚的古籍,有的還是極為珍貴的孤本。黎庶昌如獲至寶,通過日本友人以重金四方收訪。“耗三年薪俸積余,舉銀一萬八千兩”,刊刻出了精美的《古逸叢書》200卷。
此刻,這套叢書像劫后余生的勇士,成軍一列,立于黎庶昌故居的展柜之中。文字是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文字起源的歷史就是中國古代文明開端的歷史。作為鮮活的歷史符號,先哲們著書立說,記述了對社會發展與自然進程的獨特認知。每一本書都是一個用黑字印在白紙上的靈魂,一個個睿智的靈魂聚集,便成就了光耀千秋的炎黃文化火炬。古老的中華民族五千年來聚而不散,靠的就是其文化的巨大向心力。如果古籍珍本不斷亡逸,便如同江河斷流,中華民族的血脈何以延續?僅此一事,黎庶昌即居功甚偉,值得我們脫帽致敬。
在沙灘黎庶昌的故居里,還保存著一塊前些年出土的石碑。長一米,寬半米,碑文典雅暢達、凄婉動人,書法遒美健秀,頗具二王之風。如果不是遵義友人提示,我真不敢想象,碑文和書法皆出自一位叫貞子的日本姑娘。她的父親海南先生是日本學有所成的漢學家,與黎庶昌相識后,情誼日濃。黎庶昌再使日本后,海南先生正在外地養病,不日后去世。黎庶昌特趕去送葬,寫下了情真意切的墓志銘,并從此對海南先生的遺孤多有關照。《海南文集》出版,先生的女兒貞子請黎庶昌為之作序,還不時來署探訪求教,與黎庶昌隨行日本的夫人趙氏情同母女。后來趙氏歸國后病逝,貞子聞訊,“悲慟不能言”,為趙氏寫的墓志銘感人肺腑,黎庶昌令工匠按手跡勒石鐫刻,藏于地下。我望著石碑感嘆不已,當年,一位日本小姑娘竟有如此的漢學功力和書法造詣。遵義的朋友告訴我,黃苗子先生曾參觀黎庶昌故居,面對其碑文也十分驚詫,拓了兩幅,一幅送與日本友人,一幅自己收藏。昔日的文化外交成就斐然,留存于今的這一佳話似可佐證了。
遺憾的是,黎庶昌臉上的笑容沒有能夠持續多久。他以文化為紐帶的外交特色時被世人稱贊,應該得益于其文人本色。“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闊論驚四筵”,本質上他還是一介書生,對本國及所在國文化的掌控能力是他手中最有力的武器。除此之外,黎庶昌也有難以言說的苦衷。初任日本公使時,黎庶昌很欣賞前任大使的參贊黃遵憲,想留其共事,卻被黃遵憲一口拒絕了,理由是,“非不為公佐,實弱國無外交可言。”那時中日尚未開戰,日本還不為大多數中國人所認知,即便是中國的知識界也自以為:“即便放眼五大洲,中國也堪稱強國。與東海區區一島國相較,之其渺乎不足比數亦,土地之大,人民之眾,物產之富,何啻十倍于倭、百倍于倭而已?”
黎庶昌上任后不久,即感到黃遵憲言之不虛。在許多外交場合,他所受到的禮遇頗為疏闊,遠不如西方諸國使節受到尊重。戰場上拿不到的東西,更休想在談判桌上得到。比如,他任日本公使時,中國的屬國琉球已被日本強行設縣。黎庶昌赴任后,曾試圖通過交涉有所轉圜,終因國力衰微,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日本將其徹底吞并,算是切身體會到了“天朝上國”怎樣被“東海區區一島國”所輕慢。他還經手過一起人命官司,長崎巡捕以查巡鴉片為名毆傷華僑數人,其中一人不治身亡。日本外相井上馨對黎庶昌懲辦兇手的要求根本不予理會,咬定是誤殺,不應抵罪。黎庶昌性格剛健,與日本外相“文書往復辯論至兩月之久”,日方最后才將兇犯判了五年監禁,賠了家屬幾千塊銀洋。這件事在華人中爭相傳頌,因為能有這樣的結果已實屬意外了。而黎庶昌的自尊心仍然受到了傷害,日本所以敢輕慢“天朝上國”,實為其國力已超過清廷。他出使歐洲六年,足跡遍及西方諸國,再使“明治維新”后的日本,反觀清廷的因循守舊、國力日衰,更加痛切感受到了變法求新的迫切性。
使日第三年,黎庶昌經過深思熟慮,寫成了《敬陳管見折》遞交總理衙門,請求轉奏朝廷。主張“整飭內政”“酌用西法”,提出了七條富國強兵的措施。其中第一條就是加強海軍實力,認為現在的水師“戰艦未備,魄力未雄”,“實難責與西人匹敵”,要練足一百號兵船,分成南北兩個水師,專做攻敵之用,而且每個水師應有鐵甲巨艦四五艘。可惜,這道奏折老佛爺連看都沒有看到。總理事務衙門認為“情事不合,且有忌諱處”,竟然“寢而不奏,將原折退回”。曾紀澤知曉奏折的內容后,認為“大疏條陳時務,切中機宜”,“弟懷之已久而未敢發”;掌管總理衙門的親貴大臣認為這道奏折有涉忌諱處,也不是純屬的推諉之詞。天朝威武,一派祥和,慈禧覺得有水軍撐一下門面就可以了,花更多的銀子去添船置炮純屬多余,如果當時看了黎庶昌的折子,難保不甩臉子。至于朝廷那些守舊的大臣,因“循襲舊之見牢不可破”,仇視“火車輪船”,對黎庶昌的相關奏請更會橫加指責。
清廷又錯失了一次歷史性機遇。如果黎庶昌的奏折當時能被采納,后來的甲午之戰也許就是另外一種結局,中國近代史也是另外一種走向了。
可惜,歷史不能假設。
余暉下的沙灘村別有一番景致。
遠方的山巒被鑲上了金邊,近處的水面泛起滿目碎銀,江畔的垂釣者持竿未動,仿佛鍍上金輝的雕塑。有幾只叫不上名的飛鳥在空中盤旋,例行歸巢前的最后一輪搜巡。如果來得巧,據說還能聽到江邊古寺的悠遠梵鐘和漁家女子的清亮歌喉呢!
遵義的朋友問:“黎庶昌墓離此不遠,可否有興致憑吊?”
我來到庭院中,端詳著他的半身雕像不愿移步。真是感嘆能工巧匠的精湛技藝,居然把一位一百多年前的先賢塑造得如此栩栩如生:瓜皮帽、長布衫,劍眉下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那目光如兩道利劍,脫鞘而出,正穿越一個多世紀的歷史風云向遠方眺望。
我站在他的對面,我們的目光在瞬間對接。
哦,他的目光中為什么會有難以排遣的憂怨?是的,比起他使日歸國,“餞別宴會無虛日,惜別祝頌之詞數以百計。啟程之日送行者盈途塞港,情誼滌篤者竟追餞至數百里外”的盛況,黎庶昌的晚景可謂凄涼。十米臥室、兩進庭院,覆蓋了他生命的全部空間。“君看縹緲綦江路,百馬如龍出貴州”,他本來應該有一個更為壯麗的人生舞臺。更何況,他憂郁成疾,孑然獨處,生命最后的時光終日以淚洗面,一介翩翩名士已成了一個瘋癲孤寂的山間老叟。世事弄人,殊榮與失落的變幻在晚清官場已近常態,他的恩師曾國藩接受直隸總督關防時,曾被賜予在紫禁城里騎馬的殊榮曠典,氣勢之煊赫,足以使百官生慕。其后一年,即因天津教案謗怨交集,成為眾矢之的。一代“中興名將、曠代功臣”,幾近身敗名裂。黎庶昌非戀櫪老驥,視榮華如浮云,自然明白官場榮枯無常的道理。
他的憂怨是因為他對大清國的失望。甲午開戰之前,時任四川川東道員的黎庶昌曾請命去日本斡旋,以避戰端。因為兩任使日經歷,他明白戰端一開斷難取勝。不是因為兵單力薄,那時,僅北洋水師已有各種艦船70余艘,號稱亞洲第一,世界第九。但是決定戰爭勝負的不僅僅是表面上的軍力對比。政治腐敗,貪腐盛行,李鴻章已把北洋水師當成自己在官場謀身立命的私產,上下不能一心,將士難以用命,水師成軍后裝備從未更新,指揮、訓練、現代海戰理念、日常管理以及火力配備,已在日本海軍之下,一旦交手,勝算能有幾何?清廷沒有“恩準”他的這一請求。翁同龢主戰,光緒皇帝主戰,慈禧亦主戰,他們已被表面上的強大所迷惑。深知北洋水師實力的李鴻章則有口難言,因為他以操練水師有功攬權邀寵,已獲得了清廷太多的褒獎。戰敗后他曾自嘲,貌似強大的北洋水師不過是紙糊的老虎,虛有其表,小小風雨尚可支吾應對,一旦有大的風浪襲來,露餡兒是必須的。黎庶昌也是自作多情,雖然他出使日本時以道德文章在日本文化界享有很高威望,但以他的游說想使日本休兵罷戰,則天真得有些迂腐。日本不滿島國之境久矣,對外擴張是既定國策。黎庶昌早就明白,國之是非皆以實力強弱而論,沒有道理好講,他不過是心存僥幸罷了。但是一旦開戰,作為愛國者的黎庶昌則從主和派變成了堅定的主戰派。雙方已然交手,再提后撤無異投降。甲午之戰從1894年7月始,至1895年4月終,每聞戰敗消息,黎庶昌即憂憤至極,終日不食。
焉能不怨?當他聽說北洋水師的主力艦定遠號,在海戰的關鍵時刻竟只剩三發炮彈,前后主炮各一發后,剩下的一發竟要劃拳而定;當他聽說黃海一戰,鄧世昌駕駛著航速只有18節且已受傷的致遠號,去撞擊航速22.5節的日本旗艦吉野號中彈而沉,鄧世昌壯烈犧牲;當他聽說李鴻章命丁汝昌避而不戰,躲進威海衛,水師苦撐待援,終陷絕境,總兵劉步蟾下令自沉定遠號“以免資敵”,并與提督丁汝昌先后自裁殉國;北洋水師被日軍海陸夾擊,“包了餃子”;可以想見黎庶昌心肝俱裂、痛不欲生的情狀。十年前就上書清廷需厲兵秣馬的黎庶昌,曾在戰事中要捐白銀萬兩以襄軍費,并奏請朝廷令各級官員出錢助戰,也被清廷置之不理。就在黎庶昌每聞敗耗便失聲痛哭時,慈禧卻正在籌措巨資,一門心思為自己舉辦60大壽慶典,準備接受百官朝賀,大宴群臣呢!眼看敗績連連卻無能為力,黎庶昌的眼淚僅僅是流給陣亡的將士嗎?作為一介儒生,黎庶昌的內心是矛盾的。清廷的專制與腐敗他洞若觀火,而忠君的歷史局限又讓他不愿看到大廈將傾。這和他的恩師何其相似乃爾,曾國藩深知清兵腐朽無能,彈壓內亂尚可,抵御外敵堪憂,曾提出裁撤綠營編練新軍。清廷拒絕了他的軍改方案,曾國藩就心知肚明了,作為異族統治者,原來清廷懼內亂較外患更甚,由此對清廷絕望至極。但聽幕僚預言清廷將在50年內滅亡,卻唯愿速死。曾國藩救得了清王朝,清王朝卻救不了災難深重的中華民族。這是一代效忠清廷知識分子的悲哀,又何嘗不是中華民族之幸事呢?“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況且,鳳非鳳臺非臺。情系華夏,當為奔流不息的江水而歌;心念蒼生,何必因沉舟病樹哀傷?
我的目光和黎庶昌的目光對視。我發現,他目光中的憂怨似乎有些退隱,代之一束穿透歷史風云的睿智。莫非,九天之上的先生痛定思痛,與我心有戚戚焉?
我們知道,自漢以降,中國與西方的交流主要靠陸上的絲綢之路。18世紀中葉,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封閉的大門,也開辟出了一條抵達中國的海路。更直接、更舒適、更安全的海上交通工具使中西交流變得更具規模。晚清一大批知識分子作為文化交流的使者,幾乎無一不是通過海路抵達西方的。
黎庶昌是其中優秀的一員,他站在中西文化的交匯處,胸襟開闊,目光深邃而明澈。
較之洋務派,黎庶昌固然也重視科學技術對社會發展的巨大推動,并為此考察了西方諸國的各類工廠。游歷巴黎萬國博覽會時,他隨眾人坐上騰空而起的熱氣球,并不是為了欣賞巴黎美麗的景致,而是記錄下了熱氣球的各種數據。但是,他更關注民俗民風所反映出的國民心理,更重視議院政治對權力的約束與監控,這在他記述外交活動和日常民俗的多篇散文中可以看到。國民心理,折射的是一種民族精神;民主政治,反映的是一種施政理念。這或許比堅船利炮更能支撐起一個國家的強盛。
黎庶昌多次記述了遞交國書的情形,包括向日本天皇遞交國書也是“相視一笑,禮儀甚簡”。反觀清廷,僅一個“拜折”儀式就令人驚詫——地方官員向朝廷呈報奏折前,先要在衙門大堂內設香案,供奉用黃緞包裹的小木箱。僚屬們則按等級排列庭中,主銜上奏官員穿戴齊整立于庭院中間,面對香案,門外放禮炮三響,鼓樂齊鳴,行三跪九叩大禮。禮畢,捧起木箱恭敬地交給站立一旁的折差武弁。折差接住,將木箱雙手捧過頭頂,疾步下堂走出轅門,再鳴炮三響,以示恭送。且看,專制之國與民政之國的分野何其巨大?而當年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的一個重要借口,就是時處頹勢的清廷,仍堅持西方使節面見大清皇帝必須行跪拜大禮,而且,王八咬手指——死不松口。談崩后扣押了對方談判代表,囚于圓明園。在朝為官,黎庶昌不能僭越官場規則,但是他卻在文章中曲隱地表達了對這種皇權專制制度的不以為然,希望以此喚醒國人對民主與自由的向往。
不過,與對西方文明頂禮膜拜者不同,黎庶昌對開放有著獨立見解,主張“酌用西法”。他不認為中國傳統文化糟糕透頂,反而認為西方列強的“美善之風”亦可從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尋覓到珍貴的思想資源。“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不是在兩千多年前就說過了嗎?天下為公、天人合一的理念,在我們的經史子集中不是也一再倡導嗎?至于中國傳統的建筑文化更是美輪美奐了。西方一位使節曾斷言絕不會向大清皇帝下跪行禮,可是他剛剛走到太和殿便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因為,偉大的中國建筑太令他震撼了!黎庶昌與李鴻章均為曾國藩幕屬,后來李鴻章權傾朝野,但黎庶昌對他的一味媚外很不贊同,曾婉言提示,或許李鴻章不以為然。黎庶昌無奈嘆曰:“兩大之間難為小,然子產相鄭,鄭已立。國朝(指清朝)的子產安在乎?”郭嵩燾在引歐風美雨啟迪民智上功不可沒,但他認為大英帝國擁有大量殖民地,也是因為“仁愛兼至”,贏得了“環海歸心”,就有點走火入魔了。在汲取與接納西方文明時,黎庶昌沒有忘記托承傳統文化之精義,難能可貴。
黎庶昌的目光犀利而智慧,還表現在能與時俱進。他也曾受“華夷之辨”的影響,也曾盲目憎恨洋人。豈止他,即便是中國“放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林則徐,不是也相信過“米利堅國并無國主,只分置二十四處頭人”,相信英國兵“腿腳僵直,不善陸戰”嗎?可貴的是,黎庶昌經過實地考察,很快糾正了偏見,既有文化自信,又能從中西文化的對比中洞悉中國之種種不足。行文著書,引火種于華夏;不懼刀斧,發宏論于廟堂。他的見解不為清廷所采納,不是由于他缺少洞察時事的目光,而是因為清廷沒有刮骨療毒的勇氣。睿智與腐朽的種種細節,已經在歷史的底片上纖毫畢現。
1897年冬,黎庶昌在沙灘老屋郁郁而終,時年61歲。
據說那一天,天降細雨,雨帶西風。黎庶昌咽氣時,院中古槐有一大鳥,灰羽白喙,開翮騰空飛起,繞樹三匝,悲鳴數聲。然后,消失在灰蒙蒙的天之盡頭。
黎庶昌死后第二年,爆發了震驚中外的戊戌變法。其實,譚嗣同等人的改革主張大都在黎庶昌的歷次上書中涉及。一腔熱血誰珍重?灑去猶能化碧濤!如果說,戊戌變法是中國社會徹底變革之先聲,誰能否認,菜市口刑場上空那血染的風采中,沒有黎庶昌的一腔熱血呢?
要離開這座百年老宅了。一代先賢在這里出生,一個甲子后又逝于斯處。這是一次簡單的人生輪回嗎?不,它標刻著中國近代史一次螺旋式的上升。積銖累寸,歷史總是在坎坷中前行。我精心從庭院的角落采來幾朵野菊,恭恭敬敬地置于黎庶昌塑像前。遵義的朋友見到了,說,我們正在征集反映沙灘文化精髓的詞句,二十個字以內。黎庶昌是沙灘文化的重要代表,可否有興趣撰一佳句,也算是獻給前輩的一束馨香?
我略一沉吟,想了兩句話。這應該是幾代中國人的夢想,可惜,黎庶昌們積薪引火、不惜驅命,轉頭之間,已在歷史的天空中化作了一縷青煙。而現在,吾生有幸,正由我們這一代人努力踐行,雖然篳路藍縷,卻矢志不渝。但愿先生在天之靈能夠期許:
——漁樵耕讀,固文化之本;經世致用,圓強國之夢。
責任編輯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