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悅芳+楊曉娟+宋菲+程娟娟
摘要:在當前媒介融合的大背景下,文學作品的影視化現象日益凸顯。兼具文學與傳媒雙重特性的影視文本與文學文本相比,在文學性上發生了很大改變,這與傳播方式、傳播要求以及接受方式、接受對象等因素密切相關。影視文本文學性的轉變對文學傳播的影響是利弊兼具,對此我們應審慎對待,擇優引導,促使其良性發展。
關鍵詞:影視文本;文學性;媒介融合;傳媒技術;文學傳播;視覺文化;影視改編
中圖分類號:I207.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1573(2016)01-0027-04
在百余年的中國現當代文學發展史中,文學與傳媒之間始終具有互動共生的密切關系。隨著傳媒技術的逐漸提高,越來越多的文學作品被改編成了影視作品,不僅《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紅樓夢》等眾多古典文學名著走上了熒屏,《祝福》《駱駝祥子》《家》《寒夜》《雷雨》等現代作品也借助聲像技術獲得了更為廣泛的受眾,可以說“現代傳媒改變了傳統的文化生產和傳播方式”。[1]到了當下,媒介融合的發展態勢使文學作品的影視改編現象越來越普遍,而影視文本的文學性問題也隨之引起了中外學者的密切關注。例如美國學者道格拉斯·凱爾納認為,媒介文化已經成為當今社會的主流文化形式,在媒介融合的背景下影視文本從作家創作到受眾接受等各方面都發生了新變,文學性的內涵已發生泛化;英國學者尼克·史蒂文森則對大眾媒介在文化生產和再生產中的方法進行了批評性審視,但也肯定了影視文本在不同媒介間發生形式轉換時其文學性呈現方式的變化。國內學者則多在文化研究和傳播學理論的雙重視域中,從尋找文學真實“面貌”和文學“生態”的角度對傳媒因素對文學的傳播方式、接受態勢等進行梳理和分析,也在一定程度上涉及到不同媒介形式對影視文本文學性的影響問題,指出了影視文本發展中面臨的挑戰及其蘊含的多種可能性。這些研究都為本文寫作提供了啟示,但筆者將主要以文學性為切入點,從不同側面探討媒介融合背景下的影視文本的文學性特征、變化原因及其對文學傳播帶來的影響等問題,并針對當前的影視改編現狀進行思考。
一、影視文本的文學性內涵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視覺文化成為一種以大眾傳媒為載體、以媒體表達方式為基本表征的文化現象,它所具有的逐新性、娛樂化、通俗化等傳播特征,極大地促動了文學作品影視化的潮流,所以有學者認為,“作為視覺文化代表的影視憑借其商業性、娛樂性、平民性和通俗性等優點迅速占領文化市場,儼然成為消費文化的‘主旋律”。[2]尤其是在當前媒介融合背景下,由文學作品改編成的影視文本,與傳統文學文本相比,在文學性內涵上有了諸多不同。在傳統文學理論中,文學性往往是指由文學文本的語言形態、敘事方式、故事架構等文學要素共同呈現出來的獨特藝術特征。而影視文本作為大眾文化產品,兼具了文學和傳媒的雙重特征,主要表現在:一是更加注重故事性。“影視藝術的主體應該是講故事,講故事是影視藝術的重要美學特征。”[3]影視產生的原動力是娛樂性,在本質上是一種滿足受眾的需要而出現的消費文化產品,因此故事性是影視文本的文學生命力。在眾多影視文本中,雖然講故事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種,但無論采用何種方式講述故事,都會追求故事的精彩、富有吸引力,只有這樣才能讓這部影視有好的票房或收視率。二是更加注重細節展示。影視劇是視聽覺上的一次性完成的藝術,必須凸顯畫面細節的雕塑感,因此影視文本就必須用影視表現手法打破傳統文學敘事的封閉性結構,通過多時空、多線索、多視點的藝術空間來給人以視聽覺上的美感或震撼,以細節來展示藝術的內蘊,實現畫面的精彩紛呈。三是更加注重人物塑造。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小說往往運用語言文字所具有的含蓄性、朦朧性,使讀者在閱讀時根據自己的理解和想象來勾勒自己心目中的人物形象。而影視文本中的主要人物是作為推動故事發展的動力線索,這種人物設置必須具有動力性——正動力或反動力,為受眾提供價值判斷和審美判斷的參照,因此影視文本對中心人物的塑造更加集中、明確。
由上觀之,與文學作品相比,影視文本的文學性在以下五個方面具有了新的內涵特征:第一,意象的定型化。在文學作品中,文本的意象往往通過文字的蘊藉性而在讀者的想象世界中生成,不同的讀者會根據自己的理解生成不同的想象空間,而當它從文字文本向影視文本進行轉換時,因為需要通過傳媒技術以畫面的方式進行傳播,這時文學意象自然會因傳播介質的轉換而出現了定型化傾向。比如小說《紅樓夢》中的林黛玉和賈寶玉兩個人物形象,在改編成影視作品后,觀眾面對屏幕就不會再去根據演員形象另行構建新的想象,而是將自己對這兩個人物的想象定型在了這一個特定的演員身上。第二,話語的時尚化。文學作品的傳播往往是以讀者的一定程度的閱讀能力為基礎的,而當改編成影視作品后,影視文本是傾向于通俗化、大眾化的,影視話語的時尚化是影視文本傳播過程中實現大眾化的必要途徑。現今每年都會產生大量的社會流行語,這些流行語很大部分來源于影視文本的臺詞,在這一現象的形成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影視文本在話語時尚化方面做出的極大追求。第三,敘事的多向化。影視文本的傳播是文學文本由主要憑借文字逐步向由文字與聲像的結合來實現的,越是到當下,文本的圖像化趨勢越加明顯。同樣一個故事,當影視文本調動不同的媒介手段參與到故事敘事中來時,文學性的呈現在敘事上就會出現多向化,接受效應因之亦會不同。例如一部小說作品的敘事媒介就是文字,而當它改編成影視作品后,對話、字幕、演員表情、音樂、美術、道具等等各種聲光像技術的組合共同構成了影視文本的敘事媒介,這時影視文本的敘事是多向化的,觀眾的接受效應也因之豐富而立體。第四,受眾的普泛化。傳媒技術的發展賦予文學以傳播的便捷、廣泛等優勢,而文學作品影視化后其接受面的拓展也與文學性的遷移甚至是下移密切相關。當前,影視藝術對文學發展產生的大規模沖擊現象,有很大的原因就在于影視文本對受眾的接納門檻是非常低的,從而帶來受眾的普泛化趨勢。由于影視文本在以畫面方式向觀眾進行傳播時,畫面的直觀形象、通俗易懂、輕松好看等特征相對于大眾的理解力而言難度是不大的,因此影視文本在文學性的追求上就不得不降低標準,而通俗化、娛樂化等則成為影視文本的另一種藝術補償。endprint
二、影視文本文學性內涵的變化原因
考察中外影視發展史我們會發現,影視與文學之間的密切聯系使文學作品經過改編而成為優秀的影視作品可謂不計其數。但文學和影視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藝術表現方式,前者主要是通過語言文字來表達對人與世界的看法,后者則主要訴諸于聲光像技術來表現人生世事。在文學作品的影視改編過程中,無論編劇、導演還是影視演員的藝術素養多么高超,文學與影視之間的某些特性始終是無法彌合的,文學作品所具有的文學性在影視轉換中總會有所減弱,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影視文本的文學性內涵的變化體現出的是影視藝術追求自身獨立性的一種努力。具體說來,與原作相比,影視文本的文學性內涵發生變化的原因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首先,傳媒技術的進步帶動了影視文本的傳播方式的改變,影視文本的文學性也隨之改變。從中外影視改編的歷程來看,影視文本越來越淡化文學性,文學內涵的豐富性逐漸讓位于對畫面感的追求。例如,在20世紀80年代標志著第五代導演崛起的電影《黃土地》,它改編于柯藍的散文《空谷回聲》。在這篇散文中,我們在文字間領略到的是深深的回望之情、幽幽的悔恨之意,這份情意的聚散流淌過程正是散文文學性的實現過程,它是那么綿長,那么悠遠。而電影《黃土地》以深沉廣袤的黃土地、激蕩流淌的黃河水以及淳樸愚昧的農民生活、壯觀迷信的祈雨儀式、浩蕩昂揚的腰鼓表演等畫面共同呈現出一個“啟蒙與被啟蒙”的故事時,首先震撼我們的是自然景觀,其次是對傳統文化的省思,最后是人物的命運。電影的畫面感帶給觀眾的震撼感遠遠超越了對故事內核與人物形象的感受,這時電影文本的文學性與原作相比,是被淡化了。
其次,受眾要求傳播內容的更新速度越來越快,這就要求傳播者能更迅速、更有效地創造出有價值的劇本,故一些優秀的文學作品被改編成影視劇,影視文本的文學性在隨著傳播媒介的改變時發生內涵的遷移。例如《紅高粱》在當代文壇是一部非常有影響的小說,當拍成電影以后更是享有盛名了。但電影版《紅高粱》已經刪去或簡化了原作的很多情節,而僅是保留了男女主人公相識、相愛、抗日的情節,因此原作中體現小說文學性的諸如故事架構的復雜性、人物性格的豐富性以及作品內涵的含混性等方面被大大減弱,而作為電影藝術的電影文本《紅高粱》在觀賞性方面則大大增強。
再次,文學接受方式的改變對影視文本提出了特定要求,因而影視文本的文學性內涵也隨之變化。與過去的傳統生活相比,現今人們的生活方式已發生重大改變,人們在文化接受的方式上也在不斷改變,除了文字閱讀,人們還熱衷于從聽廣播、看影視、聽戲曲、看話劇、上網等方式來接受文學,尤其是影視劇成為應用最廣泛的文學接受方式。曾經的帶有欣賞、品鑒性質的文學閱讀更適合過去的那種慢生活,而今,尤其是年輕人,要面對越來越快的生活節奏,要在緊張的工作之余、超大的心理壓力之下、快速的生活腳步里實現娛樂、放松抑或是交流、充電等目的,他們就會選擇更便捷、省力的帶有文化消費性質的影視劇來完成。這樣一來,影視文本的話語方式、敘事手法、形象構造等方面與原作相比必然出現差距,甚至是下移。
最后,因受眾的文化層次不同,文字性作品的接受范圍是有限的,而借助聲光影技術以及說、唱、演等形式而實現的影視文本傳播更能吸引不同層次的受眾。為了適應更廣泛的受眾群體,影視文本在媒介轉換過程中對自身文學性的要求也會發生變化。例如,根據人民文學出版社統計稱,古典小說《紅樓夢》是迄今為止該社出版的文學作品中數量最多的一部作品。但這部出版數量最多的小說和它的電視劇版《紅樓夢》的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接受狀況相比,其傳播廣度還是遠遠不及的。也正是因為《紅樓夢》電視劇的推出,這部百科全書式的小說才從文人圈子走進大眾視野,而反觀這一現象又會得知,凡讀過小說版《紅樓夢》的人都會覺得電視劇版《紅樓夢》因為要顧及或遷就大眾的欣賞要求而遠遠沒有呈現出小說的豐富內涵,甚至在一些細節和畫面方面破壞了小說的文學內蘊,文學性是大打折扣的。
三、影視文本對文學傳播產生的利弊影響
張藝謀曾說:“我們研究中國當代電影,首先要研究中國當代文學。因為中國電影永遠離不開文學這根拐杖。看中國電影繁榮與否,首先要看中國文學繁榮與否。中國有好電影,首先要感謝作家們的好小說為電影提供了再創造的可能性。如果拿掉這些小說,中國電影的大部分作品都不會存在。……就我個人而言,我離不開小說。”[4]這段話充分反映出影視與文學的密切關系,也說明影視對文學傳播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好萊塢電影是世界電影的佼佼者,針對美國電影發展的特點,曾有學者說:“90年代以來,好萊塢名著改編的對象仍然是素來的兩個方面:一是對傳統經典小說的改編,二是對當代通俗暢銷名著的改編”。[5]由此可見,不管中國還是外國,影視改編為文學傳播帶來了積極的影響。第一,影視改編大大拓展了文學傳播的范圍。因為網絡技術的發達,不同層次的讀者都可以通過觀看影視改編而成的作品來學習、交流文學,而且移動終端的普及使這種傳播更加便捷,可以說文學作品的影視化使自身的傳播范圍無限擴大。第二,影視改編提高了文學傳播的速度。一部紙質的文學作品在傳播過程中需要以實物方式實現流通,費時費力,很不方便,而傳媒技術以數字方式傳播影視作品時則快捷、方便,影視改編為文學傳播大大提速。第三,影視改編為文學傳播提供了新的理解視角。一部作品可以有多重意蘊,不同的人會讀出它不同的側面,而影視改編的過程就是編劇對文學作品某一內蘊的集中闡釋。文學作品的每一次影視改編,都為后來人繼續從不同的角度來理解作品、闡釋作品提供了示范,客觀上加大了文學作品的傳播度。例如,以現在影視界正在流行的翻拍現象為例,我們可以說每一次影視翻拍,其實都蘊含著編劇對作品的新的認識,翻拍視角的改變也是作品內蘊的豐富性的體現,在客觀上深化了作品內涵,也豐富了作品的闡釋空間。
當然,影視文本在提高文學傳播效應的同時,也存在著一些弊端,最突出的方面體現為:第一,影視文本對形象的定型化,拘囿了受眾的期待視野。影視文本所追求的畫面感,使觀眾在具體可感、定型的畫面前,失去了由文學作品以文字構建的想象性空間,受眾的期待視野大大受限。第二,影視作品因為要受到放映時間的限制,故不能將影視文本的長度無限拉長,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文學作品美感的呈現深度。例如,文學作品中對人物心理活動的描寫可以極盡渲染,甚至有時就直接通過心理活動來刻畫人物性格、推動情節發展,而當改編成影視文本時則無法做到這一點,即使影視要表現人物心理,也必須通過人物的語言、動作或者畫外音等方式才能呈現出來,否則觀眾就無法理解。當人物的隱秘心理無法細膩表現時,也就在一定程度上使人物失去了心理深度和心理厚度。又如,小說可以從容地敘述整個事件和人物性格發展過程,而影視卻要處處考慮時間的限制,事件的長度或者性格的發展就必須集中、簡潔、精要,太短可能讓人不知所云,太長又會拖沓,因此如何恰到好處地呈現文本意蘊的深度,對影視文本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難題。第三,影視文本改編過程中,有時會因為各種原因而陷入媚俗的泥沼。例如,影視對文學的過分侵入給影視編劇人員、導演或演員帶來的消極影響,使影視改編作品的水準下降,甚至一些編劇會為了迎合觀眾或者因為特定利益的驅使而陷入庸俗化的危險境地。endprint
綜上所述,我們應該清醒地認識到,文學性作為文學的基本屬性,在文學作品改編成影視作品后,影視文本傳播過程中發生的文學性內涵的偏移、轉換都是文學發展中的必然過程,在媒介融合的態勢下我們應該呼喚和建立的理念是:無論采用何種媒介形式,影視文本所煥發出來的直抵人心的力量永遠是文學性的根本所在。因此,我們應該始終堅守藝術的原則,對文學與影視之間的關系采取對話的態度和開放的立場,引導文學創作者要保持理性的頭腦,運用自己的文學才能和藝術靈感大膽創作,同時還要學會吸取和積極利用影視藝術的表現手法和敘事技巧,為社會創造更多具有文學性的精品。另外,還要鼓勵影視改編者要認真閱讀原作,理解作家所要表達的含義,在盡量尊重原作的前提下進行藝術改編,不要生產那些粗制濫造、平庸無聊的影視廉價品,而要遵循生活、藝術的原則并融合自己的藝術動機和審美追求進行影視藝術再創作,正如匈牙利著名電影理論家巴拉茲所說,“一個真正名副其實的影片制作者在著手改編一部小說時,就會把原著僅僅當成未經加工的素材,從自己的藝術形式的特殊角度來對這段未經加工的現實生活進行觀察,而根本不注意素材所已具有的形式”,[6]只有這樣,才能為影視藝術園地創造出更多的具有新鮮活力的影視作品。
參考文獻:
[1]孟繁華.傳媒與文化領導權[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3:2.
[2]閆紅.論當前影視霸權與文學尷尬生存的悖論性處境——以鐵凝作品的影視改編為例[J].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2).
[3]林呂建.傳播學視野中的中國影視藝術[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6:108.
[4]李爾葳.當紅巨星——鞏俐、張藝謀[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4:121-122.
[5]張宗偉.中外文學名著的影視改編[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2:19.
[6]【匈】貝拉·巴拉茲.電影美學[M].何力,譯.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82:280.
責任編輯、校對:杜 瑩
Abstract: More literature works have been seen on screen as the consequence of media convergence. This paper points out that in comparison with literature text, the literariness of visual text which combines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 has changed a lot. And this change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mode and the requirement of communication as well as the way and the object of acceptance. With its two-sidedness, we should treat the change cautiously and guide it to favorable development.
Key words: visual text, literariness, media convergence,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 literature communication, visual culture, film adaption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