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潔 房 萍[浙江農林大學文化學院, 杭州 311300]
論《白鹿原》中的魔幻現實主義
⊙袁潔房萍[浙江農林大學文化學院, 杭州311300]
陳忠實創作的《白鹿原》受到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穿插了許多民間神話傳說,文字間充滿神秘感;同時也受到20世紀80年代文學思潮的影響,作者意識到“首先是對擁有生活的那種自信的局限被徹底打碎,我必須立即了解我生活著的土地的昨天”。因此,《白鹿原》的創作實際上是陳忠實的尋根之路,與此同時展現出了中國關中地域的文化魅力,具有獨特的中國韻味。
魔幻現實主義中國特色神秘文化
魔幻現實主義文學在20世紀50年代的拉丁美洲文壇崛起,馬爾克斯認為:“魔幻只不過是粉飾現實的一種工具,但歸根結底,創作的源泉永遠都是現實生活。”這種將各種超自然的現象、離奇的幻境以及神奇的幻想插入到現實主義的情節和場面之中,使現實社會變成一部現代神話的寫作模式在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掀起了熱潮,此后文學更強調表現性與獨特性,且有了更強烈的本土意識,不再只模仿西方,更意欲立足民族的現實而實現文學的超越。《白鹿原》這部小說在展現魔幻現實的同時,以奇妙的手法再現了中國的一段秘史。
古老而廣袤的拉美,擁有獨特的令人咋舌的自然風貌、穿過熱帶雨林的印第安文明、深山峽谷里的奇妙幻想、深厚沉默的土地下傳來的瑪雅預言。孤獨而繁榮的拉美,殖民者的屠刀砍伐著拉美的文化支柱,民族主義的魂魄堅守著本土文化的核心,現代拉丁美洲的文化開放而混雜,具有獨特的個性。太平洋的彼岸則是另一片擁有靈魂的土地。中國的歷史雖然不似拉美的放浪形骸,卻也不失詭譎浪漫。中國疆域寬廣,地形復雜,文化燦爛多姿,從野蠻到文明,從落后到發展,走過的風雨歷程都成了文學賴以生存的土壤。從本質上說,魔幻現實主義文學所要表現的并不是魔幻,而是現實。“魔幻”只是手法,反映“現實”才是目的。《白鹿原》是魔幻現實主義與中國現實產生共鳴而誕生的成果,白鹿原就是中國的縮影。小說以新視角切入歷史,不再以濃烈的政治意識形態去規范歷史,而是在更真實的層面上還原民族的文化史、心靈史、斗爭史和社會變遷史。
小說以中國關中地區的農村為具體背景,從辛亥革命、軍閥混戰到三四十年代的國共斗爭,白鹿原作為一個典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小說以白鹿原上白鹿兩家的家族紛爭以及家族命運為情節主線,交織著愛恨情仇、人性欲望。在不同階級的針鋒相對中,既有以白嘉軒、鹿子霖為代表的宗法家族團體,也有以朱先生為代表的白鹿原的精神領袖,還有以田福賢、岳維山為代表的國民黨勢力,以鹿兆鵬、白靈為代表的共產黨力量和以黑娃、大拇指為代表的土匪武裝。立足于中國現實,使得整部小說的魔幻現實主義充滿中國特色。
作為一部現代鄉土歷史小說,白鹿原文化植根于深厚的中華文化中,與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種同根性質使其成為中華文化的縮影。《白鹿原》既是陳忠實自己的尋根之路,也是整個民族的尋根之路。同時,白鹿原作為古老中華的一方地域,其獨特的關中地域色彩使小說獨樹一幟。
(一)宗法文化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形態貫穿中國封建社會的始終,成為宗法文化發展的溫床。陳忠實認為:“封建文化封建文明與皇族貴妃們的胭脂水洗腳水一起排到宮墻外的土地上,這塊土地既接受文明也容納污濁。緩慢的歷史演進中,封建思想文化封建道德衍化成為鄉約族規家法民俗,滲透到每一個鄉社每一個村莊每一個家族,滲透進一代又一代平民的血液,形成這一方地域上的人的特有的文化心理結構。”①《白鹿原》中的白嘉軒自力更生,有著令人敬佩的精神品格。但作為族長,他對宗法制度頂禮膜拜,不允許黑娃和小娥進祠堂,無情地杖責犯族規的兒子并將之逐出家門,狠心地與投身革命的女兒斷絕了關系,展現的是大家長的鐵血面孔,成為一系列悲劇的間接釀造者。
(二)風俗習慣 《白鹿原》雖然帶有神秘魔幻的色彩,但始終依托于現實展開情節。作者在展現關中地區的農耕文明、“耕讀傳家”的傳統之下,還通過對當地百姓民俗風情的描繪,將一幅關中世俗生活畫卷展現在讀者眼前。在服飾上,為保暖御寒、方便勞作,白鹿原人民的服飾簡樸、實用,大都為褂子或襖一類的衣服,所用布料大都為自紡自織的土布。白嘉軒在娶妻時,媒人總會向他夸獎女子的紡織技術,可見紡織技術在原上的重要性。在飲食上,《白鹿原》中親友帶著“花饃”去看滿月的白靈,鹿子霖最愛“吃羊肉泡饃看秦腔戲”,足見白鹿原為關中地區的典型,以面食為主,老少皆宜。在居所上,從小說中我們了解到了舊時關中的民居形式以及傳承數千年的關中居住民俗文化。因白鹿原上風沙較大且冬季漫長而寒冷,故居民大都棲息在“窯洞”和“窯垴”中,且家家都有“鍋臺”和“火炕”。
(一)白鹿與白鹿原魔幻現實主義文學多運用象征手法。卡爾·榮格曾給象征下過一個簡單的定義:“當一個字或一個意象所隱含的東西超過明顯的或直接的意義時,就具有了象征性。”②《白鹿原》中“白鹿”意象貫穿始末,在美學意義上,上升為“審美意象”,并且作為整個小說敘事隱藏的核心,起到了調節整體結構和強化文本的作用。實際上,“白鹿”是白鹿原上重要的圖騰。“圖騰是原始民族的族徽標志,是最早的原始崇拜物,其主要的特征是相信部族的命運同某種動物或者植物之間存在著某種特有的非自然的聯系。”③中國的圖騰崇拜可追溯到史前時代,例如《后漢書·南蠻列傳》中記載的盤瓠狗種傳說等。郭沫若在《關于晚周帛畫的考察》中說:“鳳是玄鳥,是殷民族的圖騰;龍是夏民族的圖騰。”
民族對圖騰崇拜的體現之一就是以圖騰崇拜物為本族的名稱,這個名稱將演化為姓氏。④白鹿原之所以命名為“白鹿原”,是因為原上世代流傳的一個古老的傳說:“很古很古的時候,這原上出現過一只白色的鹿”⑤,“整個原上和河川里全是一色綠的麥苗”⑥,“一切毒蟲害獸全都悄然斃命了”⑦,癱瘓的瞎眼的生病的丑的一個個變得健康美麗而充滿生氣。這表示“白鹿”與白鹿原之間有著奇妙的聯系,“白鹿”代表希望、幸福和仁義,而“白鹿原”類似于柏拉圖的“理想國”、陶淵明的“桃花源”。
(二)夢魂夢魂觀念早在古代中國就根深蒂固,《楚辭·九章·惜誦》曾寫道:“昔余夢登天兮,魂中道而無杭。”屈原將夢與魂并舉,實際上就體現出了夢魂觀念,即人在做夢無意識時,靈魂會離開軀體游蕩。《白鹿原》中特意描寫了白靈去世時白鹿出現的情節。白靈去世時,白嘉軒和其母皆夢見白鹿落淚。白嘉軒見了朱先生,說道:“剛睡著,就看見咱原上飄過來一只白鹿,白毛白蹄,連茸角都是白的,端直直從遠處朝我飄過來,待飄到我眼前時,我清清楚楚看見白鹿眼窩里流水水哩,哭著哩,委屈地流眼淚哩!在我眼前沒停一下下,又掉頭朝西飄走了。剛掉頭那陣子,我看見那白鹿的臉變成靈靈的臉,還委屈哭著叫了一聲‘爸’。我答應了一聲,就驚醒了。”⑧夢魂情節的安排使得小說呈現出一種離奇魔幻、虛實結合、人鬼難分的特殊風格。由此,展現了一個民族的秘史,對此做出理性的思考,將這種荒誕不經的神話意識上升到了哲學與美學相統一的境界。
(三)荒誕的幻術在魔幻現實主義作家的創作中,為了展現“神奇現實”,其主要是借用非理性的、極度夸張的荒誕手法。
1.《白鹿原》中秉德老漢實際是得了絕癥,但作品將老漢死前的情節設置得充滿戲劇性:“因夢見天火燒心,驚醒后跌落在炕下的磚地上,胸脯完好無損并無流火灼燒的痕跡,而心窩里頭著實火燒火燎,像有火焰呼呼噴出,灼傷了喉嚨口腔和舌頭,全都變硬了變僵了變得干涸了。”⑨
2.鹿三三番兩次被田小娥的鬼魂附身,表現反常,忸怩的姿態和輕佻的聲調顯然是田小娥的做派,使得作品中人鬼難分,充滿神秘感。魔幻現實主義作品植根于現實,而小說中表現的卻是一種光怪陸離、虛幻恍惚的現實,也就是卡朋鐵爾所說的“神奇現實”。在這種現實中,生死不辨,人鬼不分,幻覺和真實相混,神話和現實并存。瘟疫蔓延,鹿三被附身,種種事情使得人們把這些可怕的事情與田小娥相聯系,因此準備為其超度,但被白嘉軒等人阻攔,并要建鎮妖塔。這不禁讓人悚然,為田小娥悲慘的人生發出感嘆,也讓我們看見了白嘉軒等人身上落后腐朽的氣息。對人物兩面性毫不遮掩且適當的展現,讓故事重重涂上了一層魔幻的色彩,這也是陳忠實的高明之處:事件亦真亦幻,人物亦神亦俗。
3.預知未來對于人類而言,本就是十分神奇的能力,《白鹿原》中多處預知未來的情節為全文增添了神秘的色彩。朱先生在小說中仿佛是一個全知人物,擁有預知的本領。他堅信“房是招牌地是累,攢下銀錢是催命鬼”,因此他勸告白嘉軒遣散家中長工,白嘉軒因此沒有被劃成地主階級。朱先生要求妻子將自己的葬禮一切從簡,“不裝棺木,也不用磚箍砌墓室”才避免了鞭尸之苦。實際上,朱先生是一個學問家,他對社會現象和日常俗事的判斷有先進性,而在當時文盲率極高的鄉村人群眼里,卻是難以被理解的事情,不理解就產生了一種神秘感,以致變成了一個神話傳說,體現出一種魔幻的現實和一種心理崇拜。
①陳忠實:《從〈跳底子〉看關中人的心理結構》,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56頁。
②卡爾·榮格:《人類及其象征》,遼寧教育出版1998年版。
③④吳康主編:《中華神秘文化詞典》,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第4頁,第5頁。
⑤⑥⑦⑧⑨陳忠實:《白鹿原》,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28頁,第28頁,第28頁,第536頁,第5頁。
作者:袁潔,浙江農林大學文化學院學生,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房萍,通訊作者,浙江農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員,研究方向:女性文學,在《中南民族大學學報》《當代文壇》《名作欣賞》等刊物發表學術論文二十余篇。
編輯: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