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無際
她這樣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一句“祖師奶奶”就可以供奉在那里的泥胎。
《愛玲說》讓我想起時下很流行的一個字:“囧”。愛玲說——愛玲囧。就像劉紹銘在序言中所言,張愛玲不但有許多不美、不雅的一面,還很污穢、俗氣、悲觀,“小”,艱難。一旦離開了自己的文字空間跟別人交流,一點也不可愛。
然而,在某種意義上,成功者的一切都是成功,失敗者的一切都是失敗。我覺得“囧”并不影響張的形象,相反,正說明,她這樣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一句“祖師奶奶”就可以供奉在那里的泥胎。同時也向世人示意,不管是否愛好文字,在生活的每個角落,即使低到塵埃,也可以開出花朵。
《愛玲說》是劉紹銘迄今為止解讀張愛玲文章篇幅最大的一次結集:她的小說,她的散文,她的文字,她的中英互譯,她的情懷,她的中年人生。如可以用“夸張派”和“貶張派”來劃分陣營的話,你可以比較全面地在書中將兩方陣營的代表和代表性意見一網打盡。
如黃念欣引黃碧云的文字,說張的小說是俗世下沉的,小眉小貌……人文素質好差。但在劉紹銘看來,張的魅力,正是文字的意象堆砌出來的“蒼涼手勢”。化腐朽為神奇。那些“兀自燃燒的句子”,把張愛玲與錢鍾書在意象和譬喻的經營上的異同做了探究。同為嘲諷,錢的嘲諷更多批判性,而張多了一分哀矜。這是不是一種靈魂深處的平等觀?一種人生經驗的采掘與警醒?
“落難才女”不善敷衍又不得不拋頭露面,與“學術官僚”應酬,遲到欺場。如果用劉紹銘的話說作為“張愛玲研究補遺”,是否可以說,張愛玲不夠“成熟”?
不但如此,我甚至懷疑張愛玲不夠女人!因為她把一個女人應有的女人味兒,給了文字,給了文字里的男人,給了文字里那個世界。“有些傻話,不但是要背著人說,還得背著自己。讓自己聽了也怪難為情的。譬如說,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愛你。”這么迷離而又有意味的一句話,竟然是范柳原對白流蘇說的。就是這樣,張愛玲總是在不經意間直抵要害,而又引發我們另外的思慮。
《張愛玲的散文》一文,把她的散文與小說提到了同一高度來討論。到底是劉紹銘,到底是張愛玲的超級粉絲,讓我們發現了一個特立的張愛玲,一個好“自黑”的張愛玲。因為她“童言無忌”,才敢坦陳“天才夢”。這是一個文字的天使,一個只屬于文字的張愛玲 。
即便這樣,也掩蓋不了險句背后,張愛玲哀矜的人生。“即使你不告訴我有關學界中耍手段、玩政治的情形,我對自己能否勝任任何教職,也毫無信心。”似乎張愛玲是不屑于政治的, 如果非要把政治與她的文字放在一起,政治也只是她文字的幕布以及視界。也正因此,她選擇了胡蘭成。因了這樣的愛,很多景色變了。
值得一提, 也很讓我覺得有趣的是,劉紹銘認為此生沒有白活的原因是與張愛玲有一面之緣,足見劉對張的著迷程度。一個普通的“民國女子”已經成為了一個符號,代表著一代文學的某個取向。
試想,遠在那炮火紛飛、家國不存的年代,張愛玲的小說能成為流行,應該不只是一個情感的伸展問題,是否有著療傷、撫慰、麻醉和拯救的多重因素?又是否融會著一個落難的文字天使對自己的拯救力量?而如今,她的小說更多又讓我們實現了一次精神與世態的穿越與探險。同樣哀矜,不必傾城,只須傾心。
通篇來看,好像劉紹銘都在刨張愛玲的創作軼聞和生活八卦,但不會讓人看出劉的“小”來,也看不出張的“小”。也許每個“大人物”背后都站立著許多的 “小”,每種“小”又都通向真實、闊大與邃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