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潔 王智音
摘 要:陌生化理論是使藝術作品增加可感性的各種手法的統稱,是俄國形式主義最核心的概念之一。依據此理論本文試從修辭和句式兩個角度對福克納作品《押沙龍,押沙龍!》中的語言進行剖析,以期探究作者是如何通過陌生化的語言效果來展現作品獨特的文學性,從而在理解小說文本形態上的豐富內涵和創造性的同時,為小說提供一個全新的詮釋方法。
關鍵詞:互文 場景設置 人物 主題
一、引言
陌生化理論是俄國形式主義的核心概念,也是20世紀西方文學理論中的一個重要術語,由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藝術的手法》一文中首次提出。什克洛夫斯基認為,動作一旦形成習慣就會自動完成,閱讀體驗亦是如此,這就是感受的“自動化”。“自動化”使得生活化為烏有。而藝術存在的原因之一就是使人們感受到事物的存在,從而恢復對生活的體驗,要達到這樣的效果往往就會涉及陌生化手法的運用。陌生化是同“自動化”相對應的術語,是使藝術作品增加可感性的各種手法的統稱。所謂陌生化,就是將人們熟知的東西通過“扭曲”或“變形”的方式變得抽象、模糊,由此加大感知難度,延長感知時間。其目的在于打破人們的接受定勢,使人們以全新的眼光感受事物。這種被故意難化的感知過程,拉開了讀者與文本的審美距離,使讀者在欣賞作品的過程中得以領略藝術真正的美感,并獲得一種不同尋常的體驗。
威廉·福克納是美國現代最有影響力的小說家之一,第四十九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作為一名多產作家,他一生共出版了十九部長篇小說,其中有十五部的故事都發生在約克納帕塔法縣。《押沙龍,押沙龍!》是其約克納帕塔法體系中的第九篇小說,也是其最深奧、最具史詩風格的一部作品,被譽為喬伊斯之后小說寫作方面終極性的根本創新。小說自1949年福克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便引起了國內外批評界和讀者的廣泛關注,針對其主題、南方社會的興衰、女性地位等元素進行分析的文章也不一而足。然而關于其語言陌生化特色的研究卻寥寥無幾。福克納的寫作風格一向標新立異,在小說創作過程中,他經常通過多種寫作技巧的運用和敘述風格的突變來增加讀者的閱讀難度,從而延長了對作品的感知時間,使之產生新奇的陌生化效果。這就拉開了讀者與文本的審美距離,使讀者在欣賞作品時得以感知作品的文學性,領略藝術真正的美感,突顯出強烈的陌生化特征。
高爾基曾說過,文學的第一要素是語言。文學語言通過對日常生活語言進行提煉加工,使之更加生動、凝練,具有鮮明的表意功能。文學語言還經常打破語言常規,通過突出和變異,增強語言的表現力。文學語言的這些特征使得文學作品成為語言的藝術品,因而具有鮮明的審美特征。關于語言陌生化的運用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他曾在《詩學》中提到,語言的奇異化是詩歌的本質。變形后的語言與通用語言相比具有獨特性。陌生化通過新奇的經驗把讀者從呆板無趣的文本中解放出來。什克洛夫斯基稱,語言的陌生化是文本陌生化的基礎。在日常生活中,人們若是對一些平常的用語過于熟悉,就會很難重視它們的存在,更別說挖掘其深意。為了克服這種由普通言語造成的自動化接受的現象,陌生化理論應運而生。作家在寫作時運用陌生化技巧,會有意地對語言進行扭曲、變形。由此,普通語言就被轉化成了文學語言。讀者將會以一種全新的方式來看待和感知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事物。而經過加工改造后的語言慣用法或俗語,亦會更加具有可感性。“創作一部文學作品的關鍵在于增加語言感知的難度”。福克納是語言運用的大師,經常使用各種藝術手法來實現作品中語言的陌生化效果。
文學作品陌生化的前提就是語言陌生化,而文學作品的特殊性亦在于語言形式的表現。實現語言的“陌生化”可以通過多種方式,究其主旨是要引人注意,通過“扭曲”“變形”后的語言使人們從習慣中走出來,延長對表現客體的感知時間,使其更具有可感性。《押沙龍,押沙龍!》中,福克納獨具匠心地將陌生化應用在語言表達中,文本中的個性化語言不僅深刻地刻畫了人物性格、揭示了隱含的主題,還強化了小說人物之間的沖突、推動了小說的情節發展。
二、修辭手法的陌生化
文學作品中,若通篇都是簡單或自動化的傳統表達,會給讀者以干巴巴、無趣的閱讀體驗。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作家在寫作時通常會有意識地借助修辭增加語言的表達效果,從而產生陌生化的藝術效果。在《押沙龍,押沙龍!》中,福克納通過大量修辭技巧的運用來增加語言的可感性從而增加作品的陌生化藝術效果。
什克洛夫斯基認為,在文學作品中,比喻是一種有效實現文本變形并延長讀者審美認知的修辭手段。作為福克納作品的重要特征,比喻被應用在文本的方方面面。福克納運用這一修辭方法將不同的事物陌生化。通過對平常的人物或時間進行變形,打破了語言傳統的表達模式,增加了語言的表達效果,為讀者提供了全新的認知體驗。《押沙龍,押沙龍!》中,福克納運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將薩德本的太太埃倫描述成一只花蝴蝶的形象。這一描寫與傳統文學中的人物形象塑造大相徑庭。她“像沼澤里浮華的蝴蝶升騰而起,沒有肚腸與所有那些主觀痛苦和經驗的沉重器官的拖累,飛入遲遲不落的太陽那持續亮麗的真空之中”,形象地勾勒出埃倫對婚后不幸生活和粗魯專制丈夫的逃避心理。像傳統意義上的南方莊園主一樣,薩德本擁有大批的黑人奴隸。除了命令他們勞作之外,薩德本還在奴隸間進行角斗,不但帶著幼子亨利圍觀,有時甚至自己親自上場搏斗打得鮮血淋漓。目睹了這一切的埃倫在苦苦哀求卻無法改變分毫的情況下,不再過問世事,一頭扎進了自己編織的美麗幻夢再也沒有出來。關于埃倫的“花蝴蝶”狀態的描述在文本中隨處可見,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埃倫正處在她那花蝴蝶的夏日全盛時期”“這只花蝴蝶,這只蛾子,被一陣狂風刮在一面墻上,也不感到異常痛苦,而是僅僅感到迷惘與大惑不解”。這種把人物比喻成花蝴蝶的修辭手法,將埃倫在家庭中沒有地位只充當生育工具的普通南方婦女形象展現得既生動又形象,較之平淡的語言贅述增強了表達效果,使語言更加具有可感性,具有明顯的陌生化特征。
除了隱喻外,福克納在小說創作中還常運用反諷的修辭手法來表達人物的性格特征和自己對社會現象的嘲諷。反諷是指寫作時帶有諷刺意味的修辭技巧。福克納通過反諷構造出一種不同以往的文體形式來展現人物的思想狀態。從而將讀者從長時間閱讀產生的慣性思維和麻木接受的狀態中解放出來。作為語言陌生化的重要手段之一,暗諷在福克納的作品中隨處可見。《押沙龍,押沙龍!》中,當談到羅莎的姑姑出走使得年幼的羅莎不得不操持家事時,福克納這樣寫道:“這姑姑曾靠某個夜晚爬窗出走這一行動來教她如何管家和如何改衣服。”這樣的表述比直接的陳述更能表現福克納對羅莎姑姑的嘲諷和對社會的批判。反諷的語言使得文本具有了新的審美意義,其間隱含的主題亦有了多重的表現方式。
三、句式的陌生化
福克納另一個顯著的語言特色就是冗長句式的使用。《押沙龍,押沙龍!》是一部解釋性小說,通篇充斥著大段的人物獨白,幾個主要人物羅沙小姐、昆丁、康普生先生、施立夫等都在試圖從自己的角度解釋過去。然而由于他們身份、教育背景和對故事理解的不同,每個人的語言也各具特色。有的言語間充滿怨恨;有的心思縝密,言語飄忽,善于想象;有的語言上執意使用與自己教育水平豪不相符的法庭用語;還有受過良好教育但抱著費解心態闡述故事的局外人。他們各懷心思,有的不明就里,有的故意遮掩事實,言語間都在躲躲藏藏,欲說還休。常常一個句子可以跨越幾個篇幅的長度,其間充斥著各種插入語的使用及他們自創的標點符號,這就增加了閱讀的難度,增強了語言的表達效果,突顯出明顯的陌生化特征。這些句子晦澀難懂到了極點:其衍生的子句,一個接一個,看似有著上下文的語境,細想卻又毫無關聯;插入語中帶著插入語,而插入語本身里面又是一個或幾個插入語的組成環節,仿佛說話者急于要告知讀者他所知道的一切,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的凌亂心情。這種刻意的冗長句式及復雜句法關系引導著讀者不斷對文本進行玩味和揣摩。調動了讀者對整個文本的思考,在思考的過程中對故事中的人物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和認知。
四、結語
《押沙龍,押沙龍!》在呈現主題的過程中,福克納巧妙地運用了陌生化技巧將原本簡單的故事情節展現得撲朔迷離。陌生化的語言將易為熟知的故事形式進行變形,延長了讀者的感知過程。小說到最后也沒有統一的結論和統一的形象,平添神秘感的同時成功地拉開了讀者與小說之間的審美距離。讀者成為第五位敘述者或調查者,直接參與到故事的重建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中,獲得一種全新的審美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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