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應該看見自己的面孔

古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納喀索斯，俊美絕倫。他拒絕了所有女人的愛情，使深愛他的林泉女神厄科最后憔悴而死。月神阿提米絲決定懲罰納喀索斯，有天故意讓他在水中倒影中看到自己，他就被自己的影子深深迷住而無法自持，不愿離去，最后還跳進水中而亡，試圖與自己的影像結合。據說納喀索斯死后，化身為水中的一株水仙花，生生世世，都只愛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一旦看見自己就失去了自己，這真是一件讓人糾結的事情，是寫給自戀者們的預言。但是人到底應不應該看見自己的面孔呢，我且再講幾個，看看是什么樣的影像。

有一天，一個人牽著狗經過一家精品服飾店時，門口的大鏡子讓這條狗看見了自己，它先是惶恐，繼而做防御狀狂吠起來，而鏡中的對手也朝著它狂吠，這個人使了勁都不能把它牽走，只好在一旁觀看著它們相互撕裂，示威，相互比拼自己的敵視程度，所幸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它們中的一個沒有撲打過去，一種放棄讓它們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雙方變成一種疲勞的漠視。主人趁機邁開腳步，狗兒逃脫似的跑到了前面，它低頭嗅著地面上的可尋之物，早已忘了剛才發生的一幕。

還有一個是在上學時聽過的一個勵志故事，好像是一個美國青年為了激勵自己擺脫貧困的境地，每日出門前都要對著鏡子向自己許下承諾，并抽上兩個巴掌告誡自己還沒有成功，然后像一頭挨了鞭子的毛驢，圍著世界不停地旋轉起來。結果還不錯，這位青年還真的成為了一位大富翁。這種巴掌聲我就親耳聽到過，是我的一個男同學，懷揣著黃粱美夢，每日洗刷時，總要掏出一個小鏡子對著自己消瘦的面孔抽打兩下，嘴里念念有詞，我很是不解，以為他哪里出了問題，就小心翼翼地問詢，他很自豪地告訴了我這個美國富翁的名字，并給我講了他的成功秘訣，說這個秘訣還成為商業教材讓世界各國的青年一代們頻頻效仿呢，我熱血了一下，似乎聽到滿世界都響起了噼噼啪啪的抽打聲。這里甚至還有一個細節，那就是必須照著鏡子讓自己看見自己，似乎是讓自己監督自己好好地干好每一天。但事實是現實脆弱得還不如眼前的這面玻璃鏡子，多么遙遠而又可怕的夢幻啊，根本就不是幾個巴掌所能夠解決的事情。

中國古代文學與傳說里也有一面能照出妖魔鬼怪原形的鏡子叫照妖鏡。后來經過生活的歷練我才知照妖鏡在現實中的確不存在，那不過是一種來自上天的正義法度或者說是一顆端正世界的人類良心。被探照者總是匍匐于地，鏡子懸在高空，對視之際，是人是鬼，立馬現出了原形。這樣的故事我們都不陌生，但是我要說的是一種姿態，似乎沒有一個鏡子的使用者是把鏡子舉在高處，像仰望太空一樣使用鏡子，我們每日所照見的只是自己的一個假象而已，就像那條狗與那個勵志青年，都在對著自己的假象做著瘋狂的舉動，那一時刻，他們不知道分裂處還有一面鏡子讓自己保持警惕。哪怕是你把低處的水面當成鏡子照見一下，也還有彎腰、低頭的謙卑之舉才能看清自己。如果把這個紛繁的現實社會當成一面鏡子，我們所做的每一舉動，即使真實無誤也不過是個徒勞，因為你的盲目熱衷將失掉內心的關照。天空是一面鏡子，大地上的流水是一面鏡子，我們都不難對其持有敬畏之心，難的是對待當前社會鏡像的一種姿態，又有多少敬畏之心與理性之態在它的鏡面中得以呈現。人不能直視自己的眼睛而時時去觸摸內心是一種天賦，詩人佩索阿說發明鏡子的人毒害了人類的良心，博爾赫斯說鏡子給了他一張沒有個性的面具。我想說鏡子給予我的總是一種快速的逃離，特別是在死寂的深夜，倘若鏡中有一雙眼睛從光亮與黑暗的邊緣透射過來，看得人靈魂出竅，那一定是我沒有聽從古老的告誡而遇見了什么，也許此時此刻才發覺凝神靜慮地走進內心深處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