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式反腐：80后和新科技當道

張曉東

去年，“烏克蘭招募俊男美女當警察”的花邊新聞在網絡風行一時，許多網友感慨烏克蘭人民有眼福。這條政策實際上是2015年烏克蘭政府展開全面反腐計劃中的一部分，在烏政府看來，根除腐敗需要年輕人和新科技的介入。《明鏡》周刊為此走訪了烏克蘭的基輔和敖德薩，試圖了解這場反腐運動的更多細節。

在基輔郊外的鮑里斯波爾治安巡邏隊里，31歲的美女警官瑪雅·博瑞斯拉維斯卡在身著黑色警察制服的年輕小伙子隊伍里顯得格外亮眼。

瑪雅是2015年夏季烏克蘭警察制度改革以來誕生的首位女性警察局局長，在此之前，這位身材嬌小的烏克蘭美女是該國頂級的擊劍運動員。從這項運動中習得的高度紀律性、超強忍耐力和快速反應能力，讓她能夠攬下領導178名基層警察并負責一方治安的重任。

主導警界反腐改革的古拉德茲

像瑪雅這樣的新晉警員是烏克蘭警界的未來，這些新鮮血液發誓要和以前那些身染腐敗丑聞、名聲不佳的“條子”（老式烏克蘭警察）決裂——早在蘇聯時代，各國駕駛員們就口耳相傳在烏克蘭境內被“條子”攔下索賄的不愉快經歷，這種情況在烏克蘭1991年獨立之后并沒有好轉。

來自格魯吉亞的艾卡·古拉德茲是警察制度改革的主導人，她之前一直是格魯吉亞前總統米哈伊爾·薩卡什維利手下的得力干將。2015年2月起，薩卡什維利被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招募到其團隊，5月底正式改換國籍出任烏克蘭敖德薩州的新州長。古拉德茲也順勢跟隨薩卡什維利進軍烏政壇，成為矚目的“外來政治新星”。

大學主修生態學、而后又成為擊劍運動員的瑪雅也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一名警察。在古拉德茲的大膽改革路線下，招錄警員時雖然仍然要看重相關經驗和教育背景，但以往被無意或有意忽視的個人品行考核卻被提到了新的高度。

在從4000位候選人中脫穎而出并成為警察局長之前，瑪雅經歷了一系列涉及體能和智力的考核。除此以外則是道德觀的測試。“我想通過自己的參與讓我的國家產生一些改變，這是我的主要動機。”瑪雅·博瑞斯拉維斯卡說。

美女警官能否終結賄賂？

在瑪雅所領導的鮑里斯波爾警局里，警員的平均年齡只有25歲，其中有15%是女性。她希望新一代的理想主義能夠驅動烏克蘭警界走向清廉和高效的終極目標。

瑪雅和她領導的警局

鮑里斯波爾是基輔國際機場的所在地，因此治安反恐任務重大。瑪雅說她的手下有很多新晉警員都是退役不久的軍人，實戰經驗豐富。

烏克蘭內政部長奧爾森·阿瓦科夫強調，警察制度改革后人員革新比例高達90%，警員制服也全部更換，以證明和舊有勢力徹底決裂的決心。警局還在新制服的領子上配備了迷你攝像頭，這不僅有助于采集證據，還力圖給公眾呈現出透明度。

瑪雅驕傲地說：“公眾覺得社會環境更安全了，因為我們24小時都在巡邏。”在一項由基輔社科院進行的調查中顯示，公眾對警察的信賴度自改革后大幅提升。

“我的手下必須得到嚴格的專業訓練，但同樣重要的是，他們要打心底敬畏法律。”瑪雅介紹說，她的目標是讓警察不主動索賄的同時也讓民眾意識到賄賂將慢慢地被驅逐出烏克蘭的社會文化。

26歲的海關反腐官員瑪茹舍維斯卡

但這項改革的反對者卻譏笑稱，“一切都是表面功夫”。來自美國的資金和制服，韓國和日本的警車——這些從海外引進的“高級玩具”無法根除烏克蘭的腐敗根基。反對者們悲觀地預言，這項改革終將失敗。

在古拉德茲的改革計劃中，給基層警員漲薪是重要的一環。現在的新晉警員每月能掙大約350-530歐元，這相當于烏克蘭全國平均薪水的兩倍、原有“條子”所掙的五倍。古拉德茲相信，體面的薪水能夠保證警員這個職業變得有吸引力。

薪水雖高，警員的工作強度卻也非常人所能忍受。瑪雅承認，她已經習慣了從早上八點到午夜這樣近乎瘋狂的工作時長，最夸張的一次加班時，她曾經連續48小時沒有休息過。

除此以外，烏克蘭全境的警察局都存在資金短缺的問題。瑪雅表示她早就想把老舊到不行的警局辦公室翻修一遍，但上級卻總是以沒有資金為由駁回。在基輔的一些警察分局里，警車已經年久失修，連換輪胎的錢都沒有。

批評者認為，古拉德茲的改革無非是在巨大的腐敗漏洞上貼了一個小小的創可貼，烏克蘭的腐敗問題也不僅僅存在于警界。

一個國際組織公布的清廉指數排行顯示，烏克蘭在167個國家的榜單里排行第130位，有67%的烏克蘭人認為該國的腐敗問題已經“病入膏肓”。除了警察以外，檢察官、法官、政客和稅務官員都是“可賄賂的對象”。

受賄法官怒燒豪宅

不久之前，烏克蘭敖德薩州一位名叫布蘭的地區法官因為涉嫌高額受賄被立案調查后作出瘋狂舉動：他在上級派出的調查組登門拜訪時開槍擊中了一名調查人員，隨后竟然又把可能作為證物的自家豪宅一把火燒掉了事。

以前，烏克蘭的司法系統是腐敗的重災區，很多針對法官的反腐調查最后都因為官官相護而不了了之。讓布蘭法官驚慌失措的原因在于，他發現針對自己的調查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是做做表面功夫，而是真的有可能讓他鋃鐺入獄。

一年多以來，烏克蘭執法機構展開了多件重大反腐案件的調查工作，不少高級別政府官員相繼“落馬”，這在以前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烏反腐機構最近的一例案件指向了一名擁有8套住房和12輛轎車的法官，此外他還被查出非法持有10萬美元的現金。而官方公布這名法官的月薪約為1萬烏克蘭格里夫納，即約合400美元。

“大約有80%到90%的烏克蘭法官都涉嫌腐敗，”來自反腐機構的卡漢·卡馬拉指出，“以往這些涉案人只要給錢到位就可以奇跡般地快速結案，不了了之。”

現任總統波羅申科自上任以來大力打擊司法系統的腐敗，初步有了成效。他最近在議會講話時大聲疾呼：“烏克蘭無法再負擔更多的腐敗了。”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有烏克蘭媒體稱在臺下聆聽這番講話的450位烏克蘭議員中有接近200位涉嫌腐敗，他們之間相互都有生意往來，并開設了離岸公司來洗黑錢。

烏克蘭議會6月初通過一項法案，決定要一步一步地給司法系統的公務員加薪，并賦予總統職權來指定和撤銷一些法官的職位。烏克蘭司法部長佩特任科表示司法改革的另一項目標在于開除由前任總統亞努科維奇指定的800名法官，但這一行為被批評為借打擊腐敗之名行政治斗爭之實。

高科技對抗海關腐敗

在敖德薩這個位于黑海之濱的烏克蘭最大海港，海關部門的反腐行動也引人注目。幾代敖德薩人都明白，海關是各種受賄走私犯罪活動的高發地帶。敖德薩海關一共1303名官員每月要為州政府入賬12億格里夫納（約合4200萬歐元），是個人盡皆知的“肥衙門”。

反腐部門介紹說，海關部門是烏克蘭第二腐敗的政府系統。主導海關反腐的90后官員瑪茹舍維斯卡透露，高級官員通常會給手下制定每月的“指標”，如果不能收到一定指標的賄賂款則有被開除的危險。“這真的已經被制度化了。”她說。

在烏克蘭，對海關的革新已經成為一項政治議題。全烏克蘭的媒體都在盯著敖德薩海關的改革進程，因為它關系到薩卡什維利這位“外國人州長”的政治生命。

現任總統波羅申科曾經不顧爭議讓薩卡什維利進入烏克蘭政壇，他的執政表現也關系到總統的聲譽。在格魯吉亞就任總統期間，薩卡什維利的反腐成果顯著，這也是波羅申科對外宣稱招募他的原因之一。

瑪茹舍維斯卡有著宏大的計劃，她認為要減少腐敗最有效的一招就是在崗位上盡量減少人為干涉，能自動化的程序就自動化。“一些單純重復性的工作崗位會被裁掉，替代以自動化設備。”她舉例說，以往敖德薩海關檢驗一單貨物平均要耗費4小時，但現在能夠維持在1小時之內。加上全網絡的交費系統和攝像頭監控下的驗貨流程，她認為新科技足以讓人為賄賂無處藏身。

“現在當一單貨物被無故扣押太長時間后，涉案官員會被問責。”瑪茹舍維斯卡介紹說，這是海關反腐的重要一步——以往很多檢查貨物的官員故意刁難貨主，找各種麻煩想要索取賄賂，現在網絡全程直播驗貨流程，海關執法的透明度大增。

現如今，一位敖德薩海關的普通官員月薪為2000格里夫納（約合70歐元），這在瑪茹舍維斯卡看來無比荒謬：“如果這些公務員的工資連房租都不夠支付，他們肯定要想在工作中找其他收入來源。他們起碼應該漲薪10倍。”

26歲的瑪茹舍維斯卡被很多人批評過于理想主義，一些人甚至等著看她失敗。但瑪茹舍維斯卡很享受對抗挑戰的過程。“一想到我在參與這個國家的未來進程，我就覺得激動，”她說，“盡管沒人知道這些新辦法能不能真的消除這個國家深入骨髓的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