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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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 色
高旺國
一
要不是嚴暉打電話來,我還不知道周冬生已經“失聯”了。
周冬生會“失聯”?他為什么要“失聯”?嚴暉的報信,我腦子里第一個反應就是疑問。嚴霞曾經告訴我,周冬生到外地收債去了,說好一個星期后回來,這段時間公司的業務交給她全權處理。現在剛過了一周,怎么就能斷定周冬生 “失聯”了呢?
我問嚴暉,你是怎么判斷周冬生 “失聯”的?嚴暉的一番話既不得要領又不太連貫,聽得我頭皮發麻,但事關重大,我只好耐著性子聽下去。從嚴暉雜亂又 嗦的話語中,我終于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個小時前,嚴暉去了興旺農業發展有限公司。他到總務部時,正遇到李小珍與向陽村的王喜貴在爭吵,細問之下,才知道王喜貴是來結算樹苗款的。李小珍說周冬生沒有給她授權,又沒有他的簽字,她不敢擅自做主給王喜貴劃款,請他過一段時間再來。王喜貴不同意,非要拿到樹苗款不可。嚴暉出現了,李小珍問他怎么辦? 嚴暉對李小珍說,你給周總打個電話請示一下,看能不能把王喜貴的樹苗款結了。李小珍說她兩天都沒有聯系上周冬生。王喜貴聽了,就纏著嚴暉要樹苗款。嚴暉給周冬生打電話,但他的手機一直不通。嚴暉只好向王喜貴解釋,說他雖是股東,但沒有參加公司的經營,也沒有分管具體事務,周總親自掌管財務,你的樹苗款只能等周總來公司后才能結算。好話說了一籮筐,好不容易擺脫了王喜貴的糾纏,趕緊給我打電話報信。
我在半信半疑之間,拿起手機給周冬生撥了一個電話,得到的回復是“您撥的手機沒有開機”。真奇怪,周冬生怎么不開機呢?是手機一時沒電了?不對,李小珍兩天都沒有聯系上他,他不可能兩天都不充電。是周冬生不想與外界聯系,想逃避人世間的喧鬧?還是收款不順利?這年頭,欠別人錢的反而成了大爺,可以找出各種理由拖欠錢款,而追債的人反而成了孫子,低三下四地央求人家還款。還有最恐怖的是被欠款人怎么了……狗急了還會跳墻,人要是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想到這里,我急火攻心。
如果周冬生真的“失聯”了,我該怎么辦?我稍稍平靜了心態,開始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想一想由此將產生什么樣的后果。
興旺公司還有600萬元的貸款余額,下周就要到期了,我要做的,就是如期收回這筆貸款。如果身為總經理的周冬生不在場,興旺公司怎么去籌集資金歸還貸款?如果貸款收不回來,我手上又將多出一筆不良貸款。目前山清市分行新來的行長王國偉正在大力清收不良貸款,并在查處相關責任人,這筆不良貸款冒出來以后,我肯定脫不了干系,畢竟我是這筆貸款的經營主責任人。如果王行長深究下去,會不會“拔出羅卜帶出泥”,把我間接參股興旺公司的事帶出來呢?我與周冬生已經談好,先找人借一筆款,把我經手的貸款還清,十天半月后我再給他的公司貸一筆款,把人家的借款還了,這不就行了。這個周冬生啊,是不是算準了我是隱形股東,又是這筆貸款的責任人,就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了我?什么意思嘛?
嚴暉只是名義上的股東,他只是一個擺設,隔三差五的才去一趟興旺公司,不了解這個公司的經營狀況。要全面掌握興旺公司的經營情況,特別是公司目前的財務情況,還得嚴霞出馬。嚴霞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去興旺公司,她在醫院陪伴病殃殃的兒子,今晚我得去醫院,讓嚴霞回家睡一個安穩覺,明天才有精力去興旺公司辦我交代的事情。
二
我,楊濤,華行山清市五一支行行長,一個內部級別為業務副經理(相當于副科級)的三級支行行長。三年前,如果市分行不把公司小額貸款的審批權限下放到三級支行,我的人生軌跡也許不會改變,我還會像往常一樣,領導一個十幾個人的小支行,每天重復做一些諸如收付款、辦理轉賬、賣理財產品、賣實物黃金等銀行業務。雖然工作平淡得如同一杯沒有味道的白開水,有時還要加班加點,但是沒有經營風險,起碼能少操一份心,能吃一碗安穩飯,能睡一個踏實覺。
我目前遇到的困惑,以致后來身陷絕境,都與我這個不入流的芝麻官有了小額貸款的審批權有關。
按理說,有權了應該是好事,特別是貸款的審批權。在銀行內部,有多少人盯著這個權力。社會上盯著這個權力的就更多了,特別是一些經商的,辦企業的,他們能不能做成交易,能不能經營下去,以及能做成多大的生意,能賺取多大的利潤,就看他手上有多少資金能夠調動,資金只有在流動中才能增值。而我,就成了一些人眼中的“財神爺”。
但權力又是一把“雙刃劍”,它既可以為你帶來尊嚴,帶來財富,帶來虛榮心,又可以為你帶來屈辱,帶來貧窮,甚至為你帶來牢獄之災!
市分行給了我審批小額貸款的權力,同時又給了我創造利潤的責任,權力與責任對等,既公平又合理。我在充分行使權力的同時,還要千方百計地賺取利潤。市分行對五一支行的考核指標中,利潤指標的份量最重,并且與員工的績效工資直接掛鉤。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兄弟支行的同行們吃肉喝湯,而與我一起打拼的兄弟姐妹只能啃骨頭喝西北風,我要為這十幾個人著想,我要讓他們的荷包盡快鼓起來,讓他們在老婆老公面前仰首挺胸,像一只只驕傲的小公雞小母雞。我要竭盡全力,把小額信貸業務做好做大。
尋找需要小額貸款的企業不難,發放貸款也簡單,難的是我這十幾個人的隊伍,除我有兩三年的信貸從業經歷外,其他人都沒有與信貸業務沾過邊。沒辦法,我只得讓他們邊學邊干,分期分批地安排員工參加市分行舉辦的短期信貸業務培訓班,然后照本宣科地經辦小額貸款。每周二、四晚上以及星期六,我組織大家學習信貸業務知識,當然我也在其中之列,我感覺過去的那點信貸業務知識不夠用了,我也要“充電”,把最新的專業知識學到手。
我還虛心地向市分行的信貸專家請教,這樣辦理業務的時候就能事半功倍。小企業涉及到各個領域,經營范圍廣泛,雖說我與十幾個兄弟姐妹都有大學文憑,最差的也是三本或電大,但就我們的銀行專業知識,想把各行各業的經營狀況及未來的發展前景搞清楚,那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我向信貸專家學了一招,就是注重貸款的抵押品或者是質押物,抓住了這兩個東西,就等于抓住了信貸業務的“牛鼻子”,只要有足夠的抵押物或質押物,就不怕企業還不了貸款。就這樣,前兩年,五一支行的小額信貸業務發展迅速,銀行利潤大幅增長,各項考核指標在各個支行中名列前茅。兄弟姐妹們的荷包鼓起來了,我也被市分行評為先進個人,進入了后備干部行列。
興旺公司的貸款,就是在我的信貸業務如日中天的時候發放的。也就在那個時候,我在周冬生描述的美好前景下,被他拉入了合伙陣營中。
我是在魏曉峰的引見下認識周冬生的。魏曉峰是支行的信貸客戶經理,日常做一些貸前調查、客戶推薦、催收本息之類的具體工作。有一天,他向我匯報興旺農業發展有限公司的貸前初步調查報告,這個公司在向陽村承租了200畝的山坡地,承租期20年,準備建一個集園林、垂釣、餐飲、旅游于一體的現代農業生態莊園,總投資1500萬元,除投資人出資600萬元外,申請小額貸款900萬元。我認為這個項目不錯,同意抽時間做實地調查。
周冬生接我和魏曉峰去向陽村,他在山坡下建了一個工程部,做一些施工前的準備工作。在工程部,在農業山莊模型前,周冬生詳細地介紹了山莊里的葡萄園、火龍果園、草莓園、垂釣園、農家樂餐飲的區域和規模,以及建成后的經濟效益預測。后來,在貸款辦理過程中,周冬生與我見過幾次面,還正式邀請我入股他的公司。實話說,雖然我認為周冬生描述的美好前景有些夸大其詞,但是這個現代農業生態莊園確實很有發展前途,畢竟這是山清市第一家現代農業生態園林。山清市是一個有30萬人口的中等城市,最近十年來經濟發展迅速,一些富裕起來的居民有養生、健身、休閑、娛樂的需求,而周冬生的現代農業生態園林正好可以為他們提供這種服務。
我的家庭也需要我為妻兒找一個長久的、可靠的經濟靠山。自從小剛五年前出生以后,嚴霞就沒有正式上過班,后來干脆從公交公司辭職,專心照顧患了軟骨病的兒子,期間為幾家私人公司做一些如文案、會計之類的工作,這不是長久之計,我一直在想辦法解決我們家的經濟問題。這幾年我與黃姐做了幾筆資金生意,賺了幾個錢,我正在考慮做什么投資。買商鋪,我們家沒人經營;入股市,行情低迷且風險太大;買理財產品,收益過低致富慢。借給黃姐吧?收益是高,可是風險也大,何況市分行正在查處參與民間融資的銀行員工,我既然已經“金盆洗手”了,就不想再涉足這趟渾水了。比較來,比較去,我還是覺得參股周冬生的興旺農業發展有限公司是最優的投資選擇。
但我對周冬生不了解,我也不敢聽了他的一面之詞就盲目投資,我要對他進行徹底了解以后,才決定是否接受他的邀請。這畢竟不是買個手機之類的電子產品,或者冰箱之類的家電產品,考慮一下就可以下決定,這是關系我家的全部積蓄安全、關系我們三口之家生死攸關的大事,我在做出決策時必須慎之又慎,不能有半點失誤。多年來的人生經歷告訴我,與人合伙做生意,對方的人品最重要,那怕是他的能力差一點,也只是多賺與少賺的問題。如果把錢交給一個騙子,一個賭徒,一個吸毒者,或者是一個有尋花問柳嗜好的淫棍,那么你的錢多半會打水漂。
我通過多種途徑,包括我的同學同事,周冬生的同鄉鄰居,暗中對周冬生進行了一番調查,從多個渠道反饋來的信息,我得出的結論是周冬生可以信賴。他三十出頭,比我小兩歲,省城農業職業學院畢業,經過商,辦過小企業,在山清市有住宅有商鋪,家底比較豐厚,起碼高出我一個數量級別。更重要的,他比較有誠信,沒有什么不良嗜好,是一個做事業的人。為了建成這個現代農業生態園林,周冬生在申請貸款時,已經把他的兩處住宅和三個商鋪做了抵押,看來他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擲了。這樣一個理想的合伙人已經押上了他的全部家底,我還有什么顧慮呢?于是,我就順水推舟地入了伙。為了避嫌,我讓嚴暉出面入了股,占了30%的股份,再讓嚴霞出任興旺公司的副總經理。
如今,興旺公司的現代農業生態園林已經初具規模,莊園里的道路建好了,幾個果園建起來了,釣魚塘和農家樂餐飲已經開業了,只是目前是談季,生意有點冷清。但我預想到,明年春暖花開之際,這家現代農業生態園林必定人聲鼎沸,生意紅火。
想到這些,我是不相信周冬生會“失聯”,會“跑路”的,就這600萬元的貸款要歸還,就迫使他出去躲債了?打死我也不會相信,何況還有我呢,我已經幫他想好了對策,只要他出面配合一下就完事了,他有必要逃避嗎?可是,他目前確實是“失聯”了,這怎么也解釋不通,他怕是遇到了什么難言之事吧?
三
嚴霞給我打來電話,她沒有多說什么,只說回家再說吧。聽她的口氣,我就感覺到沒有好消息,我也沒有多問。可能嚴霞擔心隔墻有耳,不方便在電話中說吧。
嚴霞先回家,我回來后,嚴霞把她了解的情況告訴了我。
嚴霞說,她到公司后,先查了財務賬,發現周冬生走的前一天,他讓會計張素芬轉了150萬元給元利礦業公司,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轉這筆款,我們公司與元利礦業公司沒有業務往來,這事有些蹊蹺。張素芬請了1個月的假,我看了她的請假條,有周冬生的簽字,她寫的理由是回老家照顧在醫院治病的母親。張素芬的手機也打不通,我也沒辦法弄清楚這筆匯款的真實用途。現在公司賬上還有9萬元現款,目前是淡季,周冬生安排一部分人在輪休,公司的運轉還可以維持一段時間。
我的感覺,就像是走進了冬天一個大霧的早晨,濃霧茫茫,辨不清方向。按照常理,興旺公司有600萬元的銀行貸款即將到期,周冬生應該抓緊時間籌款還銀行貸款,他卻反向運動,把資金劃給一個平時沒有業務往來的公司,真是令人費解。他現在一走了之,把公司一堆難辦的事交給嚴霞,讓我這個局外人替他操心,真他媽的不仗義!
我決定去周冬生家,向林紅打聽他的消息。周冬生可以對興旺公司不管不問,但不可能不要他的家了吧?周冬生住在城南的“瀾悅逸墅”,那是山清市的一個富人居住區,他拿房產做抵押的時候,我到他家里去過。這兩天,我讓老媽去醫院照顧小剛,嚴霞就不需要天天跑醫院了。想到兩個女人說話方便些,我讓嚴霞陪我一起去。
吃了晚飯,我開車去周冬生家。出發之前,嚴霞給周冬生家里打了一個電話,林紅正好在家。我們進了周冬生家,林紅對我們挺客氣,給我們泡茶,拿一些小吃請我們品嘗。
嚴霞說明了來意。嚴霞說,周總出差前,把公司的事務交給了她,現在公司有幾個重大的事情要請示周總,但她聯系不上周總,所以只好登門拜訪,看怎么能聯系上周總。
林紅告訴我們,說周冬生前天晚上給她打過電話,主要內容是他催收的300萬元借款不大順利,他跟著那個建筑公司的老板東奔西跑催收工程款,他要把這個老板盯緊一點,這個老板欠了不少債務,包括農民工的工資,如果一放松,這個老板收回的錢馬上就付給別人了,他的借款不知等到猴年馬月才能追回來。周冬生還說,他估計還需要個把月的時間才能追回借款,這段時間他到處奔波,居無定所,家里沒有大事就不要與他聯系,他收到款后馬上回來。
林紅沒有給我們提供有價值的信息,就是周冬生的聯系方式也沒有,我不能白跑一趟。我對林紅說,興旺公司在我那里還有600萬元的貸款,下周就要到期了,如果到時不還,就成了逾期貸款。這不僅影響了興旺公司的信譽,還將對公司今后的銀行貸款產生不利的影響,如果公司上了惡意逃債的黑名單,以后就沒有那家銀行敢與公司打交道了。還有,這筆貸款你們是拿房產和商鋪做抵押的,如果成了不良貸款,上級行就要插手了,到時候肯定要通過司法程序變賣你們的房產和商鋪。如果到了這個地步,我想幫你們都沒有機會了!
林紅急了,說我和冬生根本就沒有想過逃債的事,我們把房子和商鋪都押給了銀行,能逃的了嗎?現在冬生收債不順利,我又聯系不上他,這怎么好呢?楊行長,嚴霞姐,你們都不是外人,這個公司也有你們一份,你們就替冬生想個辦法,幫他把這個難關渡過去吧。
見時機成熟,我把上周與周冬生商量的還款方式述說了一遍。我帶著為難的口氣說,找民間融資,以及后面的銀行再次貸款,都需要周總出面和簽字,現在他人不在,又沒有給嚴霞書面授權,這兩件事就不好辦了。
林紅說,你們就做個主,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都是為了公司好,冬生不會有意見的。再說,這是你楊行長與冬生事先商量好了的,我了解冬生,他不是出爾反爾的人。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再說下去也是多余的。
躺在床上,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興旺公司的貸款馬上就到期了,無論如何這筆貸款都要償還,否則我過不了這道坎。可是,周冬生不在,怎么操作呢?嚴霞出面不合適,特別是找人借款,遇到人家提一些刁難的條件怎么辦?自從得知小剛的病情以后,嚴霞就像是贖罪似的小心謹慎過日子,為小剛的治療沒有少操心,我不能再讓她分心了。如果我出面,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怎么辦呢……
嚴霞翻過身來,緊緊地貼著我,隨后在我身上撫摸。女人很含蓄,她想要的不好明說,就通過肢體語言來表達。嚴霞這些天在醫院陪伴兒子,我們已經有一周沒有房事了,看來她是想要了。我想著心事,身體上沒有反應。嚴霞似乎惱怒了,翻過身,背對著我睡去了。
一夜難眠。
四
市分行召開三級支行行長會議,副行長兼紀委書記張元斌在會上通報了上級審計部門對市分行的審計結果,布置我們抓緊整改,一個月后,市分行將檢查我們的整改效果,并處理相關的責任人。在這次會上,張書記還宣布,鑒于少數支行印章管理不力,用印審批及登記手續不齊全,兄弟機構還發生了內部人員私蓋公章為企業擔保的重大風險事件,為了做到未雨綢繆,市分行決定,三級支行的行政公章一律交給市分行統一保管,今后各個支行需要用印時,事先報市分行審批。
市分行逐步收緊我們的權限,先是清查不良貸款,現在是上收公章,下一步可能是收回我們小額貸款的審批權。我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不決了,我一定要趕在市分行收回信貸審批權前,把興旺公司的貸款處理好,否則以后再給他們貸款就不是那么容易辦的了。
我對嚴霞說,周冬生不在,只有我出面幫興旺公司借款還銀行貸款了。嚴霞有些擔心,她怕我卷入了民間融資的旋渦中,問我能不能再等等看,說不定能聯系上周冬生呢?我說已經沒有時間再等待了。我還說,興旺公司又不是負債累累經營不下去,何況周冬生的房產和商鋪都在我手里,即便今后出現了意外,我也可以變現還本付息,再說林紅也表態了,同意按照我與周冬生商量的意見辦。嚴霞見我態度堅決,不再說反對的話了。
我需要一個“搭橋貸款”,我想到了黃姐。
黃姐名玉珍,一個從事民間融資的生意人,也就是人們俗稱的高利貸發放者。黃姐四十來歲,身材單薄,顯得比較瘦長。她的臉是長條型的,一雙眼睛既深邃又咄咄逼人,似乎把別人的骨子也要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想不明白,是不是她的這雙眼睛特別管用,聽說她借出去的資金還沒有收不回來的。外面還有傳言,說她黑白通吃,神通廣大,在民間融資上,她是如魚得水。
我與黃姐打過多次交道,除了我幾次借錢給她周轉以外,我手里的三個信貸客戶,一時之間資金周轉不過來,馬上面臨還銀行貸款了,我就介紹他們找黃姐借錢先還貸款,過段時間再給他們發放貸款歸還黃姐的借款,按我們的行話,我是與黃姐聯手從事“搭橋貸款”。有我在,黃姐操作起來輕松自如,也不擔心日后的催款,她非常樂意與我合作。
我來到黃姐的公司,把來意告訴了她。
黃姐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遍,一對刀子般的眼光在我身上掃來掃去,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你幫興旺公司借款?周冬生怎么不來?黃姐收回了目光,盯著我問道。
周總出差了,他一時半會回不來,事情緊急,他委托我來辦這件事。我盡量以平靜的口氣說。
借款可以,但你們銀行必須要為興旺公司擔保。沉默了一會,黃姐開口了。
一聽說要銀行擔保,我幾乎蒙了。還要擔保?手續太麻煩了,我在借款協議上簽字不行嗎?
楊行長,你以前照顧我的生意,按理說我現在不應該難為你。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現在情況變了,現在是借錢容易收款難,我手頭還有兩個“跑路”的,正在四處找人呢。所以啊,我現在只能是“兒子打他爹——公事公辦”了!
我發覺她說話的時候,眼睛里閃動著一股兇狠的目光,就像是一個隨時撲向獵物處于饑餓狀態的母狼。
我打了一個寒戰。看黃姐的神態,聽她說話的語氣,我感覺一旦借了她的錢,她就成了兇狠毒辣的黃世仁,我就成了被黃世仁任意宰割的楊白勞。
我拿著黃姐遞給我的空白借款協議,假意說回支行辦理擔保函,趕緊逃離了這個兇險的地方。
借款不利。在回支行的路上,我滿腦子想的是擔保的事。如果在兩天前,這件事辦起來不難,我以五一支行的名義出一個擔保函就行了。可是現在不行了,支行的行政公章被市分行收走了,要在擔保函上蓋章,就必須報市分行審批。本來是一件隱密的事,現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不是不打自招了嗎?
我把借款協議交給了嚴霞,讓她在借款協議上加蓋興旺公司的公章。出具五一支行擔保函的事,就由我來想辦法了。
晚上在家里沉悶,我到大街上溜 。腦子里想著事,一不留神,我與一個中年婦人碰撞了,婦人罵罵咧咧,我趕緊說聲“對不起”。婦人糾纏不休,一個大叔仗義執言,指責婦人,說這個小伙子與你只是輕輕地擦了一下,人家給你賠禮道歉,你還罵個沒完,太過分了,你還想訛詐不成?婦人自知理虧,口里仍然 嗦一通,隨后悻悻地走開了。
我向大叔道謝,說也許這個婦人遇到了什么不順心的事,心里窩著火,遇到我撞了她一下,就趁機找我出口惡氣。
大叔說我有好心腸。隨后他嚴肅地告誡我,以后走路要小心點,要是碰撞了一個想訛詐你的老太婆,你就真攤上大事了!我感謝大叔的善意提醒,再也不敢只顧低頭走路不看方向了。
我抬頭挺胸走在大街上,走到一個行人稀少的拐彎處,路燈下的電線桿上,一個雕刻印章的小廣告引起了我的注意。隨后,一個刻一枚公章以暫緩危局的念頭浮上我的腦海。我感覺心臟跳動的速度加快了,額頭也冒出了一層冷汗。理智告訴我,這是一步險棋,如果我走出了這一步棋,我就沒有退路了,很可能陷入一個深深的泥坑之中。
我在電線桿附近徘徊了許久。
五
我感到了壓抑,并且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三年前,呂文杰出任山清市分行行長的時候,正趕上了春暖花開、春風化雨的播種季節。那時候,我們的信貸重點是大力支持小企業的發展,隨后山清市分行就把小額貸款的審批權限交給了三級支行,我們這些基層的行長和員工,就成了播種的農人,辛勤地下種、澆水、施肥,然后等待秋后豐收的季節。那個時候,產銷兩旺,小企業主們正在分享收獲季節里的盛宴,我們也品嘗到了豐碩的成果。如今,王國偉接任呂文杰的位置以后,風調雨順的好日子已經成為往事,深秋的寒意一陣陣地襲來,現在開始邁入嚴酷的寒冬了。一些缺乏科技含量、沒有自己的品牌、沒有規模優勢的小企業,訂單減少,產品銷不動,貨款難收回,融資還不了,生產經營難以為繼,隨之帶來的是山清市分行的不良貸款攀升,我們難受的日子也來臨了。
魏曉峰一臉哭相,走進了我的辦公室。
魏曉峰向我報告,說他剛去過鑫達工貿發展有限公司和昌隆貿易有限公司,這兩家公司外面的債款收不回,現金流即將枯竭,已經沒有能力還本付息了,很快將列入不良貸款的名單上。
我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五一支行有18戶小額貸款,已經有4戶成為不良貸款,現在又要冒出2戶出來,馬上就是三分之一的貸款成為不良貸款,我怎么向市分行交代?這些貸款我脫不了干系,我的級別剛夠資格擔任貸款的經營主責任人,我就成了這18戶貸款的第一責任人。
我的第一反應是不能讓這2戶貸款成為不良貸款。我對魏曉峰說,你去找兩個公司的老總再協商一次,做個“搭橋貸款”,盡量地延緩不良貸款的發生,說不準今后的經營形勢有好轉的可能。
魏曉峰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我又想到了興旺公司的貸款。現在的信貸業務狀況真是雪上加霜,我對興旺公司的“搭橋貸款”還沒有搞定,馬上就要冒出2戶新的不良貸款出來,這不是要我的小命了嗎?我想,我除了是這2戶貸款企業的經營主責任人外,再沒有其他的瓜葛,實在不行的話,只能通過處置押品收回貸款本息了。但是,興旺公司就不行了,公司本身的經營沒有問題,目前遇到的問題并非不能解決,況且嚴暉是公司的股東,嚴霞是公司的副總經理,我與公司的利益糾葛更深,我不能坐視不管。
嚴霞來電話了,她說興旺公司的借款手續辦好了,問我什么時候可以辦?我說就這兩天。嚴霞還告訴我,她在蓋公章的時候費了一番周折,因為沒有周冬生的簽字,保管印章的李小珍不肯在借款協議上蓋章,她找林紅和嚴暉分別簽了字,又親自寫了一個“同意借款”的批示,李小珍才勉強蓋了章。
一次,就蓋一次章。沒有擔保函,就借不到款,興旺公司的貸款還不了,我就要被追究責任,先過了這個坎再說。想到私刻公章的事,我這樣勸告自己。但理智又讓我否決了這個想法。如果私蓋公章被人發現了怎么辦?我將受到市分行嚴厲的處罰,說不定還要吃官司,我將身敗名裂。不會吧?就一次,而且時間不長,到時候我再給興旺公司貸一筆款,還了黃姐的借款后,馬上把擔保函收回來,神不知鬼不覺。難道蓋一次章就會被發現?這次我的運氣不會那么差吧?
我在一次次的勸告和否決中徘徊,最后僥幸占了上風。我按照小廣告上的電話號碼,撥出了一組數字。
借款手續是在興旺公司辦的。我又去了黃姐的公司,把草擬的擔保函請她過目,得到她的首肯后,我假意說我現在去市分行蓋公章,我們一個小時后在興旺公司見面。想不到,老奸巨猾的黃姐沒有懷疑有詐,居然沒有跟隨我一起去市分行。出來的時候,我感覺背后涼嗖嗖的,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連同貸款本息,黃姐把620萬元劃到巨力貿易有限公司賬上。這是魏曉峰的堂弟注冊成立的一家公司,平時沒有經營活動,魏曉峰借了過來,作為我們收款和劃款的過渡賬戶,公司的賬戶和印章由我來控制。黃姐開出的借款期限是一個月,利息月息3分。看在我的面子上,她沒有從借款中提前扣收利息。
六
周冬生還是沒有消息,就像是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一樣。奇怪的是,作為一個局外人,我還時常關注周冬生的動向,期盼他早點回到山清,了結黃姐的借款。可是他的老婆林紅卻格外的淡定,絲毫不關心他的生死安危。嚴霞幾次給林紅打電話,詢問周冬生有沒有來過電話,她都很鎮靜地說沒有來過電話,她都懶得管他的事了,搞得嚴霞都不好意思再給她打電話了。這對夫妻,真他媽的奇葩!
不管周冬生是否出現,我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沒有退路可走了。按照我的計劃,我催促魏曉峰,抓緊時間出具興旺公司的貸款調查報告,爭取早點通過新的信貸審批。
這幾天,魏曉峰明顯有點心不在焉,辦事拖踏。我一再交代他盡快拿出調查報告,他總是說正在辦,有點應付的味道。在我嚴厲地責問下,他總算提交了調查報告。
我正在安排興旺公司貸款需求審議的時候,突然接到市分行的通知,各個三級支行立即停止小額貸款的審批,貸款的審批權限上收到市分行。
我早就有這個預感,盡管我一直爭取搶在市分行上收信貸審批權限前完成我的計劃,但我還是敗下陣來。一陣暫時的慌亂后,我又鎮靜了下來。興旺公司的產業結構、經營狀況、還款能力都符合貸款條件,就是改由市分行對興旺公司的授信審批,我相信也能通過。
我這個含有幾分期盼的自信只維持了三天就破滅了。三天后,從市分行傳來消息,說省行張行長聽取部門的匯報時,鑒于山清市分行公司小額不良貸款大幅攀升,且沒有遏制的勢頭,決定暫停山清市分行小額貸款的審批權,今后小額不良貸款壓縮到正常水平時,再恢復信貸審批權。聽到這個不利的消息,我懵了,眼睛一黑,差點跌倒在地。
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我為興旺公司設計的“搭橋貸款”沒有操作成功,我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七
我發現,魏曉峰最近有點神神秘秘,經常背著我在打電話。有時候他在與人通話,看見我來了,要么轉身遠離我,要么趕緊結束通話。這家伙搞什么鬼名堂?我問了他兩次,他解釋是個人的私事,或找人打聽怎么能聯系上沒有露面的信貸客戶。
黃姐的嗅覺真是靈敏,半個月剛過,她就給我打電話,問我給興旺公司的貸款辦成了沒有?我說正在辦理。她冷笑了一聲,說省行已經停止了你們的貸款批準權限,你還怎么為人家貸款?我只好東扯西拉地應付。想到她冷酷的模樣,我感覺背上出了一陣冷汗。
魏曉峰哭喪著臉,向我匯報工作。
魏曉峰說,這些天,他一直在為鑫達公司和昌隆公司的還款奔波,建議兩個公司的老總做“搭橋貸款”,他們口頭說可以,但一直沒有行動。今天他又去了兩個公司,發現人去樓空,找不到一個人。給兩個老總打電話,他們的手機都關機了。我一聽,火冒三丈,這不是“失聯”了,準備逃債嗎?都他媽的賴賬了!
我的心情不好,脾氣也上來了。員工出現的小問題或小差錯,我會毫不留情地把他們訓斥一頓,搞得大家都疏遠了我,支行再也沒有昔日融洽的氣氛了。
嚴霞說,張素芬回來了,她臉變黑了,精力似乎更旺盛了,身上的妖媚氣色也更濃厚了,這哪里像是回老家照顧病重母親的樣子?嚴霞問她為什么要向元利礦業公司轉款150萬元?張素芬說她是按照周總的指令做的,是什么原因,周總沒有說,她也沒有問。嚴霞說,這兩個人平時就眉來眼去,關系曖昧,張素芬就是知道真相,她也不會告訴我。
告訴了又能怎么樣?你能收回這筆轉款嗎?還是少操點心,就少了一分煩惱。我只好勸慰嚴霞。
周冬生仍然沒有回來,我都對他失去了希望。黃姐找不到周冬生,就把我列入了她催款的主要對象。
借款期限一到,黃姐就上門逼債了。這個黃玉珍,逼債的功夫真是有過于黃世仁,她軟硬兼施,威脅我說,如果三天內我沒有還款,她就帶著擔保函去市分行要錢。我暗暗叫苦不迭,央求她給我寬限幾天,我一定想辦法把她的借款還上。
三天期限快到了,黃玉珍的催款更頻繁了,我頂不住她的催逼,關閉了手機,不接她的電話了。
我又在大街上溜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張貼小廣告的電線桿附近,這里不見行人。我正在行走之間,突然雙臂被人架了起來,我兩腳離地,就像騰云駕霧似的快速前行。我還沒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人重重地扔在一個墻角處,兩個壯漢兇神惡煞地站立在我的面前,不由分說地給了我一頓拳頭,我哭爹叫娘,哀求他們手下留情。兩個壯漢停止了毒打,警告我,說借錢不還,還不接人家的電話,你小子討打啊?下次再這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兩個壯漢揚長而去,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淚水流在了臉面上。這個黃玉珍,真他媽的心狠手辣,看見我沒有利用價值了,就這樣對待我,她真下得了黑手!
回到家里,嚴霞見我十分疼痛的模樣,問我怎么了?我只得謊稱,天黑走路時不小心跌倒了,傷了一點皮。嚴霞拿出藥液,幫我涂抹在傷口處。
魏曉峰被張書記找去了,我預感到這是一個不祥之兆。我現在的處境,如同一個濕淋淋夾著尾巴的落水狗,再也沒有人把我當領導了。
我還沒有見到魏曉峰,就被張書記請到了市分行。
張書記說,你一個支行的行長,怎么會被黃玉珍這樣一個高利貸者催促還款?你是不是參與了民間融資?我吱吱唔唔,額頭上直冒汗。張書記又說,黃玉珍已來過市分行,說你交給她一個擔保函,你還不想說實話嗎?
我知道再也瞞不下去了,只得和盤托出事情的前前后后。既然邁不過黃玉珍這道坎,我也沒有必要再硬撐下去了。與其被她派人打死,倒不如接受法律的懲處。
當天下午,我就被山清市公安局帶走了。
第二天,我就被山清市分行掃地出門了。聽人說,我被公安局帶走后,王國偉連夜召集幾個頭頭開會,做出了把我開除公職的決定。他們動作真快,效率也真高啊!
周冬生離開山清市的第四十五天,也是我進了看守所的第三天,他無聲無息地回來了。
黃玉珍找周冬生逼債,周冬生收回了轉給元利礦業公司的款項,又到東行貸了一筆款,還清了黃玉珍的借款本息。
八
周冬生到看守所看望我,除了向我表示道歉外,還把與朋友一起收債的遭遇告訴了我。
聽他說,他與朋友一起催收工程款時,遭到了對方的辱罵、威脅和跟蹤。一天下午,他們被對方誘騙到地下室,兩人在黑暗中被關了3天。直到第4天,他們乘看管的人有松懈之機,撬開房門逃脫了。他們去報案,公安人員說證據不足,對他們敷衍了事。他們不敢露頭,不想與家人聯系,以免他們擔心受怕。兩人躲在一個小賓館里,把他們的驚險經歷整理出來,然后找了一個機會,直接闖進了市長的辦公室,把材料交給了市長。說如果下午五點鐘他們不現身,他們的朋友將把材料在國內幾個大網站上同時曝光,到時候,你們這座城市就“美”名遠揚了。在市長的干預下,他的朋友收到了工程款,他也把300萬元的借款帶回來了。
我聽了暗暗冷笑。周冬生真是一個出色的編劇,他完全可以把他講的故事編成一個狗血劇。在這個狗血劇里,有多少是真實的成份,只有他心知肚明。我嘛,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
我的案子沒有上法庭。公安局在審理時,考慮到我的認罪態度較好,我私蓋公章沒有造成實際損失,周冬生主動承擔了責任,我在市分行的一位大學同學也做了一些工作,我被拘役了三個月。
大半年過去了,我從最初的憤怒、恐懼,到慢慢地歸于平靜。我之所以保持一顆平靜的心態,是因為幾個三級支行行長的遭遇與我差不多。因為不良貸款多,押品又出了問題,給市分行造成了資金損失,他們有的被開除公職,有的被責令辭職,有的被撤職。五一支行18戶小額貸款,有13戶成為不良貸款,即便我不因私蓋公章落入法網,我的命運與他們相比,也好不到那里去。至于我淪為階下囚,我那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我感嘆世道的不公平。那些曾經是我的領導,你們要業績,想盡快把業務做大,把小額貸款的審批權限下放給我們,也不考慮我們有沒有這個能力和經驗,能不能控制住風險,能不能把業務做好。我聽說兄弟單位成立了機構,抽調一批信貸專家集中審批企業的小額貸款,人家那里的小額貸款發展穩健,沒有出現大面積的不良貸款。同一個藍天下,差距咋就那么大呢?捫心自問,你們當初的決策是否過于草率?是否有頭腦發熱的嫌疑?你們是否也應該承擔責任?如今,你們帶著昔日的榮譽,升遷的升遷,調離的調離,仍然是受人尊敬的高管,你們毫發無損。而我們這些在基層做具體工作的芝麻官,卻承擔了全部的責任,受到了嚴厲的處罰,這公平嗎?我找誰說理去?!
我也有問題,有很大的問題。我受業績驅使,被虛榮心迷失了方向,被晉升沖昏了頭腦,在小額貸款業務的發展上,步子走的是快了一些,風險控制是弱了一些,對企業經營形勢的變化也沒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和判斷,陷入了深深地困境之中。這一次,我從銀行的放款人和收貸人,演變成興旺公司的借款人和還款人,同時扮演了兩種不同的角色。現實生活中,一個人“一次”最多只能扮演一個或者一個方面的角色,我卻反其道而行之。正是我的角色錯位,讓我迷失了方向,此后極為被動和狼狽,我難以及時脫身。
我后悔,我要是沒有私心,要是沒有僥幸心理,要是還有一點紀律觀念,何至于此?可是,世上是沒有后悔藥賣的啊!
興旺公司的現代農業生態園林全面建成了,嚴霞說今年的生意特別好,來的客人非常多,公司每天都有大把的票子進來,周冬生是睡著了又笑醒了。
有一天,嚴霞對我說,周冬生準備擴充興旺公司的股份,問我怎么辦?我兩手一攤,說就我們這點家底,就是把我們全賣了,也保不住我們現有的股份。人家已經財大氣粗,今非昔比了,怎么愿意陪伴我們小家小戶去玩?知趣點吧,趁此機會退出來,不要讓別人下逐客令了,給自己留一點自尊吧!
嚴霞心有不甘,久久地沉默不語。沉默是金,是千足金。我戲謔道。嚴霞沒有回應。
以后,我們就開個夫妻店吧。我認真地說。
這一次,嚴霞笑了。

高旺國,男,生于1963年2月,武漢市人。任職于中國建設銀行武漢審計分部,處長。長期從事金融工作實踐及理論思考,創作過散文、隨筆、中短篇小說等。已出版的作品有:金融題材長篇小說《江流滾滾》(58萬字,2014年海峽文藝出版社出版);散文集《星光雨》(33萬字,2015年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
湖北省作家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