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張勇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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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紀“三晉新銳作家群”研討會側記
山西|張勇耀
2016年8月13日,由中國作家協會和山西省委宣傳部主辦的新世紀“三晉新銳作家群”研討會在北京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辦。中國作協很少以主辦方的身份參與一個地方文學團隊的研討會(大多數情況下,主辦方多為中國作協創研部)。那么,此次為何?也許鐵凝主席的發言能夠回答這個問題,她說:“在我個人的感性印象里,山西作家總是以群的形象站在一起,這印象與‘山藥蛋派’有關,更多的還是來源于我們山西作家作品的氣象與品格。”
鐵凝主席說到了山西作家“群”的形象。建國以來,山西作家有三個較為顯眼的“群”:一是眾所周知的“山藥蛋派”,以趙樹理、馬烽、西戎、孫謙、胡正、李束為等人為代表;二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晉軍崛起”,以成一、李銳、張石山、韓石山、趙瑜、潞潞、鐘道新等人為代表;三是當下活躍于中國文壇的三晉作家群,包括以周宗奇、陳為人、趙瑜、畢星星、魯順民、黃風等人為代表的紀實文學作家群,以劉慈欣、葛水平、李駿虎、呂新、孫頻、唐晉、楊遙、手指、李燕蓉、小岸等人為代表的小說作家群,以張銳鋒、玄武、閆文盛、趙樹義、蔣殊、白琳等人為代表的散文作家群,以雷霆、石頭、溫建生、王立世、張二棍等人為代表的詩人創作群。當代山西作家的創作特點,正如山西省作協書記、主席杜學文在發言中所總結的,一是創作文體豐富,“不再是小說一枝獨秀,還有詩歌、散文、報告文學等;二是在年齡構成上有梯次結構;三是他們的影響逐步擴大”。
針對山西作家的“氣象與品格”,鐵凝主席進一步說:“山西文學精神是什么呢?有人說山西文學和文化,有厚重、開放、包容的特征,也有人說山西素來就有鄉土文學的創作傳統,現實主義成了大多數作家的自覺選擇,還有人說,山西的民情風俗參與了他們文學素質的構成。更重要的是,山西作家寫山西,卻不僅僅只是為了寫山西,哪怕是在描摹一個偏遠的小山村的時候,這山村里也有整個中國的影子。”
到會的專家學者還有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張平,《文藝報》總編輯梁鴻鷹,《人民文學》主編施戰軍,中國作家協會創聯部主任彭學明,中國小說學會會長雷達,中國作家協會小說委員會副主任胡平,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長白燁,首都師范大學教授張志忠,北京師范大學教授趙勇,《小說選刊》副主編王干,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副主任李朝全等。山西評論家代表有段崇軒、傅書華、王春林、劉芳坤、金春平、吳言、何亦聰等。山西作協書記、主席杜學文,巡視員、副主席楊占平,副主席張銳鋒、葛水平、李駿虎、劉慈欣等人也出席了會議。山西省委宣傳部部長胡蘇平因事不能參加,特委托山西政協副主席李悅娥出席了會議。
研討會開了整整一個上午,與會的各方人士從不同的側面,對山西當下涌現出的“三晉新銳作家”的群體或個體進行了研討。
曾任山西副省長、山西作協主席,以《法撼汾西》《天網》《抉擇》《兇犯》《十面埋伏》《孤兒淚》等作品享譽文壇的中國作協副主席張平,對當代山西作家的成就表達了由衷的肯定和敬意,認為他們“總是不斷地給中國文壇帶來很多的驚喜”,“相信山西的創作一定會為中國的文壇帶來新的氣象”。
與會專家談到了趙樹理對于山西文學的影響。雷達先生說:山西有著重要的文學傳統,即作為中華文化發祥地的中華文明的傳統和以趙樹理“山藥蛋派”為代表的革命文學傳統。白燁先生說:“趙樹理精神已經成為我們山西文學、中國當代文學重要的精神元素和文化積淀”,“趙樹理的影響不只是在題材上,更重要的是在文學趣味上的文學化,這可能是趙樹理最重要的東西,而這個東西在我們很多山西作家的作品中都能看到”。他認為,就是寫科幻的劉慈欣,也在無形中受到了這種影響。劉慈欣把關于科技的想象力與藝術的想象力結合在一起,將廣袤的宇宙和中國文化元素結合在一起,使作品展現了非常豐富的內容,表現了文化自省的理念。這是對趙樹理精神的繼承,更是突破和創新。
對于山西文學創作中的共性特色,與會專家學者也進行了不同層面的闡述。梁鴻鷹先生認為,山西的文學跟中國人的傳統、跟當下時代的關系非常密切,山西作家的創作都有自己的獨特領域,那就是山西的鄉村故土。對此,彭學明先生總結了三點:一是“他們的作品都非常接生活的地氣,也有世俗味”;二是“他們的作品都有現實情懷,表達的都是當下的城鄉,悲憫是他們的主基調”;三是“他們作品的人物都有故事”。他特別提到了劉慈欣,雖然他寫的是科幻,似乎與山西的現實主義傳統相距甚遠,但他的《三體》并不是簡單的科幻,而是把現實和科幻巧妙地融為一體。對于山西文學的總體特點,施戰軍先生也總結了三個方面:第一是“生態合理”,山西文學小說、散文、詩歌、紀實、理論搭配合理,年齡結構上也呈梯度發展;第二是“功力了得”,山西作家很少只寫一種文體,功力不凡;第三是“文壇縮影”,山西作家既寫鄉土題材,也寫城鄉之間生存的疑慮難題,還寫城市的恍惚感。山西是中國文壇一個非常好的縮影。王干先生認為,很多省的作家出一茬下一茬就沒了,山西作家卻從“50后”的張平到“80后”的手指等人,一代又一代,代代相傳,而且山西的文學創作和文學評論是互動的。段崇軒先生認為,目前中國小說創作,基本是“以城市主題為主,鄉村主題為輔”;在文學實踐中把鄉村和城市放在一起,展現出更為復雜的人生命運,是山西小說創作的一個特點。其成果體現在新近出版的《穿越:鄉村與城市——晉軍小說新方陣掃描》一書中。
對于活躍于當前的山西新銳作家,與會專家學者發表了各自的看法。
葛水平。雷達先生認為,“葛水平對文學最大的貢獻還是中篇小說”。他說,葛水平“一系列的中篇小說,氣象完全不同。不僅僅拿自己的生活經驗寫作”,“作品豐富而復雜,外在世界和內心世界融合在一起”,非常好地繼承了趙樹理的傳統。胡平先生認為,葛水平由寫劇本切入文學創作,在改編電視劇《平凡的世界》時,優勢非常明顯。僅就兩個小說《天下》和《小包袱》來說,就能看出葛水平的創作實力。葛水平的散文也寫得非常大氣,《河水帶走兩岸》,讓人感覺到藝術和心靈的貫通。
李駿虎。雷達先生認為,李駿虎《母系世家》體現的格局氣象與李駿虎以往作品完全不同。他說:“這部作品有大手筆的特點,語言功力和敘事功力都很好,文化內涵有很大的升華。”梁鴻鷹先生認為,李駿虎“真正地把自己經歷的生活和作品融合在一起了,他完全不需要編織或者是虛構”;李駿虎對中國女人的命運把握得很好,表現了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李駿虎的作品“見證了鄉村的變化,雖然生活是苦的,但是人們面對生活的這種勇氣是非常勇敢的”。胡平先生認為李駿虎“是一位不斷飛躍的作家,從寫城市到寫鄉村,再到寫歷史,起碼飛躍兩三次”。
王保忠。雷達先生認為,“王保忠的小說已經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選材寫法,看起來很平易,都被生活厚厚地包裹著,主要的落腳點還是對中國農民胸懷的維護和認可”。張志忠先生認為,王保忠的“甘家洼”系列,呈現了山西大同獨特的地域風情,呈現了這一地域在歷史轉型、現代化進程中的特點,表現了鄉村的破落,故事的發生、發展,人物命運的走向都與此相關。特別是王保忠寫到了糧食,在當下的鄉村寫作當中,強調這一點的似乎不太多。
李燕蓉是一位“70后”女作家,白燁先生認為,李燕蓉的作品“可以概括為一句話:小人物,小情緒,小波瀾,小悲觀”;但是李燕蓉的作品有著一種對女性情感精神狀態細膩的觀察,以小見大地帶出一些現實問題。特別是2015年李燕蓉發在《中國作家》第10期的長篇小說《出口》,更具有明顯的“微觀敘事”特點,但這種敘事提供了一種“以小博大”的可能性。她的作品帶有某種后現代性,在山西作家里還是很少見的。
孫頻的作品這幾年在全國引起了較大的反響,雷達先生認為:“她的作品確實比較冷,比較寒冷,寒涼,甚至比較意外。有人說她不像‘80后’的女作家,她像一個男人,甚至像一個中老年的男人,我不同意。我覺得她的作品女性意識很強,但是她的女性意識不是簡單呼喊和維護,而是對于人性的弱敢于抨擊,甚至一層一層拷問靈魂。”
李朝全先生談到了山西的紀實文學作家群。他說,山西的這個作家群體很壯觀,一大批年輕的紀實作家正在崛起,在中國作協《中國百位文化名人傳記》系列叢書中,山西作家的創作占到了十分之一以上。魯順民是用紀實的手法來創作鄉土文學,他做了大量的社會調查,他對于農村社會現實、農村貧困原因以及貧困現象的調查和分析,都讓我們過目難忘,具有很高的研究性價值。“他是一個立足中國先鋒社會,接地氣的作家,尤其是《380毫米降水線》,具有很高的文化價值。”《黃河岸邊的歌王》是黃風的代表作。黃風寫紀實文學,善于刻畫小人物,突出人物的命運感和個性,更多是對于民族文化命脈的一種自覺擔當。
趙勇先生談到了山西三位名氣不大卻有著很好的生長性的作家:浦歌、白琳和張暄。2015年浦歌發表了長篇小說《一嘴泥土》,小說時間跨度不長,卻寫得風生水起。現在的趨勢是許多作家會敘事不會描寫,會寫對話不會寫場景,會展開粗枝大葉的故事情節卻不怎么會描寫豐富多彩的心靈細節。從這個意義上說,浦歌的寫法很值得提倡。白琳的創作以散文為主,她的散文富有一種“八卦精神”,那由三十二個短故事組成的《太原愛情故事》,很能夠體現出“80后”寫作的風格。他說:“我覺得白琳是在八卦當中尋求真相的作家。”張暄小說最基本的特點,可以用“小”字來概括:小官場,小伎倆,小心思,“他不知不覺地就觸摸到了這個時代的脈搏,和小時代形成了同構,相信他以后的寫作還會有很大的起色”。
王春林先生主要談了呂新和李燕蓉的創作。他說,呂新是“落地的先鋒”,呂新在由先鋒文學的轉型中,由對“器”的關注更多轉向對“道”的關注,“他在保持天才的語言意識與先鋒藝術品格的同時,以一種理性的能力來面對歷史和現實的復雜和吊詭,對人物命運有一種思考和感悟”。而李燕蓉則可以稱作是“內斂的先鋒”,李燕蓉“一直專心致志來挖一口深井,她一直在表現現代人的某種精神焦慮”,并以一種內斂的形式,為當代人尋找精神的出口。
傅書華先生重點談了兩位影響力不夠大,卻有很好的生長前景的作家——小岸和陳年。小岸的創作體現了一種超越現實之愛的神性之愛,這種主題在中國歷史和現實當中都比較少,所以始終沒有引起充分的重視,但在中國新文學中卻也一直連綿不絕。陳年的寫作主要集中于礦工題材,側重于用人性之愛寫被侮辱與被損害者,提供了一種新的現實寫作的可能性。
“80后”評論家劉芳坤對山西“80后”創作的總體特點進行了分析。她借用山西“80后”詩人張二棍的一句詩“蒼天在上,我愿埋首人間”來形容山西“80后”作家的總體特色,并認為山西“80后”作家已經有所分化,“如今的創作在向后青春期的現實突圍”。笛安、孫頻、陳克海、手指等人的創作,都在不同程度上呈現出這種突圍。山西“80后”作家的創作也存在共同的問題,那就是山西“80后”作家的思考并沒有展現出恢宏性的敘事。她提出這樣的希望:“山西‘80后’的作家們應該并不止于淚灑都市,我們還能夠看到更為堅定的有力的宏大的方向。”
會議最后,劉慈欣作為山西作家的代表發言。劉慈欣提出了一個更為現實的問題,那就是創作題材與市場關注度的不對等。他說,當年趙樹理的著作,銷售數量是相當驚人的,如果他活在今天,拿的是版稅而不是當年的稿費,他會在中國作家富豪榜排名第一。趙樹理的作品,創作的質量和市場關注度是統一的。而今天山西文學要想繼續獲得生命力和輝煌,就必須真正關注市場,關注讀者的需求。他說:“山西文學必須回歸大眾。”劉慈欣指出,從歷史上看,文學和市場并不是對立的。一位研究出版的博士生曾列出一百本目前公認為最經典的文學作品,有國內的有國外的,發現這些經典作品接近90%在當時都是暢銷書。除了趙樹理,山西文學也并非沒有出現過創作與市場對等的情況,比如張平的《抉擇》,在市場上同樣是獲得成功的。“但是現在我覺得山西文學離大眾越來越遠。”作家應該關注大眾眼中的文學,而不僅僅是作家眼中的文學。劉慈欣還認為,“超現實的以想象力為基礎的文學形態正在向大眾文學的視野靠近”,山西的文學應該直面文學發生的變化,并且做出自己的改變。
本次會議由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敬澤主持。他在會議結束時說,從大家的發言中,他能夠感受到大家潛在的焦慮,這就像燒一鍋開水,大家總是覺得只燒到了八十度、八十五度,為什么沒有燒到一百度?這個焦慮是可以理解的。他認為不必著急,山西文學新一輪的、巨大的繁榮發展是完全可以期待的。他幽默地說:“我們山西這么多的煤,還怕燒不開一鍋水嗎?”因而這次會議,更像是一種階段性的檢視和探討。當代作家的幸運之處,是經歷了時代的滄海桑田的變化,這里潛藏著巨大的可能性。當代作家如何站在時代的潮頭,回應這個時代的巨大變化,這才是擺在所有“新銳作家”面前的一個大課題。他認為,山西在這方面是有著標志性意義的一個樣本。這次研討會無論是對山西文學,還是對中國文學的發展,都是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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