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淘金”

宇堂 建偉

半年前，一個名為“沙特老兵”網友微信“爆料”，河南省內鄉縣某污水處理廠存在騙取國家資金的嫌疑。數月后，內鄉縣檢察院順藤摸瓜，緊追不放，最終查處了該縣污水處理廠原廠長丁大勇伙同李運杰等人詐騙國家財政資金200余萬元的犯罪事實。

蹊蹺：處級領導吐槽為哪般

反映“內鬼”的線索很快被河南省南陽市檢察院轉到內鄉縣檢察院。內鄉縣檢察院立即組織人員對案件線索進行分析評估。線索來自上級檢察院正在監視居住的一個處級領導當事人，即涉嫌貪污受賄的謝某（另案外理）。謝某說：“在我負責城建工作期間，曾有人找過我，想在我縣建設污水處理項目，該項目由國家財政扶持，他們負責項目建設，并承諾項目建成后包括運營期間會給予我一定的好處?！痹擁椖柯鋺魞揉l后出現污水隨意排放河道里的狀況，他覺得“項目”背后一定有“鬼”。為爭取寬大處理，他便微信舉報。

“該線索證據雖不十分明顯，但也絕不是‘空穴來風。我院干警也有所耳聞，還有不少群眾網上‘吐槽：污水處理廠建成后，區域的水質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時常見到城市污水在內鄉下游排入河流。”張干警說。

隨后，該院黃玉林檢察長指定“由反瀆職侵權局負責調查此案”。經過一個月的摸排，基本弄清內鄉縣污水處理廠的來龍去脈。該項目2005年8月由河南華凌環保有限公司（簡稱華凌公司）和內鄉縣政府簽訂協議，采取BOT模式建設，由華凌公司進行基礎設施建設，向社會提供污水處理服務，縣政府根據該公司的污水處理量支付一噸0.6元的處理費用。

如何尋找案件的蛛絲馬跡？辦案干警認為，首先要弄清公司的運營情況、國家財政資金撥付情況、污水處理廠資金流轉情況以及監管情況，選準初查方向。

經過進一步調查，初步查清內鄉縣政府對污水處理廠的資金撥付流程。根據縣政府協議，污水處理廠每月根據處理水量及用電量，制作明細表報建設局；再由建設局根據污水處理量多少向縣政府打報告；同時污水處理廠還要把每月用電量、污水處理量等報告清單及請示文件報環保局備案；待縣長簽字后，再由縣財政根據有關領導的批示把相關費用撥付污水處理廠。同時還要接受縣監管小組的領導。從營運、監督、層批到撥付資金，整個流程要過“六道關卡”。

監管人員是否存在監督不到位？污水處理廠是否弄虛作假？誰在背后指揮，瞞天過海？這些都可能是騙取國家資金的漏洞。強攻顯然不行。該院迅速調整偵破思路，換成“第二套方案”：即先以詐騙案件的查處作為突破口，通過固定詐騙事實和相關證據，追溯當時監管干部瀆職或其他犯罪問題。

借智：學用新技能現場尋破綻

民情無小事。該院隨即組成以反瀆局副局長許景全為組長的辦案組，準備深入污水處理廠進行初查。

“如果是利用水電技能的違法犯罪，不掌握這方面技術知識，案件根本無法下手?！痹S景全果斷決定，邊辦案邊學習相關技能。 那么，如何才能準確地測量污水處理量？辦案干警先到縣技監部門學習污水處理計量器原理知識，聊天中得知一條重要線索：2014年該技監部門曾先后兩次校驗污水處理廠的流量計量器，時間相隔半個月，一次誤差在20%，一次誤差在60%，便多次要求污水處理廠校正，一直沒有落實。這說明污水處理廠的流量計量器存在重大誤差，已無法準確認定污水處理量。

辦案干警并沒有氣餒，接著又走訪環保部門，了解縣政府的相關規定：污水處理廠每月應該把處理污水量、雜質含量、污泥量、加藥量的報表，以及水質監測站檢測報告、異常情況報告、電費發票復印件等八份報表交到縣環保局總量科和污控科。那么，能否從這些報表中查出“破綻”呢？辦案干警決定調取該廠2015年上半年備案的相關材料，敏銳發現這2尺高的報表中有明顯涂改的痕跡，更堅定了其對污水處理背后“有鬼”的懷疑。

受挫：神秘來電撕開案情缺口

幾經周折，辦案干警因沒找到確定污水處理量的準確方法無功而返，行動受挫。辦案組幾晚上睡不好覺。這時，許景全突然接到一個神秘人打來的電話：“許檢察官，我一直關心污水處理廠處理的問題。要想準確測出污水用電量，你可以去環保部門找一份2011年國家環?？偩窒掳l的《‘十二五主要污染物總量減排核算細則》（簡稱細則）規定，新建處理設施COD削減量核算，單位處理水量有明確的適用標準，你們不妨試試。”許景全如獲至寶，連夜派人找來這份文件，該《細則》明確規定，污水處理廠每處理一噸污水大約需要0.2度-0.35度的用電量。

“以電的使用量推算污水處理量的方法，即以此換算污水處理量的多少，加之電業部門的繳費情況是客觀的，比較真實可信，應當能夠反映污水處理廠真正使用的電量。這不就是案件的突破口嗎！”許景全興奮地說。

于是，他們另辟蹊徑，從污水處理廠的用電量中撕開“缺口”：即時趕到電業部門，提取該廠的繳費依據；又深入環保部門，提取該廠報備的材料。根據水質標準數值推算公式，再算出處理污水需要消耗的電量、藥量及處理泥沙量，對收集的材料中上萬組數據進行比對核實。經過三晝夜奮戰，最終發現電業部門提供的總電量遠遠小于環保部門提供的總電量。

原來，該廠廠長丁大勇是縣政府委派的副處長調研員。為了撈取好處，丁大勇在電費上做足了“手腳”。到案后，丁供述說：“我們很清楚國家環?？偩置刻幚硪粐嵥枰淖畹?.2度電的規定，而我們廠在處理污水每噸耗電量達不到0.2度時，即每月按照處理污水每噸耗電量超過0.2度的標準修改了電費票。由于污水處理設施處于停止工作或斷斷續續工作狀態，因此每月上報給城建局的數據都是不準確的，上報給環保局的電費單復印件、檢測報告等報表數據都是改過的。電費票每月都得改。”

每月底，丁安排業務員李運杰根據上個月污水處理總量推算個理論值，該改動的改動，該填寫的填寫，由于水質處理指標達不到一級標準，所以都是算的“假數值”。在有關領導審批污水處理資金時，又把環保局的檢測報告“不合格”改為“合格”，采取瞞天過海之計，從而騙取和私分了國家財政補貼資金。

2015年12月，案件偵查終結，依據環保部門和電業部門電量的差額，確定污水處理廠處理污水的差額，從而確定污水處理廠詐騙財政資金的數額。后經價格鑒定中心鑒定：自2012年以來，該污水廠主要負責人丁大勇伙同李運杰采用弄虛作假、篡改用電數據的方法虛報污水處理費，詐騙財政資金達210余萬元（其中丁大勇貪污110萬元）。

撒網：名存實亡的監管者

“既然存在重大詐騙問題，就會存在監管漏洞和監管不力等問題，既然能查出詐騙案，也能帶出監管人員的失職瀆職案或受賄問題?！痹诎讣刹榈耐瑫r，圍繞監管人員的失職瀆職問題，辦案組一并開展調查。

考慮到玩忽職守等瀆職犯罪人員難排查、證據很難固定，不能打草驚蛇。辦案組堅持不暴露查案意圖，無論調查走訪相關部門、人員，還是調取物證、書證，表面上都只圍繞污水處理廠的問題展開，讓涉嫌玩忽職守的嫌疑人處于麻痹狀態。

據了解，2008年4月縣政府為加強對該污水處理廠的監管，專門組成了由環保局業務主管劉博任組長、財政局水經科副科長余剛、建設局污水處理科副科長孔一鳴為成員的監督小組進駐該廠。辦案中，辦案人員堅持每調查一份證據，都緊緊圍繞這三人的失職瀆職進行，如環保部門與電業部門的電費差價、三名監管人員在污水處理廠每個月報表上的簽字、縣政府辦公會紀要對三人監管職責的確定等，構建了全面、多層次的證據體系。

據了解，劉博身為監督小組組長以環保局工作忙為由，去污水處理廠的時間較少，孔一鳴讓自己妻子頂班，長期到非洲淘金，余剛去污水處理廠的次數很少，使監督“名存實亡”。犯罪嫌疑人劉博、余剛、孔一鳴作為駐污水處理廠監督小組成員，沒有認真履行職責，未嚴格遵守駐廠開展工作的規定，對污水處理廠運營經費核定表審查時不把關，未進行核對等行為，致使該縣污水處理廠得以提供虛假的水質檢測報告單，將水質不達標修改為水質達標以獲取污水處理費。特別是《細則》明確規定處理污水噸水用電量在“0.2度-0.35度”之間，在污水處理廠運營經費核定表填報的“本月噸水用電量”小于國家規定的標準、存在明顯數據異常的情況下，三人既不進行核實，也不向政府相關部門匯報，即審查同意。由于三人嚴重失職瀆職，致使政府財政撥付的污水處理費遠超過污水處理廠應得的污水處理費，令公共財產遭受重大損失。

2016年3月1日，經內鄉縣檢察院提起公訴，污水處理廠原廠長（副處）丁大勇以貪污罪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零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萬元；原污水處理廠職工李運杰以詐騙罪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并處罰金人民幣5000元。對負有監管責任的內鄉縣環保局主管（正科）劉博、縣財政局工作人員余剛、建設局工作人員孔一鳴以玩忽職守罪分別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摘自《檢察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