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延武
80年前,中國工農紅軍長征最終取得勝利,是各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有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共的正確領導,有紅軍高度的覺悟、超人的堅忍與戰斗精神,其中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統戰工作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重視中間力量在革命中的作用】
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哥達綱領批判》《共產主義原理》等著作中,初步提出了多黨合作思想和“黨外合作”的原則,他們主張:無產階級政黨要努力爭取全世界民主政黨之間的團結和協作;無產階級可能而且必須聯合其它階級的勢力,否則“是不免要變成孤鴻哀鳴的”。中共從中獲得了理論上的啟蒙。
但中共早期“左”傾教條主義者統治黨內,無視中國革命的具體實際,認為中間派別是最危險的敵人,盲目照搬照抄共產國際決議,對待民主派別實行關門主義政策。他們認為中共只能聯合“下層”的工農商學兵,完全排斥與上層小資產階級、民族資產階級可能存在的聯合,甚至提出全黨成分工人化的要求,因而在搞武裝斗爭時建立的統一戰線,是單純的工農聯盟,在江西搞土地革命時叫“工農民主統一戰線”,建立的紅軍叫“工農紅軍”,政權叫“工農蘇維埃政權”,強調革命力量要純粹又純粹,給中國革命帶來很大的損害。
毛澤東在1934年長征前,看到了列寧的《兩種策略》《左派幼稚病》兩本書后很興奮,說早點看到就好了,就不會犯那個錯誤了。毛澤東后來又兩次總結教訓,在1949年12月時說:“紅軍長征兩萬五千里,不是因為統一戰線,而是因為太純潔了。”1954年時他又說:“瑞金時代是最純潔、最清一色的了,但那時我們的事特別困難,結果是失敗了。所以真理不在乎是不是清一色。”
1935年1月召開的遵義會議,糾正了“左”傾錯誤路線,對一系列帶有獨創性的革命斗爭經驗進行理論上的概括,并在抗戰時期得到新的發展。
首先總結了國民革命聯合戰線和工農民主統一戰線中的失誤。中共從生死存亡的考驗中認識到,中國的社會性質與社會結構決定了作為核心力量的任何政黨,要支撐起中國革命和現代化的發展,就必須廣泛聯合各種積極的力量,建立廣泛的同盟,從而在鞏固領導的基礎上充分發揮核心力量的作用。這是中共成立后統戰思想和多黨合作思想的重大轉變,深深影響了現代中國的命運。
其次是推進了黨建理論與中國革命實際問題緊密結合。聯系民族斗爭實際,提出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理論;根據黨內組織發展情況,提出克服“唯成分”論,反對關門主義傾向;根據形勢發展,強調在統一戰線中必須堅持黨的獨立自主原則;提出了“黨不懼怕非無產階級黨員政治水平的不一致,黨用共產主義教育去保證提高他們到先鋒隊地位”。
此外還厘清了對中間階級及階級屬性的認識。批判、糾正了“中間派是最危險的敵人”的主張,開始重視中間力量在革命中的作用。特別是紅一、紅四方面軍1935年6月在川西北金川流域,動員、團結聯合藏族民眾,相繼建立了格勒得沙革命黨、青年革命黨、喇嘛教改進會等群眾革命組織,建立反對民族壓迫以及贊成民族獨立解放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小喇嘛和一部分小土司上官的聯合戰線,是長征時期建立中共領導的多黨合作的雛形,也預示中共聯合民主黨派及中間黨派、民主人士的新開端。
【統一戰線逐步擴大】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中共率先舉起救國抗日的旗幟。1933年1月17日和7月15日,毛澤東、朱德兩次發表宣言,提出紅軍愿同全中國的民眾與一切武裝力量聯合起來共同抗日。
民主黨派及中間黨派、民主人士熱烈擁護共產黨的主張,呼吁國共兩黨“互相寬容”“破鏡重圓”,對蔣介石形成了巨大的政治壓力。
1933年3月,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發起組織“國民御侮自救會”首次籌備大會,宋慶齡發表演說“中國的蘇維埃政府不但已對日本帝國主義宣戰,并且提議與任何軍隊合作抵抗日本帝國主義”,應當“停止向中國蘇維埃區域的進攻”。1933年4月,張瀾受四川當局的委派,赴武漢、南京、上海、廣州、香港、桂林等地考察,先后會見了蔡廷鍇、蔣光鼐、李濟深、李宗仁、白崇禧、沈鈞儒、章伯鈞、黃炎培、陶行知等民主人士和軍隊將領,與他們討論抗日,此行對他后來民主革命思想的發展影響很大。
1933年5月,在中共的推動下,馮玉祥和共產黨合作組織了察哈爾民眾抗日同盟軍。其間,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時稱第三黨)領導人章伯鈞到張家口與馮玉祥討論抗日,十九路軍與紅軍草簽了《反日反蔣的初步協定》。1934年4月20日,由中共提出,經宋慶齡、何香凝、李杜等1779人簽名,發表了《中國人民對日作戰的基本綱領》,呼吁要想依靠國民黨和國民黨政府來抗日救國,已是完全沒有希望的事了。1934年夏,王紹鏊赴香港、廣州策動陳濟棠倒蔣抗日,后與陳達成了為中央紅軍長征順利通過粵北邊境的默契。
1935年“華北事變”爆發,中日之間的民族矛盾不斷升級。中共為了讓千萬民眾積極投身到民族解放戰爭的戰場,再次倡導和組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
1935年7、8月,中國共產黨發表《八一宣言》,呼吁全國各黨、各派停止內戰,組織起全中國的“國防政府”和“抗日聯軍”,實行“全體同胞總動員”,以戰勝日本。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策略思想初步確定,統一戰線的范圍超出工農商學兵聯合,擴展為愿意抗日的各種黨派、組織、行業、民族的大聯合,把一切有抗日愿望與要求的人,包括地主、資產階級、國民黨及其領導下的軍隊都納入統一戰線中。
【從“逼蔣抗日”到“聯蔣抗日”】
在民族危亡關頭,團結、抗戰、民主成為中共和民主黨派及中間黨派、民主人士實行合作的共識。
1935年12月,中共召開瓦窯堡會議,提出了“黨的任務就是把紅軍的活動和全國的工人、農民、學生、城市小資產階級、民族資產階級的一切活動匯合起來,成為一個統一的民族革命戰線”。同年12月27日,毛澤東作《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報告,分析和估量當時的政治形勢,對“各黨派合作抗日的相關問題”作了論證,同時明確了多黨合作的組織形式,指出革命不僅需要主力軍,還需要同盟軍;他還對民族資產階級的“兩重性”(即革命性和妥協性)作了精辟的分析,認為他們在革命與反革命之間徘徊,其中的左翼參加斗爭的可能性較大,但需要爭取和團結,還要重視敵人營壘中為了各自利益而發生矛盾分化出來的一部分人。中共逐漸認識到民主黨派是以民族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及其代表的知識分子組成的,他們有革命的可能;無視民主黨派的作用,只能削弱自己及民主力量。中共應該善于聯合一切抗日的階級、政黨和社會團體,以爭取最后勝利。這是中共自“八七會議”以來政治路線的重要轉變,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建立提供了強有力的理論依據。
宋慶齡堅決支持中共“停止內戰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主張,1936年1月,她請曾是共產黨員的董健吾牧師到延安,使中斷了近十年的國共關系重新恢復。經宋慶齡協助,1936年1月,燕京大學美國講師、記者斯諾去陜北采訪,寫出了著名的《西行漫記》,首次讓世界人民了解到了二萬五千里長征。國統區中很多知識分子通過此書,對中共從不理解到心存同情,再到隱約懷有某種期許。
長征中后期,中共的統戰政策更加開放,方法也更為靈活,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已成竹在胸。1936年2月2日,中共中央呼吁立即召集全國抗日救國代表大會,組織國防政府與抗日聯軍,開始實行抗日戰爭的具體步驟;2月20日,中央紅軍發起東征戰役,打算東渡黃河,通過山西開赴華北抗日前線;4月25日,中共中央向國民黨以及各黨各派提出六項共同行動綱領。民主黨派及中間黨派、民主人士感到,共產黨人不計10年前與國民黨“四一二政變”“七一五政變”之前嫌,以極大的政治情懷和社會責任促成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這是在行動上作出讓步,積極配合。
1936年4月,馮雪峰作為中共中央特派員赴上海,與茅盾、鄭振鐸通力合作開展文藝界統戰工作,9月中旬發表了《文藝界同人為團結御侮與言論自由宣言》,魯迅、郭沫若、巴金、茅盾、鄭振鐸、林語堂等21人在宣言上簽名,文藝界統一戰線形成。
1936年8月25日,毛澤東起草《中國共產黨致中國國民黨書》,以正式文件的形式公開倡議國共兩黨重新合作,建立民主共和國。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時期的任務》中說明:“新的民主共和國所包括的成分是什么呢?它包括無產階級、農民、城市小資產階級、資產階級及一切國內同意民族和民主革命的分子,它是這些階級的民族和民主革命的聯盟。”9月1日,中共中央適時將“抗日反蔣”方針調整為“逼蔣抗日”方針,為最終的“聯蔣抗日”奠定了政治基礎。
毛澤東針對不同統戰對象,有的通過信件交流,或聯絡感情,或闡釋主張;有的派人當面協商,或陳述利害,或提出要求。他親自致函各黨派、民主人士、學術師友、社會賢達共70多人。1936年9月,他派潘漢年當面聽取宋慶齡對具體組織統一戰線的意見,并請宋慶齡介紹國民黨中樞人員吳稚暉、孔祥熙、宋子文、孫科等與潘漢年一見。1936年9月18日,毛澤東致函上海文化界救國會和全國各界抗日救國聯合會的領導人章乃器、陶行知、沈鈞儒、鄒韜奮,代表紅軍和蘇區人民向全體救國會會員表示敬意,并希望今后“在各方面作更廣大的努力與更親密的合作”。11月23日,南京政府公然將沈鈞儒、鄒韜奮等7人以“通匪”和“危害民國”的罪名逮捕,制造了“七君子”冤獄,激起了全國十萬人簽名營救運動,中共在這些群眾運動中順勢發展了統一戰線。
1936年9月22日,毛澤東致信學界泰斗蔡元培:“共產黨創議抗日統一戰線,國人皆曰可行,知先生亦必曰可行……當民族危亡之頃,作狂瀾逆挽之謀,不但坐言,而且起行,不但同情,而且倡導……恢復孫中山先生革命的三民主義與三大政策精神,拯救四萬萬五千萬同胞于水深火熱之境,召集各黨各派各界各軍之抗日救國代表大會,召集人民選舉之全國國會,建立統一對外之國防政府,建立真正之民主共和國,致國家于富強隆盛之域,置民族于自由解放之林。”信的最后寫了宋慶齡、何香凝等70位人名,“以及一切之黨國故人,學術師友,社會朋舊,統此致訊”。蔡元培讀到毛澤東信后,不顧年邁之身,持信去南京見蔣介石,要求國共共同抗日,委員長不答應就不走。
經號召、組織、推動,民主黨派及中間力量、民主人士的響應、支持,伴隨全國抗日救亡的浪潮,1936年12月12日發生的“西安事變”最終和平解決,促成了第二次國共合作,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以及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英美派等一切抗日力量組成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正式形成。
【“中間勢力的作用很重要”】
中共將民主黨派及中間黨派、民主人士作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的一支重要政治力量,政治上爭取團結合作,組織上切實扶持幫助,利益上充分尊重照顧。
許德珩、馬敘倫、楊秀峰、張申府、程希孟等教授,在“一二·九”運動后組織了北平文化界救國會,積極從事抗日救亡運動。許德珩和夫人勞君展買了30多雙布鞋、12塊懷表和十幾只火腿,委托中共地下黨員徐冰、張曉梅轉送陜北。1936年11月2日,毛澤東致信許德珩等北平各位教授:“我們與你們之間,精神上完全是一致的……為驅逐日本帝國主義而奮斗,為中華民主共和國而奮斗,這是全國人民的旗幟,也就是我們與你們共同的旗幟!”
國民黨愛國民主人士主動與共產黨地方組織及周恩來、葉劍英、董必武、林伯渠等接觸,并通過派代表或聯絡員、設電臺、開座談會等形式與共產黨保持特殊的聯系。李濟深、蔣光鼐等呼吁各黨派共同組成聯合戰線武裝抗日。“西安事變”前后,馬敘倫兩次入川,勸說阻止四川軍閥劉湘對紅軍的圍剿,反對內戰、團結抗日。第三黨的黃琪翔邀請周恩來、朱德、葉劍英和時任國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長的張群一起到他家座談,促進國共合作;黃琪翔、章伯鈞、彭澤民等響應共產黨號召, 將“反蔣抗日”正式轉變為“逼蔣抗日”,派黨員羅任一去西安,利用與楊虎城的老關系,多次與張學良商談推動聯合抗日。救國會通過張學良的東北同鄉愛國人士杜重遠做張學良的工作,張學良表示“不會辜負眾友人的期望的”。張學良1936年7月到南京出席國民黨五屆二中全會,沈鈞儒、章乃器、李公樸等拜訪了他,并同他就組織聯合陣線、抗日救國等問題進行了熱烈討論。民主黨派的積極活動,對張學良、楊虎城的政治態度有著重大的影響。
一直處于各自為政狀態的民主黨派及中間黨派、民主人士,在紅軍長征期間勇敢地站在了抗日民主運動的前沿,贏得了民眾普遍的好感和尊重。中共通過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立足陜北繼續領導中國革命,贏得了聲譽,壯大了力量,使自己的政治動員、組織群眾的優勢得到發揮,為直接面對整個中國社會及各種政治力量,調動一切有利于自己的因素,提供了巨大的運作空間。
著名史學家胡繩總結說:“中國革命為什么能勝利?一個當然是靠武裝斗爭,再一個就是靠統一戰線。大批中間的力量參加,政治力量的對比就變了,這就是人心向背起了決定作用……國民黨在1931年后也拼命拉攏一些中間派人士,但長期跟它跑的很少。”“……革命能勝利,是因為我們黨把中間勢力拉過來了,如果中間勢力都倒向國民黨,共產黨就不可能勝利。中間勢力的作用很重要,我們黨內有些人還不懂得這一點”。
【結語】
人心向背決定力量對比。“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正是長征中提出并逐步形成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使中國共產黨與民主黨派的關系發生了根本性變化,由初步保守合作到最后全面團結合作。民主黨派也在之后不到10年的時間內,從同情、支持、靠攏共產黨,到鄭重選擇多黨合作,在政治上實現了歷史性跨越。因此,中共領導的多黨合作制度并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反映了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本質,是我國政治格局穩定的重要制度保證。全黨一定要從這樣的戰略高度來認識問題。”
(作者系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