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玲
作為一部電影,《路邊野餐》奇怪得獨樹一幟。它的導演來自電視編導專業,男主角是導演的小姑夫,沒學過一天表演,剪輯師原本主修造船……然而這部投資僅僅一百萬的文藝電影,還是導演處女作,卻成為各大電影節上的獲獎“收割機”。青年導演畢贛第一次拍長片,就一舉拿下了第52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獎。畢贛卻覺得,金馬獎和大學時獲得的學校最佳影片并沒有什么不同。獲得海外不少獎項后,《路邊野餐》也要登陸國內院線,畢贛說,“我的電影像一場大雨,希望觀眾們不要帶傘。”
畢贛1989年出生于貴州凱里。
2008年,畢贛從山西傳媒學院畢業,回到故鄉凱里找工作。他去過一個廣告公司,老板并不欣賞他的作品,甚至諷刺他“有才華能當飯吃嗎?”七年以后,畢贛憑借長片處女作《路邊野餐》獲得第52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獎,用事實回答,他能。
畢贛不是科班出身的導演,在讀大學之前,他甚至分不清電視編導和電影的區別,糊里糊涂地選了專業。他對電影最初的興趣,來自于他的高中同學送的一張碟——《導盲犬小Q》。畢贛喜歡除了蛇、蜈蚣和蜘蛛以外的大部分動物,看了這部片子的他,也期待著有一天可以去拍攝一部有關動物的電影。即使在年紀輕輕就斬獲金馬獎之后,這個想法依然沒有改變。“有機會還要把這個計劃實現,不知道拍成什么,也許是動畫片吧。”
在不對口的專業里,引導著畢贛走上電影之路的是前蘇聯導演塔可夫斯基的電影《潛行者》。一開始,畢贛并不喜歡這部片子,為了批評這個電影,他堅持用了小半個月把它看完。但就在他磕磕絆絆地看完以后,“我突然找到了電影的美感是什么,從那以后,直到今天我拍自己的第一部長片,都是在與那個感覺對話。”
現在,畢贛的下一部電影已經有了一千萬的投資。但在當時,他的身邊什么也沒有——沒可靠的導師,沒有充足的生活費買影碟,沒有劇本,沒有演員,甚至沒有一個合適的環境。他把塔可夫斯基的書放在床頭,學校的領導卻指著塔可夫斯基的頭像問他為什么要擺一本希特勒?在這樣的條件下,畢贛想了個主意。每當有他想看的電影,他便把這個電影的好處說給睡在他下鋪的兄弟聽,下鋪買回影碟來,倆人再一起看。用這個辦法,畢贛看了大量電影,積累起了第一步的經驗。
這樣摸索著,大二的時候,畢贛拍了自己的第一個作業《南方》,獲得了學校的最佳影片,第二年,他開始嘗試做一個正式的作品,帶著幾個同學一起回到了故鄉凱里。他的劇本是一頁紙,攝影師是一個有器材的同學,主演是他自己的姑父。
這部名為《老虎》的電影最終入選了南京影展的主競賽單元,畢贛用親朋好友做演員的習慣也一直延續了下來。接下來的《金剛經》里,兩位主演一個依舊是姑父陳忠實,一個是做錄音師的表哥。一直到《路邊野餐》,畢贛用過的惟一一位專業演員就是因《金剛經》結緣、約定好要做他女主角的郭月。
與畢贛一樣,《路邊野餐》的團隊成員幾乎都是90后,他們花了3個月的時間,在畢贛的家鄉貴州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完成了這部電影的拍攝。讓普通人來做演員,不可避免地要面對如何讓他們在鏡頭前自然地表現的問題。畢贛的辦法是用每一個人能理解的方式去和他溝通。花和尚是陳升(《路邊野餐》男主角)的老大,畢贛告訴他,他是陳升以前開拖拉機的師父;電影里的小衛衛是一個等待的孩子,畢贛跟演員說,你要演一個等超人來接你的小孩。“用老人能理解的方式,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用酒鬼能理解的方式,各種各樣,他就懂了。”畢贛說。

Q&A
Q:從《老虎》到《路邊野餐》,你的電影一直有一個主題就是家鄉,這是巧合還是你特意的選擇?如果讓你用幾個詞來形容你的家鄉,你會選擇什么呢?
A:說有意是因為我在那邊生活,很自然地會拍到那邊,不是故意要做什么。貴州在我眼里就是安逸,氣候好。很多人對貴州的想法是特別中產階級的,就像對一個少數民族,對印第安人。在我看來,每個人都是在很認真地活著,不同的地域會造成不同的食物,不同的文化,但是全世界人類發展了這么久,人和人的感情都是一樣的。他們多姿多彩,但也有各種各樣的痛苦和貧窮。我希望有一天世人能夠平等吧。
Q:拍攝《金剛經》是因為什么契機,怎樣找到的演員?
A:畢業的時候沒有機會,《路邊野餐》的劇本正在寫,沒有要拍的東西。《金剛經》是一個短片,是我在寫《路邊野餐》這個長片的過程當中寫的,很快就完成了。而且這是送給一個死去朋友的禮物,意義不一樣的,一寫出來馬上就去拍了。陳升我希望他是一個有著老靈魂的、帶著孩子氣的中年人,然后發現了我的小姑父,演老歪的是錄音師的表哥,我們做婚慶公司的時候他在貴陽的服裝店賣衣服,經常來我們這兒吃吃喝喝,所以就熟悉了。
Q:讓姑父去拍電影的時候家人是什么反應?現在他們理解你在做什么了嗎?
A:沒反應,就來幫幫忙。也不是支持,就是我找不到其他人了,他們就來幫幫我。現在就是職業合作,我是小姑父的導演,他是我的演員,和別的導演和演員一樣的,沒有什么顧忌。拍完《金剛經》的時候,我是特別意氣風發的,覺得自己厲害,結果凱里的朋友們一點都無動于衷,他們覺得我是拍微電影的。后來拿了金馬獎以后,他們態度就改變了。我一個朋友跟他女朋友介紹說我是誰,拿過金馬獎。我覺得他們終于懂得我在干什么了,然后他接著說,他拍微電影拍得很好。家里人的話現在他們有點理解過頭了,太過于信任導演這樣的身份。

Q:《路邊野餐》是你的第一部長片,這部處女作獲得了國外這么多獎項,有壓力嗎?
A:沒有什么壓力呀,我19歲拍第一個影片在學校就拿獎了,它叫《南方》,講一個做夢的人,做了一個自己死掉的夢。也許我19歲拍那個影片只是拿了學校的最佳,但是那就是我那個階段能獲得的最大的獎。獎是不分大小的,拿獎的快樂都是一樣的,從來都沒有變過,它不會給我造成什么壓力,也不會讓我的快樂增值。在拍電影的時候我不會考慮以后的口碑問題,但是它具備這么好的價值是我要去做它的意義。
Q:電影里有一段42分鐘的長鏡頭,這段長鏡頭一天之內拍了三條,為什么最后還是選了第一條?在拍攝這個長鏡頭的時候你想要表達什么?
A:我拍這個長鏡頭的目的并不是想得到某種結果,而是跟演員一起真正地體會完整的時間和空間。第一次已經把最好的部分拍到了,雖然我不滿意它的完成度,但是它已經得到了這部電影最精髓的東西,我也不想再拍第四次了。這個長鏡頭能起到結構的作用。時間像一只隱形的鳥,而完整的時間和空間,像一個籠子,再通過長鏡頭給它涂上顏色,大家就可以看見隱形的鳥是什么樣子了。
Q:合作的剪輯師秦亞楠學的是造船業,看起來和電影沒有什么關系,為什么邀請她來剪你的片子呢?
A:亞楠是一個后期公司看了《路邊野餐》的素材以后推薦給我的。當時我們互相不想見面,但還是出于禮儀碰了一下。見面以后我發現她學的是造船,就打動了我。造船要弄懂一艘船的構造,她就會非常了解每個局部,這樣的邏輯和觀念,就是剪輯,就是解構一個作品。技術層面上她的基本功很好,她自學的,很有天賦。
Q:在最后剪輯的過程中,《路邊野餐》一直沒有被非常的看好,后來去參加洛迦諾電影節的時候,你心里有動搖嗎?
A:拍的不好才會動搖,只要你覺得你拍的好,那就不用特意保持,就應該相信你覺得好的那部分。別人批評我也會不好受,但是重新看一遍,那是好的,就可以了。在洛迦諾候場的時候,突然進來了一個中年男人,跟我講了一堆,我聽不懂,但我的制片很興奮。他走了以后制片跟我說,那個人是評委,他很喜歡我的電影。我當時就覺得那可能有好的收獲,就沒再往這里花心思,每天都帶著兩個制片去洛迦諾電影節旁邊的賭場玩。贏20法郎就買兩瓶酒,贏150的話我們就去吃牛排,每天都很高興。
Q:現在你的一天怎樣安排?會有一個固定的時間寫劇本和寫詩嗎?
A:有小孩了以后就是換尿布,陪他,泡奶,然后中午起來給他洗個澡,到了晚上三點鐘他真正有了長時間睡眠以后開始寫劇本。固定的時間倒沒有,沒小孩的時候我就隨時寫,有小孩就三點以后寫,來北京就是四點鐘起來再寫。現在寫詩也不多,比較忙,因為我并不想獲得什么,也不需要別人夸我詩寫得好,這對我不重要。電影需要的話會用我寫過的詩,但不會專門去寫。詩在先電影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