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安立
雅娜應該才走了沒多久。當地時間2010年11月26日下午5時15分,她離家去體育館訓練。體育館距離她家只有700米。13歲的雅娜戴著護腕,她去體育館是為準備下周日的表演。訓練時間不長,她離家之前向父母道了別。
到了晚上7時,雅娜還沒回家。她的父母越來越著急。他們居住在意大利北部城市貝加莫的衛星城索普拉,距離意大利米蘭市有1小時車程。索普拉地處阿爾卑斯山南面,且位于兩條河之間,有約8000人口。靜謐的街道兩旁,白楊和柏樹排列成行。從這些街上,能看見遠處的崇山峻嶺。
晚上7時11分,雅娜的母親給女兒打電話,但無人接聽。20分鐘后,雅娜的父親報了警。電話接通至公訴人辦公室,它位于索普拉以東11千米的貝加莫市。當班警官是45歲的麗迪琪雅。別看她是個女警官,她在打擊西西里黑手黨的行動中屢屢建功。接到報警后幾分鐘內,她就派遣州警察和軍警同時前往索普拉。
雅娜的體操教練證實,當時她的確到了體育館,進行了一些運動量不大的訓練后就離開了。警方很快查明,雅娜最后與外界的聯系,是當天下午6時44分發給一個朋友的一條手機短信,短信中同意下周日上午8時與其會面。
這家體育館是一座大型體育設施的一部分。體育館有許多進口和出口。除了體育館之外,這里還有一條跑道、一個游泳池和多個球場。一些人說,他們看見當時有兩個男人站在一輛紅色轎車附近,這兩人可能與雅娜有過對話。但除此之外,就沒有什么更有價值的信息了。
麗迪琪雅調來了追蹤犬。這些警犬沒有跑往雅娜回家的方向,而是跑向附近一個叫馬佩洛的小村莊。通過分析雅娜的手機最后發射的信號,警方發現信號源正是來自于這個村,時間是當天下午6時49分。
一切跡象看來都指向雅娜家以外,但這類調查總是從失蹤者自家開始。在接下來幾天里,麗迪琪雅及其團隊詢問了雅娜家每個成員,尋找是否存在不協調征兆或不可告人的秘密。雅娜的父母備受崇敬:她的父親高大結實,戴著厚厚的眼鏡,是一名建筑師;雅娜的母親在附近一個城鎮當教師。他們的婚姻看來很牢固,他們有4個孩子:雅娜的姐姐15歲,她還有兩個不到10歲的弟弟。經過調查,警方排除了雅娜家人的嫌疑。
麗迪琪雅下令監聽數百部座機,并且追蹤在雅娜失蹤當日信號經過馬佩洛村的全部(一共大約1.5萬名)手機用戶。其中一名用戶是摩洛哥人費克里。在2010年11月底監聽到的一段對話中,翻譯者聽見費克里說:“原諒我吧,我沒殺她。”費克里在馬佩洛村一家建筑公司上班,但是,當幾天后警方將線索歸類后,他已在前往外國的一艘船上了。12月4日,意大利警方攔截了這艘船,拘捕了費克里。警方搜查了費克里開的車,發現一張有血跡的墊子。然而,費克里的嫌疑很快就被排除:他說的那句話被翻譯錯了,那張墊子上的血也與本案無關。
隨著冬季來臨,這樁懸案的發生地索普拉變成了意大利全國關注的中心。媒體蜂擁而至,鏡頭包圍了雅娜家。她的家人緊閉門窗,拒絕接受受訪。他們的沉默映射出當地文化:意大利貝加莫省與意大利西南部港口城市那不勒斯的距離比貝加莫省距離瑞士還遠得多,作為山民的貝加莫人也比南方的本國同胞性格保守一些,山民們討厭八卦,不相信外來者。
其實,這與該地區的歷史不無關系。貝加莫在當地方言中意為“山城”。這里一直是一個戰略要地,是一座河流盆地前方的最后堡壘之一。貝加莫人過去常常遭遇外敵入侵。索普拉鎮以西不到10千米處有一座叫龐迪達的小鎮,1167年,抵抗外敵入侵的意大利北部城市聯盟——倫巴底同盟在這里宣告成立。至今,龐迪達誓言依然有象征性的意義,那就是反對懶惰,反對外來者,甚至反對南方人。貝加莫省看來代表著意大利的兩種個性:靠近平原的下貝加莫時尚、發達、工業化,阿爾卑斯貝加莫偏遠、傳統、農業化。
2011年2月26日下午,正好是雅娜失蹤3個月后,在索普拉以南10千米的小城埃索拉,一名中年男子在玩無線電遙控飛機。模型機的表現不如他所愿,于是他讓它降到草地上。草很高,當他去撿模型機時,看見旁邊地上有一些碎布。他想,可能有人在這里違章倒垃圾。接著,他又看見了鞋子。
接到發現尸體的電話后,麗迪琪雅直奔現場。尸體已高度腐爛,但麗迪琪雅依然能看出腰部和袖口有松緊帶的短夾克和凱蒂貓運動衫,正是雅娜在失蹤當日所穿的衣服。警方還在現場發現了雅娜的iPod、家門鑰匙、電話卡和手機電池,但手機機身卻不見了。
尸檢由意大利最著名的法醫病理學家進行。她發現雅娜的呼吸道中有微量石灰,雅娜的衣服上有黃麻纖維(可用來制作繩索)。雅娜未遭強奸,但她的胸罩已松開。她身上有多處疑似刀傷的利器傷,兇器傷及她的喉部,刺穿了她衣服上多個地方。看來她遭到襲擊(但所有傷口都不深),并且被拋棄,在暴露于野外一段時間后死亡。
石灰和黃麻的存在,暗示兇手從事的可能是建筑業。法醫在現場提取了兩個DNA樣本,其中之一來自雅娜的手機電池,另一個來自她的黑手套。但這兩個樣本與警方DNA庫中的樣本都不匹配。兩個月后,即2011年4月,法醫在雅娜內衣上發現了男性DNA。看來殺人者在雅娜反抗時也受了傷,從而留下了他的DNA。此人被警方稱作“未知1號”。至此,對殺手的搜尋終于能“正兒八經”地展開了。
搜尋兇手的工作量非常大,因此麗迪琪雅要分配職責:警方負責提取家族成員、學校朋友和在體育場人員的DNA;軍警負責梳理電話記錄,對照雅娜失蹤當日所有從索普拉移動到埃索拉的手機。號碼在這兩個區域都出現過的每部手機的使用者都被追蹤到,并且被采集了DNA。正因為工作量太大,所以進展緩慢。參與辦案的意大利遺傳學家們至少要花6小時,才能把為數不多的樣本轉化為可以在電腦屏幕上閱讀、比較的數據。不管是機器還是人力方面的代價都極其巨大,雅娜遇害案調查最終演變為意大利歷史上最昂貴的罪案調查。
雅娜的葬禮于2011年5月底舉行。截至此時,調查人員已經提取了多達2.2萬人的DNA樣本(如此大規模的DNA檢測屬全球第一。調查人員本來打算檢測多達12萬人,但因工作量過大、難度過高而未能實現),但依然未發現線索。
離雅娜尸體被發現地不遠,有一家名叫“快沙”的夜總會。根據多年辦案經驗,麗迪琪雅知道兇手一般會選擇在自己熟悉的區域棄尸。于是,從2011年春季開始,警方在人最多的周五、周六在“快沙”夜總會外面采集DNA。“快沙”以打架斗毆出名。2011年1月16日,一名多米尼加年輕男子在這家夜總會門外被謀殺。不過,由于必須有會員證才能進入這家夜總會。因此警方很容易追蹤到該夜總會的常客。
麗迪琪雅終于獲得了突破性線索。取自“快沙”的樣本之一與“未知1號”的很相似。這份樣本的主人名叫達米亞諾,但他很快就被排除嫌疑——雅娜遇害當日,他在南美洲。但遺傳學家確信,達米亞諾是兇手的近親。
隨著麗迪琪雅團隊調查達米亞諾家族,他們獲得了一個驚人發現:達米亞諾的母親奧羅拉在雅娜家當過10年保姆,而且她就住在附近。在雅娜的整個童年期,她每周去雅娜家兩次。中年婦女奧羅拉很受雅娜父母和雅娜的喜愛。2011年,她不再為雅娜家工作,但她與雅娜家的關系一直很好。
但經過幾個月的跟蹤調查后,麗迪琪雅不得不承認,這條線索“只是一個驚人的巧合”,它與雅娜案并無關聯。唯一有希望的線索,仍然是達米亞諾的DNA與兇手的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