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湖畔

武二

上一篇我說過，濟南是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是騎行中我最期待的城市之一。這種期待源于兩個情結，一個是小時候學過的課文——老舍先生的《濟南的冬天》；另一個我覺得很難為情，當時沒說，現在不得不說了，是少年時代看過的瓊瑤劇《還珠格格》。而且我發現，后者對我的影響可能更大一些——我才到濟南城，剛辦完酒店的入住手續，就立刻跑到大明湖尋找夏雨荷（《還珠格格》里虛構的人物）了——盡管酒店的前臺一再強調，“你們都這樣，大明湖真的沒啥好看的……”

可能是來的季節不對，從東門入大明湖公園之后，先看到的是一個小池塘。池塘里菜市場亂扔菜葉子似的漂著幾葉殘荷。乾隆不可能在這里遇到夏雨荷吧？這景觀一點都不浪漫啊。

緣湖行，夾岸數百步，又見一池塘。這個池塘比門口那個精致多了，有幾朵荷花含苞欲放，煞是好看。這個時候理應想起南宋詩人楊萬里的《小池》：

泉眼無聲惜細流，

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頭。

但是騎士學養蕪雜，趣味底下，首先聯想到的卻是軍閥混戰時期，“狗肉將軍”張宗昌的一首打油詩，而且不由自主地吟誦起來：

大明湖，明湖大，

大明湖有荷花，

荷花上面有蛤蟆，

一戳一蹦跶。

念畢還不知羞恥地哈哈大笑起來，這一切早被旁邊壓腿的老大爺看在眼里。大爺朝我走過來，我很緊張，大爺卻說：“小伙子，你那個‘詩’很有意思，但是你可知道，這大明湖里的蛤蟆根本不會叫。”

“是怕被張宗昌亂戳，都躲起來了嗎？”

“哈哈，盡胡說。這兒有個故事哩，當年乾隆在大明湖畔開酒宴，啟開一瓶陳年好酒，引得湖里蛤蟆呱呱亂叫，乾隆不勝其擾，命人將其趕走。宰相劉墉說，可能是這酒太美味，蛤蟆們也想喝，您把這酒倒一些在這湖里，蛤蟆們也就安靜了……”

“原來如此。畢竟是湖里的蛤蟆，不夠海量，一醉就是二百多年……”

“海里也沒有蛤蟆呀！”

“嗯，不過這種做法倒是挺符合劉墉一貫的性格，依我看他是怕乾隆貪杯誤事。《宰相劉羅鍋》里也有一個故事：廣西府向朝廷進貢了美味的荔浦芋頭，但這東西從南運到北，勞民傷財。羅鍋宰相怕皇帝爺吃上癮，悄悄給他換成了外觀相似而口味極差的修仁薯莨。鬧出很多笑話。可惜后來和珅從中作梗，害得羅鍋遭了貶謫。”

“哈哈，這個我也知道，劉墉也是我們山東人嘛，我跟你說呀，這羅鍋還有更好玩的事兒哩……”

一老一少在大明湖畔一本正經地胡扯了大半天，從劉墉扯到和珅，又從和珅扯回乾隆，天不知不覺黑下來了。大明湖里人越來越多，我猜有不少是飯后來溜達、消食的濟南市民。濟南可真是一塊福地。

不對，我好像忘了正事了，“大伯，跟您聊天很開心。天已經黑了，我還沒找到夏雨荷，得跟您告辭了。”大爺呵呵地笑，笑得很神秘，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與其拱手作別。

沿著湖畔一直往西，遠遠看到有一群人圍著一面墻指指點點。我跑過去一探究竟，原來墻上掛著一張舞臺劇的海報，海報上有三個人，署名夏雨荷，乾隆，黑風怪（不是去看紫竹林了嗎）。乾隆和黑風怪造型還可以，夏雨荷實在不似我心中所想。我覺得很無趣，回頭還想找那個大爺聊會兒，但他已經離開了。我好像理解他為什么笑得那么神秘了。

我從西門出園，外面要進來的人還是絡繹不絕。進來的人里，有不少也在談論夏雨荷。我簡直快要懷疑夏雨荷是真有其人了。這至少說明了一個現象：娛樂大眾的流行文化，比嚴肅文學更有傳播性。人人都在聊夏雨荷，沒幾人記得老舍先生。騎士自己也未能免俗。有人打趣說，歷史是司馬遷的，但歸根結底是瓊瑤和金庸的……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

出了大明湖，我沿著芙蓉街一路往南去往泉城廣場。芙蓉街有點像北京的南鑼鼓巷，人聲鼎沸，特別喧鬧，是吃貨的樂園。路上有幾個年輕人自彈自唱，英文歌曲，我一句都聽不懂，但看見他們的樣子就特別喜歡。走到泉城廣場，發現這里是一片廣場舞的海洋。我沒有舞蹈天分，就沒上前湊熱鬧。在長椅上打了一個恬適的盹兒。等人群散去以后又慢慢踱回酒店了。

回去的路上我在想：濟南的夏夜很清爽，市民的生活很悠閑，雖然夏雨荷令我失望，但這里的人應該蠻有趣的——還記得大明湖畔的老大爺嗎？我應該多待一天，再感受一下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