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老陳與老薛同在小城里一所技校當老師。因為教的都是可有可無的文化課,所以兩個人便頗有閑心在課上給學生講一些八卦,一則活躍下課堂氣氛,二則過一下隨心所欲點評別人的癮;因為除了學生們能給老陳和老薛一些掌聲和叫好,他們在這個每年騙子一樣招初中畢業生前來讀書的技校里,尋不到其他的什么樂趣,能夠讓平淡乏味的生活,看上去有一些亮色。
老陳與老薛當然不是碎嘴的女人,他們喜歡談及的,除了新聞時事,便是能夠有效吸引學生的身邊老師。而做了十幾年對門鄰居的老陳和老薛,當然最喜歡講述的,還是對方。老陳沒有老薛有一些小才華,能在市級的報紙上發一些豆腐塊,又因為喜歡寫詩,很是吸引過一些小女生,畢業以后也要過來尋他。老薛呢,婚姻生活沒有老陳幸福,老婆動不動就因為他的那些花花腸子,跟他大動干戈,尋死覓活地要鬧離婚。有時候甚至要鬧騰到學校領導那里去,讓整個學校的老師們,都知道他老薛又招惹了如花似玉的小女生了。倒是老陳的媳婦,長得寡淡無味,卻很守婦德,很爭氣地給老陳生了一兒一女,除了女兒有些自閉,因為與舍友關系處理不好,大學沒畢業便回了家,老陳有一個可以掛在嘴邊炫耀一輩子的在大學當老師的兒子。而老薛30多歲結婚后,又過了兩三年,才勉強收獲了一個女兒,而且既不美貌,也沒遺傳老薛的才華,是放在人群里,男生們都會自動將她忽略掉的孩子;所以勉強讀了一個三流大學后,就在小城里靠老薛的關系,做了一個文化館的閑置人員。
兩個人都是在學校里不怎么被重用的,所以說來說去,也不過是這些讓彼此嫉妒的事。如果哪個人忽然間有了一些人生里的大事,當然,是不想讓人知曉的丑事,那么最先將這個消息給傳播出去的,一定是住在對門的那個老家伙。
老薛一生收獲很多女人的贊美,卻還是走上了離婚的道路。老薛領了離婚證回來,恰好在單元門口遇到老陳,他正推著那輛破自行車要去上課,看見老薛,立刻道:辦完了?老薛有些氣結,很想堵他一句:我倒是辦完了,你毀人不倦,怕是才剛剛開始吧?可是看著來來往往的熟人,還是算了,一點頭,砰一聲關了單元門。
老薛果然在當天就從跟自己要好的幾個女生口中,得知老陳在課上用明褒實貶的方式,把他好好諷刺了一番,說他老薛走到今天這步,完全是詩人血性導致的。如果他老薛能收斂一些才華,別那么刺猬一樣扎人,或許也不會讓老婆非得要鬧離婚,怎么說,也不過是一些小姑娘寫的情詩而已,又能證明什么呢?難道一大把年紀了,還能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這番話被學生們原封不動地學了給老薛聽,老薛當時就去踹了老陳家的門。老陳當時并未做聲,只讓老婆將老薛給送了回去。老薛一度還揣摩了一陣老陳,想他怎么就不發聲了呢,平日里牛氣哄哄的,天天在學生面前吹牛皮;大概,他真的是怕了老薛了吧?
但老薛低估了老陳,半個月后的期末考試,朝老薛告狀的幾個學生,全部掛科。幾個學生哭哭啼啼地來找老薛控訴,老薛便學了老陳的樣子,安慰她們:別跟老陳一般見識,他也是心煩氣躁,因為家里有個嫁不出去的患自閉癥的女兒,大學都沒上完,就因為嚴重怕見人,退學回家了,你們從來沒有聽他提及過這個女兒吧,那是因為他覺得丟人呢,沒看到老陳前面頭發都掉光了嗎,除了那方面他老弱體衰,無能為力外,活生生是被女兒給氣掉的。
就這樣,老薛和老陳都在學生們面前成了紅人,外班的學生也知道他們兩個人是天生的仇家,所以從不在彼此面前,提另外一個人的名字。當然,學生們不提,從來不妨礙兩個人親密愛人一樣地,隔三差五地向學生們講述過往的風流軼事。
他們就這樣彼此貶低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他們退休了,學生們偶爾在校園里遇到老薛,他牽著年輕老婆的手,微笑著站住了,一開口便道:你們陳老師啊,現在可是去了心頭一塊大石頭,將自己自閉癥的閨女,在30多歲的時候,嫁了出去。而老陳呢,則眉飛色舞地向弟子們這樣“贊美”老薛:你們薛老師啊,老了還激情四溢得很,先后相親相了好幾年,總算娶了一個看中了他的房子和退休金的年輕老婆,可惜不能讓人家生孩子,白白糟蹋了那姑娘。當然,老陳比老薛總是更勝一籌,沒有忘了贊美他自己:雖然我退休了,天天給姑娘家看孩子,但比以前過得可是開心多了,而且我家姑娘生了龍鳳胎,公婆都樂壞了,天天給他們小兩口送好吃的;看來還是我命好,一輩子生了一兒一女,而今兒子生了男孩,女兒更牛,竟然一次幫我生了兩個外孫呢!
學生們都畢恭畢敬聽著,可是心里那個小人,卻是樂彎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