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文章溫暖天下

申小平

我恐怕是所有文友中，最后一個獲悉陳忠實老師辭世消息的。不怕人見笑，我這個視寫作為生命的農民文學愛好者，由于某種原因所迫，不得不首先面對糊口生存的現實去打工，而我打工所干工作，從行業要求上是不允許帶手機的。

4月29號午飯時分，我取出手機一看，各種有關陳老師逝世的哀悼、追思刷爆網屏。在驚愕悲痛之余，我當即決定，去陳忠實老師的靈堂吊唁，向陳老師作最后決別，以了卻我與陳老師結識多年，卻從未謀面的終生遺憾。因為我有太多的話，要向這位我尊崇的文人、圣人、大好人傾訴。

陜西作協這幾天成了各種人的朝圣之地。帶著無盡的哀思，無限的遺憾，無比的崇敬之情，我實現了與陳老本該實現的會面，盡管是穿越時空陰陽兩隔的相見。面對遺像中那張為人們熟知、象征中華民族與黃土高原一樣充滿滄桑而人性的國臉，不禁悲從心生，不勝唏噓。

我是相信陳老“文學依然神圣”論斷的，在人們推崇《白鹿原》這一巨著在中國文學史上劃時代意義的一片贊美聲中，我更在意陳老這輩子大寫人生的道德文章。不是么？《白鹿原》之所以在中國文學史上聳起一座高峰，陳忠實之所心不朽，首先是《白鹿原》所折射出的國人的良知。只有陳老關中冷娃這類鐵血性格，才能靜觀炎涼世態，笑對冷暖人生，在紅塵浮躁的塵世中，不受階級斗爭政治主線束縛，為我們這個苦難深重的民族，留下了一部純粹、本真的民國秘史。《白鹿原》是文學的，首先是道德的！

也許陳老在國家、民族意義上的道德高度太過嚴肅沉重，對普通百姓來講要慢慢咀嚼，然而他對一切認識不認識的、有求于他的晚輩后賢的扶持幫助，卻是真切感人的。由于母親早逝的家庭悲劇，由于媒約早婚的婚姻悲劇，我注定是“米脂婆姨”這一光鮮招牌的悲情配角。在我還不諳婚姻真諦，十六歲的花季之年，為給家兄籌聘禮，失母又失學，淪為人妻。在我還不懂何為文學，甚至還不懂怎樣寫小說的時候，即因對苦難人生的不屈，以一個農民家庭主婦的身份，利用喂豬打狗農時間隙，開始創作自傳體小說《深山女兒魂》，出版時更名為《陜北女人》，于2009年入選中央六部委“百位農民作家、百部農民作品”。正是此書的出版，增強了我的自信心，產生了想拜訪陳老的沖動。后來，我的中短小說集《夢醒黃河》，散文集《這樣活》即將付梓，為請陳老題寫書名，我專程到西安，愿望或許有點庸俗，但有文友引見，聯系十分順暢。當聽完文友介紹后，陳老以十分同情關愛的口吻感嘆：一名農村女子生活不容易，搞文學創作更不容易！陳老關切地問我找到工作了沒？對于缺少母愛的我，這種長輩的關愛與和善，那種對文學小青年的關注，讓我不能自抑，一陣哽咽。萬分激動里摻雜著過度的自卑感迫使我向文友表示，這次還是不見陳老為好。年幼無知的我，本以為我失去的不僅僅是一次唯一約好的會面，還會失去向陳老索取墨寶的機會，萬沒想到第二天陳老來電通知，兩本寫好的書名字幅已放到省作協門房，讓我去取。兩本書如愿出版后，我帶著作品，想正式到陳老處登門拜訪求教，并致以感謝。可到恩師賀抒玉處得知，陳老正裝修房子，為了減少對陳老無謂的打擾，我又放棄了與陳老見面的第二次機會。但我鼓起勇氣編了一則短信，向陳老匯報致謝。陳老即刻回電，鼓勵我在文學道路上堅持下去。我一時高興得不知高低，提出懇請陳老為我下部作品寫序的愿望，陳老非但沒有見怪我的天真，他很親切中肯地在電話里說：“最近身體不太好，除了寫序，其它的只要我老陳說話起作用，我都可以幫你，有事打電話，我不會發短信。”兩次未謀面的交往，我心中的文學教父，中國圣哲的形象，越發高大，愈加親切，他在我心里就是一位鄰居老大伯，一位親人。

去年冬天，我的又一部長篇小說《貞節》成樣，本著好人會有好報的純樸心態，我還是冒昧地決定請病中的陳老能為我的新書寫幾句書評。我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在電話里語無倫次，沒有遵循陳老打電話不發短信的囑咐，再次編了一則短信表達了心愿，誰知下班一看，竟有陳老三個未接來電！我在為自己的輕率自責的同時，立即回電，由于信號不好，時斷時續，就再沒勇氣向陳老回電話，結果又是陳老打了過來，他聲音低沉，語氣遲緩地說：“我現在住院，因為病說話不方便，看稿子也有困難，你把小說梗概電話中敘述一下。”當我把小說簡要敘述一遍后，我聽到陳老一句一頓一字一喘，一種鉆心之痛和不祥預感陣陣襲來，我電話中故作鎮靜地說：陳老，您安心養病，我小說的事您就別操心了。結果第二天陳老又打過來電話，他說：“我說一句話，你記下來。”，隨后即是陳老一字一頓吃力的聲音：“《貞節》人物命運，可悲可泣，值得一讀。”遺憾的是，這次與陳老的交談竟成永別，現在想起因我的無知莽撞，讓陳老重病之中為我一個文學上的無名小卒嘔心瀝血，真是追悔莫及。

陳老的一生，文學寫在白鹿原上，道德刻在百姓心中！他偉大的人格力量，和圣潔的靈魂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