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爐+戴哲

【摘要】在現有著作權法下,網播組織并不享有廣播組織權利的主體地位,導致網播組織的權益無法得到有效保障。網絡廣播與傳統廣播僅存在傳播手段的差異,網播組織與傳統廣播組織都需要付出創造性勞動投入。根據“技術中立”原則,我國應對網播組織提供保護,對廣播組織重新定義,擴張廣播組織的范圍,將網播組織納入其中。
【關鍵詞】網播組織;著作權;廣播組織權
【作者單位】程爐,江西經濟管理干部學院;戴哲,華東政法大學,埃克斯—馬賽大學。
人類社會的傳輸方式已經由語言傳播進入數字式電子傳播階段,與之相伴隨的是著作權的擴張與發展。為了應對作品在網絡上的傳播,各國紛紛將著作權的權能延伸至網絡領域,《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條約》還創設了“向公眾傳播的權利”。可以說,“版權制度的發展史,也就是傳播技術的進步史”,但是,信息傳播技術的發展也不斷產生新的著作權問題,留待人類解決。我國關于廣播組織的相關規定主要來自1961生效的《羅馬公約》,這大大滯后于當前的新媒體技術發展。現有著作權法保護體系面臨的一個重要挑戰是,網播組織(在互聯網上從事廣播電視業務的機構組織)是否應該獲得廣播組織同樣保護地位的法律問題,即現有的廣播組織權權利主體范圍應否擴張的問題。
一、網播組織的著作權保護及其困境
關于廣播組織權主體范圍的爭議由來已久,主要爭議集中在網播組織是否應該納入廣播組織權主體范圍,以獲得廣播組織權保護地位。這也是目前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關于《廣播組織保護條約》所涉及的焦點問題。一般而言,網播組織通過在網絡上架設廣播服務器,在服務器上播放廣播節目,用戶通過網絡直接接收廣播。目前世界上主流的傳統廣播組織,如英國廣播電臺、法國國際廣播電臺等,都在網絡上建立了網播電臺。我國亦不例外,國內較大的廣播電臺和電視臺基本上實現了網絡播出。
網播組織主要有兩種類型:一種是獨立的網播組織,即自己制作節目并于網絡播放,如樂視視頻(www.le.com)、愛奇藝(www.iqiyi.com)、新浪體育直播臺(sports.video.sina.com.cn)、青濛音樂臺(www.911pop.com)等,在不同的時間段,制作不同的節目,于事先預定的播放時間表播放;另一種是提供網絡轉播的網播組織,即轉播傳統廣播節目的網絡組織,如中央電視臺官網轉播其直播的節目,又如某網絡電臺網絡轉播國外的現場節目。
根據我國著作權法的規定,廣播組織權的主體為“廣播電臺、電視臺”,但著作權法和司法解釋都未對“廣播電臺、電視臺”進行解釋。依據著作權法的權威解釋和《廣播電視管理條例》的規定可以認為,我國廣播組織權的主體為無線廣播組織和有線廣播組織,并不包括網播組織。值得注意的是,與傳統廣播組織播放廣播的形式相比,網播組織播放廣播的唯一區別就在于傳播的媒介不同。倘若不對網播組織加以保護,則網播組織在面臨盜播時將無法通過著作權法保障自身權益,這必將影響網播組織的長遠發展。
現實中,由于網播組織不享有廣播組織權,它們只能通過其他途徑維護自身權益。如在一起典型案例中,原告北京某甲公司獲得某電視臺的合法授權,取得向公眾傳播該電視臺全部電視節目的權利。被告某乙網絡公司經營“kandian.com”網站,用戶可以通過登錄該網站觀看某甲公司同步播出的全部電視節目。甲公司于是起訴乙網絡公司。在立案時甲公司曾主張乙公司侵犯其廣播組織權,并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后甲公司變更訴訟請求,僅保留主張乙公司的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的訴訟請求,法院也最終認定乙公司的盜播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從中我們看出,網播組織主張廣播組織權存在一定爭議,在現有的法律框架下無法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法院只能選擇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一般原則對侵犯網播組織權益的行為加以規制。但是,《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視角為公共權益,保障的是公共利益,而網播組織保護問題體現的仍是私權益,用《反不正當競爭法》來規制這個問題未必妥當。
二、網播組織的比較法研究
《羅馬公約》第三條明確規定“廣播是指供公眾接收的聲音或圖像和聲音的無線電傳播”,這意味著只有無線廣播組織才能成為廣播組織權的主體。此外,TRIPs(《知識產權協定》)協議在其第十四條第三款規定“廣播組織有權禁止以無線廣播方式轉播的行為”,TRIPs亦無規定對有線廣播的保護,這意味著TRIPs所保護的廣播組織亦限定為無線廣播組織。隨著網絡技術的不斷發展,網絡廣播得到了日益廣泛的應用。為此,在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廣播組織條約草案》的制定過程中,在眾多網絡服務商的游說下,美國政府于2003年向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及相關委員會提出了議案,建議將《廣播組織條約草案》延伸至互聯網,并承認網播組織的廣播組織者地位,理由是“網絡廣播在功能上類似于普通廣播,在法律上應當一視同仁”。
但該議案遭到了多數發展中國家的反對,反對理由主要有三點:一、過強的保護會限制公眾利用網絡獲取知識和信息;二、發展中國家在網絡廣播技術方面遠遠落后于發達國家,出于保護本國產業的需要,發展中國家不主張對網播組織進行保護;三、缺乏合理的經濟激勵動因,網絡廣播所需要的成本相對較少,不需要通過賦予專有權來收回成本。基于上述爭議背景,《廣播組織條約草案》并未對網播組織的相關問題進行具體規定,而只在第五條(c)項明確了廣播組織的含義,其中規定“廣播組織和有線廣播組織是指提出動議并負有責任向公眾播送聲音或圖像,或聲音和圖像,或圖像和聲音表現物,以及對播送內容進行組合及安排時間的法人”。
網絡廣播是新興媒體,從各國的立法上看,多數大陸法系國家采用鄰接權對廣播組織進行保護,對廣播組織權主體的規定較為一致,多數國家尚不用著作權法對網播組織提供保護。如根據法國《知識產權法典》第L.216-1條、第L.217-1條及第L.217-2條的規定,廣播組織權的權利主體為無線廣播組織和有線廣播組織;日本著作權法第2條將廣播組織權主體規定為廣播事業者和有線廣播事業者,即無線廣播組織和有線廣播組織。
英美法系國家立法一般將廣播組織視為作者,享有版權。如英國版權法關于作者的規定中,“廣播的作者指的是制作廣播(broadcast)的人,或者在以接收并即時傳輸方式轉播其他廣播的情況下,其他廣播的制作人”。在這些國家中,只要對網絡廣播提供保護,那么,制作網絡廣播的作者,即網播組織也可以受到保護。
英國和新西蘭已經在版權法中明確保護網絡廣播。在英國版權法中,廣播的范圍已經被擴展至網絡傳輸。英國版權法規定,如果廣播能為公眾實時接收,并且廣播組織者能夠直接控制廣播信號的發射,那么,這種廣播就能被界定為著作權法意義下的廣播。這意味著一些網絡傳輸也符合廣播的定義。英國版權法還明確規定,網絡實時傳輸或者通過網絡實時傳輸直播節目可以被視為廣播。新西蘭版權法甚至刪除了廣播的定義,以實現技術中立原則。這也意味著,網播組織在這些國家受到保護。
由上可見,雖然美國已經就網播組織的廣播組織權利主體地位問題向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及相關委員會提出了議案,但這一問題由于爭議較大,目前暫處于擱置狀態,但就各國情況來看,已經有國家對網播組織提供保護。那么,我國是否需要對網播組織提供保護?這需要對網播組織的技術類型以及廣播組織權的權利基礎進行分析后加以確定。
三、網播組織應當納入廣播組織權的主體范圍
我國《著作權法》目前處于第三次修改的過程中,修改草案送審稿將廣播權修改為播放權。播放權指的是:“以無線或者有線方式公開播放作品或者轉播該作品的播放,以及通過技術設備向公眾傳播該作品的播放的權利。”國家版權局在談到該條的修改時指出:“廣播權修改為播放權,適用于非交互式傳播作品,以解決實踐中網絡的定時播放和直播等問題。”修改草案對廣播組織權中的轉播權也進行了修改,廣播組織享有“許可他人以無線或者有線方式轉播其廣播電視節目”的權利。從體系解釋和文意解釋角度分析,同一法律上的相同表述應具有相同的含義,轉播權采用類似于播放權的表述,考慮到播放權已經延伸至網絡播放,因此可以認為,修改草案送審稿中的轉播權也涵蓋了網絡轉播。
不過,修改草案送審稿在廣播組織權的權利主體上仍采用了“廣播電臺、電視臺”的表述,按照《廣播電視管理條例》的規定,網播組織就無法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一旦送審稿獲得通過,這將造成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傳統的廣播電臺播放節目之后,可依廣播組織權禁止網播組織在網上實時轉播其節目;而網播組織在網絡上播放節目之后,卻無權禁止傳統的廣播電臺實時轉播其在網上播出的節目,因為網播組織不享有廣播組織權的權利主體資格,無法獲得著作權法的保護。這對網播組織并不公平,我國應當將網播組織納入廣播組織權的主體范圍,換言之,網播組織獲得著作權法保護具有合理性。下文主要從實質合理的角度對該問題進行論述。
1.網絡廣播與傳統廣播僅存在傳播手段的差異
從技術的角度分析,在傳統廣播領域,模擬信號或數字信號通過衛星、有線、無線電的形式進行傳播,但在網絡廣播領域下,現今的數字內容通過流媒體技術進行傳播。正如澳大利亞《維多利亞州監管法案2005》指出的:“網絡廣播意為通過計算機網絡對音頻和視頻內容進行傳輸,利用流媒體技術,網絡廣播的用戶可以直接收看或收聽傳輸的廣播內容,并且不需要等待完整文件下載便可以收看或收聽。”
實時流媒體類似于電視廣播,數據提供者控制數據流的傳輸,所有的流媒體文件都通過多點傳播完成,不同的用戶能在同一時間接收到相同的流媒體文件,但用戶無法暫停、快進或重放接收到的流媒體文件。因此,實時流媒體并不屬于交互式傳播,也正基于此,實時流媒體被視作網絡廣播。與傳統廣播相比,實時流媒體傳輸節目在技術上有所不同,二者區別如下。
從上表可以看出,實時流媒體與傳統廣播有很多類似之處。實時流媒體同樣能用于向公眾傳播,在多點傳輸的情況下,流媒體信號能為所有的用戶所接收;而在傳統廣播技術下,廣播節目也能為所有用戶接收。兩者的主要區別僅僅在于傳輸手段不同。事實上,無線廣播與有線廣播間也僅僅存在類似的區別,但法律卻對此進行了統一規定。網播組織與傳統廣播在廣播結果上具有一致性,網絡廣播與無線廣播、有線廣播相比,僅僅存在廣播手段的差異而已。根據技術中立原則,不能因為傳播者不同的身份和地位,給予區別性對待,所以應當給予網播組織廣播組織權利主體的法律地位。在無線廣播組織、有線廣播組織受到法律保護的情況下,網播組織理應也獲得與傳統廣播組織相同的權利主體地位。
2.網播組織與傳統廣播組織都需要付出創造性勞動投入
分析網播組織的權利地位問題,不能僅僅考量國際立法,還應當從廣播組織的權利基礎角度進行研究。雷炳德教授指出,廣播組織所進行的播放行為雖然不具有獨創性,但廣播組織為此投入了大量的資金,并且這些投入服務于文化生活,因此,這些廣播電臺或電視臺應當受到保護,以使這些投入不被他人非法利用。由此可見,廣播組織之所以獲得保護,主要源于其對節目播出的投入,這些投入可以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廣播組織在節目選取和編排過程中付出的勞動,二是廣播組織在節目制作和播放中所付出的勞動。前者主要屬于智力方面的投入,后者則主要屬于資本及技術方面的投入。
相較于傳統廣播組織,網播組織在智力方面的投入與傳統廣播組織相仿,都需要對節目編排投入大量的創造性勞動。但區別于傳統廣播組織的是,網播組織在資本及技術方面的投入與傳統廣播組織相去甚遠。傳統廣播組織需要購置和建設必要的傳輸設施,如有線廣播組織的開支巨大,在美國或者西歐國家每戶的支出在500—1000英鎊,在普通發展中國家中,由于人口密度大,有線廣播的費用支出相對較低;網播組織的主要技術支出在于購買相應的軟件和網絡成本支出,這相較于傳統廣播組織的支出而言無疑是非常低廉的。因此,幾乎任何人都可以在擁有電腦等數字設備的情況下實施網絡廣播行為。
從勞動投入的角度看,網播組織與傳統廣播組織并不等同,因此,有人認為網播組織不應納入廣播組織范疇。但事實上,評定網播組織的廣播組織權主體地位時,不應將網播組織對廣播的投入大小作為主要依據,伴隨著新媒體時代的到來,信息傳遞的成本勢必大大降低。倘若將勞動投入量的大小作為考量依據。那么,新媒體時代所引發的技術變革將很難得到現有鄰接權制度的承認,這無疑是不合理的。況且,網播組織在制作和播出節目過程中,亦需要付出一定的創造性勞動,無視這些創造性勞動的存在,亦是不合理的。當然,由于網播組織剛起步,網播組織的范圍尚未明確,倘若將所有通過視聽網絡進行廣播的個人和組織都納入網播組織的范圍,顯然過于泛濫。因此,著作權法應對網播組織進行明確定義,并對網播組織的范圍進行細化。
我國應當將網播組織納入著作權法的保護范圍,最重要的是賦予網播組織廣播組織權的主體地位。我國《著作權法》修改正在進行,應當在其中明確廣播組織的定義,這對于促進網播產業的發展將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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