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刀
1990年代中期,溫鐵軍等人指出,中國歷來沒有純粹的“農業”問題,而是包括農民權益問題、農村治理問題和農業可持續發展問題在內的“三農”問題。也是自那時起,“三農”問題成為農村研究的范式思維。
本書作者應星偏重垂直結構分析,即以農戶為基本單位,以鄉村集體為中間層次,以國家的邏輯為最高層面,通過“土地一治理一民情”這三重分析框架,對“三農”問題進行新的闡釋。當然,最引人注意的是,應星強化了對農村家庭研究這一視角。在應星看來,“家庭是鄉土社會的基礎所在”,忽視或離開這個基礎的農村研究至少是不完整的,甚至可能導致對農村真實現象的認知偏差。
實際上,家庭單位之所以在農村中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是有著悠久的歷史。錢穆曾經指出,“中國經濟的重心一直安放在鄉村,并不安放在都市”。回首中國浩瀚的歷史,更像是一部農業制度不斷變革演繹的歷史。農業制度的變革根本是土地分配,如井田、限田、王田、占田到均田,而作為土地分配的受眾,往往是以家庭或族群為基礎。
新中國成立后,歷經多次嘗試,肇始于1970年代末的土地改革終于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這次成功并非偶然,主因在于變大集體生產為家庭責任承包制,尊重了數千年來的農業發展規律,極大地調動了農村家庭的積極性,一夜之間迎來了農業的飛速發展。
上世紀90年代農業發展遇到“瓶頸期”,負擔加重。這主要是因為農業生產成本走高,而糧食收益增長緩慢,必然加重農村家庭壓力,局部甚至出現越種越虧的極端現象。那個時代農村各種矛盾集中爆發,某種意義上正是農村家庭不堪外部壓力的反應。
“2005年國家正式廢除了在中國實行了幾千年的農業稅”,在農民頭頂上“盤踞”了數千年的稅負終于可以卸掉,但這并沒有復制1970年末農村快速發展的奇跡,一個很大的原因在于,農業的資源潛力已抵近極限。也因此,農村家庭收入的增長,越來越依賴從事非農業,這也促成數億農村富余勞動力向城市流動,農民于是有了一個“城不城,農不農”的特色標簽:農民工。
毫無疑問,農民工為中國經濟發展立下汗馬功勞,許多農民工還實現了從農村到城市、從內陸到沿海的身份轉變。但是,大多數農民依舊無法掙脫“候鳥”癥候,每年初帶著鄉愁外出,每年底帶著一年的血汗回家團聚。農民工的出走雖可以為家庭“創收”,但農村家庭關系因此而面臨“割裂”的風險。雖然這種“割裂”不一定導致分裂,但因此帶來了大量問題。比如婚姻、家庭養老、子女監護、農村治安、救災等。農村傳統養老寄望于家庭,子女外出,老有所養往往淪為一句空話,更多時候,為了家庭,本應享受天倫之樂的農村老人,不得不肩負起照看孫子孫女的重任。由于監護人能力的缺失,農民工子女教育、醫療還有日常安全等均面臨太多的不確定因素。相比之下,城市家庭面臨此類問題的壓力小得多。
最主要的是,在農民工外出幾成潮流情況下,農民原本珍如生命的土地日漸淡出農村家庭視野,有的拋荒,有的雖然還會耕作,但鮮見過去那樣精耕細作。某種意義上,農民與土地之間的聯系也在悄悄割裂。當然,這倒不是說農民只能種田。在社會發展的過程中,尤其是市場經濟快速發展的時代,傳統農業必然面臨市場沖擊,回到將農民機械地“釘死”在土地上的傳統老路顯然不可取,畢竟在任何一個農村家庭,收入仍然是他們不得不考量的首要因素。
不要指望困擾中國數千年的農業發展問題在這本書里就能得到輕松解決,但應星反復強調研究農村問題必須充分了解民情,從家庭視角解剖農村問題思路仍然極具啟示意義。簡言之,家庭問題或可成為農村研究的新范式。
《農戶、集體與國家: 國家與農民關系的六十年變遷》
應星 著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16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