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期長篇小說語言、內(nèi)容結(jié)構(gòu)和思想性的新突破

【摘要】《檀香刑》這部小說圍繞“檀香刑”展開，刻畫了一批鮮活的人物形象，將沒落封建王權(quán)下權(quán)力之爭的殘酷揭露得淋漓盡致，凸顯了專制權(quán)力作用于個體的歷史定律，折射出封建專制權(quán)力得以存活的骯臟土壤和陰暗法則。本文就《檀香刑》的語言特色、內(nèi)容結(jié)構(gòu)、思想性等進行分析，進而探討新時期長篇小說在語言、內(nèi)容結(jié)構(gòu)和思想性上的新突破。

【關(guān)鍵詞】《檀香刑》；語言；內(nèi)容結(jié)構(gòu) ；思想性；評價

【作者單位】張英沛，內(nèi)江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內(nèi)江師范學院。

【基金項目】四川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項目，項目編號：13CZ098。

長篇小說《檀香刑》真實地再現(xiàn)了晚清時期山東半島民間反殖民斗爭的歷史。小說以領(lǐng)導這起反殖民斗爭的山東民間藝人孫丙最終被施以殘酷的“檀香刑”為主線，揭示了晚清王朝在政治沒落期的眾多令人驚心動魄的事件，包括百日維新、義和團、西方列強的殖民掠奪等。

圍繞著“檀香刑”，小說凸顯了專制權(quán)力作用于個體的歷史定律，折射出封建專制權(quán)力得以存活的骯臟土壤和陰暗法則。小說成功地刻畫了一批鮮活的人物形象，如富有浪漫氣息和反抗精神的貓腔戲班班主孫丙、頗具正義感的五品知縣錢丁、刑部大堂告退還鄉(xiāng)的首席劊子手趙甲、開狗肉店的孫眉娘、陰險狡猾的政客袁世凱等人。

《檀香刑》以20世紀初德國殖民者在山東修建膠濟鐵路、袁世凱鎮(zhèn)壓義和團運動、八國聯(lián)軍攻占北京、慈禧太后從京城出逃等歷史事件為背景，以豐富多彩的筆觸、悲喜交加的激情，深邃睿智的思想，描述了發(fā)生在山東高密東北鄉(xiāng)一場可歌可泣的民間反殖民運動，一樁駭人聽聞的酷刑和一段驚心動魄的愛情故事。

小說以女主人公孫眉娘與她的親爹孫丙、干爹錢丁、公爹趙甲之間的恩怨情仇及生死較量為線索展開。5個主要人物交織、穿插于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中，主要人物形象包括：殺人不眨眼劊子手趙甲、瘋瘋癲癲的呆子屠夫趙小甲、為民請命的高密知縣錢丁、風情萬種的潑辣女子孫眉娘，以及鐵骨錚錚的真漢子孫丙。莫言借助文學人物形象，管中窺豹，描述了20世紀初，由于晚清政府腐敗，中國被西方列強殖民侵占的那段悲慘、血腥的歷史。

筆者認為，要讀懂《檀香刑》，體會這部小說的內(nèi)涵與魅力，應(yīng)從以下角度去思考。

一、挖掘豐富的語言藝術(shù)，體會小說用語精髓

文學作品是文字與語言的巧妙組合。《檀香刑》以獨具特色的方言為語言基調(diào)，以說書人語氣展開與鋪敘小說。比如在小說“鳳頭”部分（《檀香刑》的結(jié)構(gòu)分為“鳳頭”“豬肚”“豹尾”三部分），莫言以說書、道白的方式，將故事的來龍去脈做了一番交代，然后按照每個人的身份與性格，以自白性敘述的方式賦予他們不同的語言特色，這就使小說有了很強的可讀性。讀者讀到每一個人物的自白性敘述，就如同在聽人物面對面地講述其自身經(jīng)歷，很容易被帶入故事中。

《眉娘浪語》章節(jié)里寫道：“……俺公爹頭戴著紅纓子瓜皮小帽、穿著長袍馬褂、手捻著佛珠在院子里晃來晃去時，八成似一個告老還鄉(xiāng)的員外郎，九成似一個子孫滿堂的老太爺。但他不是老太爺，更不是員外郎，他是京城刑部大堂里的首席劊子手，是大清朝的第一快刀、砍人頭的高手……他在刑部當差40年，砍下的人頭，用他自己的話說，比高密縣一年出產(chǎn)的西瓜還要多。”短短的百來字，眉娘的自白性敘述給讀者展現(xiàn)了一個潑辣、快人快語的女性形象。讀者通過趙眉娘的自言自語，初次見識了封建沒落王朝的忠實走狗，通過殺人得到快感的劊子手趙甲（眉娘公爹）的裝腔作勢、托大、賣弄，這為后文人物形象的行動做了恰到好處的鋪墊。

緊接著，莫言以眉娘的自白性敘述描述了她因父親被抓而產(chǎn)生的煩躁心理：“俺聽到那些菜狗在欄里哼哼，那些肥豬在圈里汪汪。豬叫成了狗聲，狗吠出了豬調(diào)；死到臨頭了，它們還在學戲。狗哼哼還是狗，豬汪汪還是豬，爹不親還是爹。哼哼哼。汪汪汪。吵死了，煩死了。”在這一段描述里，莫言為了表現(xiàn)眉娘的煩躁，用豬狗叫聲的互換和以動襯靜的手法，以及山東方言中的大白話，準確描述了眉娘在父親被縣太爺錢丁抓進大牢后那種有勁使不出，有話無處說的焦躁無助。

在《趙甲狂言》章節(jié)中，趙甲也使用了自白性敘述：“你公爹……從17歲那年腰斬了偷盜庫銀的庫丁，到六十歲時凌遲了刺殺袁大人的刺客，這碗飯吃了整整的44年。”“你去問問那個姓錢的，他見過咸豐爺?shù)凝堫亞幔繘]見過；他連當今光緒爺?shù)凝堫佉矝]見過。他見過當今皇太后的鳳面嗎？沒見過；他連當今皇太后的背影也沒見過。”從趙甲狂妄的語言中可以看出，他自恃見過皇帝的龍顏和皇太后的鳳面，不但沒有把五品官位的高密縣令錢丁放在眼里，而且還狐假虎威地拿著慈禧太后賜給他的佛珠和皇帝賞給他的椅子來擺譜和戲弄高密縣令。莫言通過富有特色的語言描述，展現(xiàn)了趙甲對封建皇權(quán)頂禮膜拜的心理，把他目中無人、狗眼看人低的嘴臉表現(xiàn)得惟妙惟肖。

在《檀香刑》中，高密縣令錢丁的語言也很有特點，當被趙甲硬逼著給佛珠和椅子三跪九叩行大禮后，他怒不可遏，回家向他的夫人抱怨：“余雖然官微人輕，但也是堂堂正正的兩榜進士，正五品的國家官員，受此奇恥大辱，怎不讓余怒火填膺！太后擅權(quán)，皇帝傀儡，雄雞孵卵，雌雞司晨，陰陽顛倒，黑白混淆，小人得志，妖術(shù)橫行……”錢丁在小說中屬于晚清封建王朝沒落期的下級官僚和知識分子代表，他的語言中有封建文人的八股氣，他的性格里有士大夫的清高和對現(xiàn)實的客觀認識。莫言準確地把握住了人物的這些特征，讓他們在敘述中凸顯自身的性格特點。

莫言還在《檀香刑》中大量使用了山東高密一帶的俚語、歇后語等符合地方民俗的語言，如“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瞎慌張”“老鼠舔弄貓腚眼，大了膽了”“狗頭上不了金盤”“木匠戴枷，自作自受”“是親三分向”……這些接地氣的民俗方言，貼近生活，靠近大眾。小說語言還夾雜了山東評書和戲文臺詞，如“俺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精怪，好就好，惹惱了老娘，一頓掏灰耙，先打折了他的腿，然后送到干爹的衙門里，不分青紅皂白，先給他二百大板，打他個皮開肉綻，屁滾尿流，看看他還敢不敢隨隨便便地冒充人家的爹”等富有特色的語言，這給小說增添了高密方言的味道。

《檀香刑》字里行間充滿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整部小說讀來朗朗上口，有元曲之風，這體現(xiàn)了莫言深厚的文字功底。莫言從社會底層來反映整個時代面貌，這不禁讓筆者想起人民藝術(shù)家老舍先生的著名話劇《茶館》中的語言特色。看來，接地氣的小說文學總有共通之處，總是別具魅力。

《檀香刑》的語言正如莫言所說：“我的這部小說也只能被對民間文化持比較親和態(tài)度的讀者閱讀。”莫言在《檀香刑》中對大眾化的道白信手拈來，豐富了小說中的人物形象，這說明了莫言對源于生活的語言精髓的準確把握。莫言通過特有的語言藝術(shù)，構(gòu)造了獨特的世界，他的小說用語激情澎湃，宛如黃河之水奔涌，沖刷出一片新的語言河床，在當代文學寫作史上樹立了一座豐碑。

二、巧妙構(gòu)思的故事情節(jié)，準確再現(xiàn)歷史風貌

文學和歷史是人類自文明史以來記載人類活動印跡的兩個車輪，表現(xiàn)形式有別，但它們的前進方向永遠是一致的。在《檀香刑》中，莫言以精妙構(gòu)思的故事情節(jié)，再現(xiàn)了20世紀初我國山東半島的歷史。《檀香刑》的結(jié)構(gòu)有“鳳頭”“豬肚”“豹尾”三部分，共十八章99個小節(jié)。其中“鳳頭”共四章17個小節(jié)，“豬肚”共九章47個小節(jié)，“豹尾”共五章35個小節(jié)。

莫言在“鳳頭”部分使用了小說人物出場講故事的方式，依照“眉娘浪語、趙甲狂言、小甲傻話、錢丁恨聲”的先后順序，以說書道白的方式，給讀者講故事，而每個人物所講的故事在情節(jié)上又很自然地相互銜接。這樣的小說開篇結(jié)構(gòu)構(gòu)思新穎，有其獨到創(chuàng)新之處。在“豬肚”部分，莫言以傳統(tǒng)小說的表述方法，用第三人稱敘述了《斗須》《比腳》《悲歌》《神壇》《杰作》《踐約》《金槍》《夾縫》《破城》這九個章節(jié)的故事。莫言在敘述中把貓戲班主孫丙這個人物形象融入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中，讓他在其他人物的映襯下形象逐漸豐滿起來并走向最終的悲劇結(jié)局。“豹尾”部分，莫言又恢復了在“鳳頭”部分使用的小說人物獨白、道白的方式，通過《趙甲道白》《眉娘訴說》《孫丙說戲》《小甲放歌》《知縣絕唱》五個章節(jié)，把《檀香刑》的悲劇推向了高潮。這時，莫言獨居匠心地以錢丁看見眉娘刺死趙甲，照應(yīng)了開篇《眉娘浪語》中的細節(jié)，并以錢丁的自語“孫丙啊，余做過許多對不起你的事，但你的胡須，的確不是余薅的。余誠懇地說著，順手就將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他的眼睛里突然迸發(fā)出了燦爛的火花，把他的臉輝映得格外明亮——比月光還要明亮。余看到血從他的嘴里涌出來，與鮮血同時涌出的還有一句短促的話，‘戲……演完了……”結(jié)束全書，給讀者留下了無限的思考空間。

在《檀香刑》中，莫言把我國近代史中的“戊戌變法”這一場歷史事件也放入了小說里，對袁世凱這個反面政客陰險毒辣的嘴臉進行了入木三分的刻畫，對歷史人物“戊戌六君子”進行了簡潔而精彩的描寫。小說對“戊戌變法”雖然整體著墨不多，但簡單的描述卻讓這些歷史人物栩栩如生，比如對“戊戌六君子”的行刑過程，譚嗣同和劉光第面對封建專制王權(quán)屠刀的大義凜然與從容不迫，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外，莫言將高密縣志中記載的孫文率眾抗擊德國殖民者的歷史故事和近代史實（晚清政府對內(nèi)實施恐怖統(tǒng)治，對外軟弱無能；民族資產(chǎn)階級試圖通過“君主立憲”來改變這一切，遭到封建專制保守派的瘋狂鎮(zhèn)壓；民間自發(fā)的反帝團體“義和拳”興起后因種種原因走向失敗等）結(jié)合在了一起，以獨特的構(gòu)思，再現(xiàn)歷史畫面，讓廣大讀者通過小說進一步了解中國近代史。

三、小說深刻的主題思想喚醒了民族自強意識

《檀香刑》在精神推進上是一步步往上走的，它的內(nèi)部有一條向上走的詩學線索，如同一首樂曲，前面有了充分的回旋，到孫丙的行刑和死亡，曲子突然出現(xiàn)一段尖銳而絢麗的樂章，把整首樂曲帶向高潮，并在此戛然而止。

這部小說蘊含的思想是深刻的，在這部小說描寫的眾多人物形象中，我們依稀看到了魯迅筆下很多人物的影子，比如《阿Q正傳》中的阿Q和《藥》中的夏瑜等人物形象。魯迅痛恨中國近代國民的冷漠與麻木，痛恨國人的“看客”心態(tài)，采用了“吶喊”的方式用來喚醒近代民族意識。在筆者看來，《檀香刑》與魯迅的“吶喊”有異曲同工之處。著名作家何向陽評論《檀香刑》：“在這部小說中，莫言寫出了施虐的快感與受虐的快感，劊子手趙甲的施虐癡迷與義軍首領(lǐng)孫丙的甘愿受刑以完成節(jié)義之間，在閱讀中讓人深思。也許這就是國民的劣根性，意識中的無意識，以至于人人自危，親親相殘，腐敗已到基因，再無藥可治，而觸及了它的莫言從中嗅到了血腥。這血腥，與江山、歷史之間又構(gòu)成怎樣的時空關(guān)結(jié)？那殺戮的底色又為這時空注入怎樣的人格鏈接？于具體事件中找出歷史延續(xù)的線索，于社會剖解中發(fā)出人性良知的拷問，是一個作家，提供給世人的——比他在大眾與先鋒之間沖出一條民間出路，尋求一種中國現(xiàn)代漢語寫作的話語方式都更重要的東西。”這里講的“更重要的東西”是什么呢？就是要求文學作品在中國近代歷史上架構(gòu)的故事，能引起國人的反思，進而喚起整個民族的自強意識。

當今的中國快速發(fā)展，綜合國力不斷增強。如果我國國民滿足于太平盛世，忘記中國近代史上的積貧積弱，忘記被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打開的國門，忘記了中華民族曾經(jīng)遭受的種種苦難，不發(fā)奮圖強，不居安思危，那么，當歷史重演時我們可能會毫無還手之力，這是《檀香刑》蘊含的深刻思想。它旨在昭示：中華民族和無數(shù)志士仁人經(jīng)過一百多年艱苦卓絕的奮斗，拯救了內(nèi)憂外患、災難深重的中華民族，讓我們的民族擺脫了苦難。然而，苦難雖然離開了我們，但是并沒有真正遠離，隨時有可能卷土重來。我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一個民族要做到真正強大，需要每個國民都有自強的意識。

因此，我們在探討和評價《檀香刑》這部文學小說所蘊含的思想性的時候，應(yīng)該重視“落后就要挨打”這樣的道理。“落后就要挨打”不僅總結(jié)了中國近代史的教訓，也揭示了當今時代發(fā)展的真諦。就世界的發(fā)展趨勢而言，過去是這樣，現(xiàn)在是這樣，將來也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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