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歷史角度看電視劇《瑯琊榜》

⊙李超［寧波大學，浙江 寧波 315211］

從歷史角度看電視劇《瑯琊榜》

⊙李超［寧波大學，浙江 寧波 315211］

架空歷史題材劇作是在史實的基礎上進行文學的二次創(chuàng)作，不同于歷史正劇。在市場化導向、觀眾口味要求和編導個人藝術風格表現(xiàn)之間，諸多歷史劇往往一味迎合觀眾口味或以商業(yè)價值為目標，在作品中天馬行空、胡亂拼湊，以至于“雷人”的劇情數(shù)見不鮮。《瑯琊榜》將編導的藝術創(chuàng)作風格融入其中，對于歷史的展現(xiàn)更是有著吹毛求疵的態(tài)度。從時代設定、劇情創(chuàng)作、服裝道具、大背景到對時代精神的體現(xiàn)均表現(xiàn)出較高的藝術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

《瑯琊榜》 歷史元素 皇權

一、時代設定

劇中國號為“梁”，國都為“金陵”，國姓為“蕭”，很容易使我們把劇中的時代等同于魏晉南北朝時期武帝蕭衍建立的“梁”，將梁帝等同于梁武帝蕭衍，這也符合本劇的時間設定。“赤焰慘案”發(fā)生在故事開始十三年前，劇中再經(jīng)三年，以此可正確推斷“梁帝”在位時間至少十六年。縱觀南朝歷史符合此條件的帝王僅兩位：宋文帝劉義隆，在位三十年（424—453年）；梁武帝蕭衍，在位四十八年（502—549年）。

據(jù)史載：“蕭衍猜疑心重，忌憚開國元勛。首功之臣范云、沈約皆遭打壓，不得志而終。”①相反于對功臣吝嗇，梁武帝對自己的親屬卻是另外照顧、徇私護短。“但他的照顧并沒有改變皇室內斗的狀況，反而讓他備受刺激……”蕭衍與劇中“梁帝”的性格和經(jīng)歷十分相合，但兩者之間并不能完全混同。如第53集所出現(xiàn)的“景運”“開文”“五王之亂”“先帝”等臺詞，不僅與帝王年號等表面字樣不符，而且也不符合武帝開國帝王的身份。這就可以解釋，劇中時代其實融合了上承秦漢兩晉、下承隋唐的許多因素。“梁帝”不過是作者塑造的具有猜疑心重、殘忍嗜殺、“外忌內親”等特點的典型封建帝王形象。這也為劇中的其他設定做一合理的鋪墊：如本劇開頭出現(xiàn)的“大渝”“大楚”等國名在這一時期內不曾出現(xiàn)，而熟悉的歷史的觀眾如果細想就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國名的出處。“渝”今雖指重慶，但川渝等地在當時屬南朝。第一集中出現(xiàn)的“大渝使節(jié)”服裝接近北地胡風，如此，“大渝”應指統(tǒng)治區(qū)域在黃河流域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南楚、北燕等國（暗合東魏、西魏政權和當時南方控制力弱的嶺南地區(qū)）的出現(xiàn)也使整個時代背景符合亂世諸國林立的特點。

二、劇情創(chuàng)作

“赤焰慘案”作為本劇的主線貫穿始終，而其后有著深刻的歷史背景：外戚結黨與皇儲之爭。外戚問題由來已久，漢高祖皇后呂氏，封“諸呂”為王，公然違背高祖所立“白馬之盟”。漢元帝皇后王氏，其侄王莽，持“輔漢”之權，行代漢之實。東漢外戚問題更加嚴重，從明帝始，馬氏、竇氏、鄧氏、梁氏等外戚相繼當政。如此可知，外戚既與皇帝息息相關，為天子親戚，可為帝王助力，但往往權大難制成為皇權的主要威脅，魏武、隋文皆以外戚之身立國。林氏一門在劇中雖以極其正面的形象出現(xiàn)，但客觀而論，也極其顯貴。林殊之父為從龍之臣，一軍統(tǒng)帥，本身已經(jīng)功高震主。皇帝為了籠絡與之聯(lián)姻，其妻為梁帝之妹晉陽公主，其妹入宮被封“宸妃”。根據(jù)“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論語·為政》）其中之意可知“宸妃”的地位特殊。唐高宗皇后武氏、清太宗妃博爾濟吉特氏皆曾被封為宸妃，意為地位僅次于皇后，在諸夫人之上。地位顯赫又生下皇長子蕭景禹，地位鞏固。其時，林家聲勢可以說已達頂峰。以外戚之身外領大軍而在內又與有力皇位繼承人有莫大聯(lián)系，這本身就是“大忌”。觀眾評論站在同情主角遭遇的角度批評梁帝“殘忍弒殺”，但因與皇帝政見不合，在皇帝在世時就把希望寄托在皇子身上，本身就觸犯了君臣父子之道。林家的悲劇在皇權、父權至上的年代有其必然性。

與“外戚問題”相對應的即是“皇儲之爭”。封建時代皇位傳承的主流是父死子繼，并配合嫡長子繼承制形成了一套不完全嚴格的立儲制度。分析“嫡長子繼承制”，“嫡”在古時皇后經(jīng)常無嗣的情況下可推廣到指皇子生母或養(yǎng)母身份是否高貴、是否得寵。“嫡長”初為一詞，而其實“嫡”在前而“長”在后，年齡較長的皇子往往囿于生母身份而早早失去了皇位繼承的資格（皇子的才干并不是首先考慮的因素）。劇中除了靖王的上位大部分是突出“麒麟才子”的權謀，其他幾位皇位候選人都不嚴格體現(xiàn)了封建時代“立嫡立長，子以母貴”的原則。第十一集中還曾出現(xiàn)“越妃復位，朝堂論理”等可謂原滋原味的歷史化劇情。首先是祁王，他雖非皇后所出，但生母地位尊貴且得寵，身為長子，又得林、言兩家支持，以皇位第一繼承人的身份出現(xiàn)。其次皇四子蕭景，他的情況與祁王相似，生母身份尊貴得寵，且是貴妃親出，最先得到太子之位。但與祁王不同“，非嫡非長”亦沒有顯貴外戚支持，身份本身存在較大爭議。再次譽王，生母地位低下，但是為皇后養(yǎng)子。在當時法禮與血緣并重的背景之下，譽王有“嫡子”的身份（唐高宗首任太子李忠即為廢皇后王氏所收養(yǎng)）。這是他相較于其他皇子的優(yōu)勢，所以“朝堂倫理”中譽王獲勝其實理所應當。由上我們可以看出，貫穿全劇的“皇儲”之爭其實并不僅僅是皇帝為了平衡朝局的手段，也是各皇儲競爭者本身所各有的巨大缺陷所致。劇中的一些細節(jié)，比如“越妃復位”，在觀眾看全在于梁帝處事不公，但如果皇帝沒有廢除太子的打算，恢復太子生母的地位其實也是在“情理之中”。太子被廢為獻王，越氏也隨之被貶為賢妃。靜妃地位的提升，除開靜妃的個人品格之外，也是準備冊立靖王的必要準備。

三、服裝道具

一部以歷史為大背景的電視劇要做到“史劇相合”，劇中所用服裝、道具和與之相應的禮儀等繁瑣的細節(jié)就成了評價劇組水平的關鍵所在。以往所謂的“歷史劇”，大多因為對細節(jié)的忽視而顯得“粗糙”難以下咽，為觀眾所詬病。關于本劇的道具、服裝、禮儀都較符合當時歷史大背景，如不同場合的服飾規(guī)范，本劇在第二集即出現(xiàn)靖王戎裝入宮受太子訓斥的片段，既點出太子“刻薄寡恩”，也從側面說明服飾事關禮儀尊卑可大可小而不可忽視。以“蕭景琰”為例，片中就出現(xiàn)四套常用服飾：宮服、正服、居家便服、戎裝。宮服為緋紅四爪龍紋袍（帝王五爪，藩王四爪），頭戴王冠。便裝為上半袖馬甲型的外褂而適于騎馬行獵，正與靖王常在軍中的情形相互印證。外出會客時則要披外袍以示尊重。而且片中屢次出現(xiàn)的回憶中的靖王無一不是“蓬頭稚子”。不同于大多數(shù)片中人都嚴格的帶上了發(fā)髻以示成年。（片中關于此類細節(jié)還有多處，這里不一一列舉）還有自梁帝以下到庶民服飾的不同而顯示的尊卑秩序。據(jù)采訪說本劇服飾道具都是按照漢朝禮法所設，看男子的官帽及佩綬的材質即可看出他們的等級和身份，女子亦然。劇中的服飾不像其他古裝劇一樣顏色花哨，越是上位者服飾顏色越深，只有皇帝身著玄服（純黑），而除了平民是素面的棉布麻布（如林殊的白衣裝）但凡有品級可以著緞者，都是有提花織紋或者遍覆文秀。這種對小細節(jié)的積累構成了此劇獨有的質感，古色古香、精致的追求使《瑯琊榜》在現(xiàn)今各種電視劇競相上映的條件下仍然顯得出類拔萃，具有充分的藝術價值。

四、歷史背景

劇中對歷史大背景的反映也顯得功力深厚，首先是官職和中央機構的設定。兩晉南朝處于中央官制的變革期，從秦漢時的三公九卿過渡到隋唐時的三省六部制。東漢權歸尚書，《后漢書·仲長統(tǒng)傳》記載：“光武皇帝（劉秀）慍數(shù)世之失權，忿于強臣之竊命，矯枉過直，政不任下，雖置三公，事歸臺閣。自此以來，三公之職，備員而已。”且尚書之職多為要人所據(jù)，如《三國演義》第三回：董卓欲殺盧植，或諫日：“盧尚書海內人望，今先害之，恐天下震怖。”魏晉權歸中書，南朝權歸門下，到隋文帝創(chuàng)立成熟的三省六部制度，這一時期制度變革具有連續(xù)性。劇中出現(xiàn)的吏、戶、禮、兵、刑、工等六部尚書、侍郎以及中書令等官名符合規(guī)制。再有關于“懸鏡司”，觀眾所知懸鏡司是事件的始作俑者，大眾對于懸鏡司的認識多關于經(jīng)常出現(xiàn)于屏幕中的錦衣衛(wèi)、東廠、西廠等明代特務機構，但特務機構由來已久，中國歷史上最早的特務制度是漢武帝的繡衣直指。唐代傳說中的內衛(wèi)，宋代的皇城司，明朝錦衣衛(wèi)、東廠都是特務機關，錦衣衛(wèi)是中國古代最成熟最完善的特務機構。懸鏡司與它們具有共同的特點：為加強皇權所設，直屬于皇帝，獨立于正常行政機構之外，有稽查刑獄之權。第三十八集回憶中所述：祁王奏請廢除懸鏡司，反映了君權與臣權之爭，這是整個劇情中的關鍵一環(huán)，有據(jù)可查，不可替代。其他如劇中出現(xiàn)的“濱州侵地案”與“舉薦中正官”一事，反映了歷史背景下的社會基本矛盾：土地制度混亂情況下的土地兼并之風，“九品中正制”人才選拔制度實行日久之下的“重門第出身，輕才干”選才原則的不公平與不合理。如《晉書·王毅傳》《晉書·王沉傳》所載：“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公門有公，卿門有卿。”梅長蘇雖有“麒麟才子”之名，但本身也不過是寒門士子。這兩種社會問題貫穿整個封建社會。

五、時代精神

《瑯琊榜》共五十四集，借外戚、皇儲等問題進而引申為整個舊社會皇權斗爭的殘酷性。“梁帝”其實涵蓋了整個封建社會帝王們的共同特點：殘忍弒殺，猜忌無度。為了鞏固皇權不加詳查就殺害親子、愛人、好友。不惜以滅門這一毫無人情的手段來滿足自己的私欲，其后發(fā)生在譽王身上的悲劇再次印證了封建時代皇權的冷酷無情。本劇在最后進入高潮，“梁帝”在眾臣相逼的情形下失魂落魄，口呼“亂臣賊子”而離開大殿。之后借林殊之口指出梁帝只在乎皇權與帝王尊嚴，而毫不關心案情本身即其至親之人的清白。梁帝口中的“亂臣賊子”其實是一群胸懷坦蕩、為國為民之人，在此弘揚的是對民生的關注和對生命、司法的重視。林殊的質問“陛下下旨重審當年的冤案難道真的就這么難嗎！”反映了小說和電視劇主張公平正義高于皇權的精神，批判封建倫理道德、等級，也將焦點轉移在親情、友情、愛情的可貴之上；另一方面，在評判皇權同時也贊頌了本片人物之間的“羈絆”與“人性”。郡主與宮羽對愛情的忠貞，蒙摯、林殊、聶鋒之間的同袍之義，豫津、景睿之間的友情和“江左盟”眾人對林殊的主仆之情。不同于《甄傳》等同類作品，劇中人物在經(jīng)歷殘酷命運的洗禮之后并沒有失去善良的本性，做到了“出淤泥而不染”，堅持懲惡揚善而非《甄傳》中的以惡制惡。林殊、蕭景睿的堅守自不用多言，以反派形象出現(xiàn)的譽王在本劇最后亦體現(xiàn)了為生母追求真相的人性閃光點。以上這些在關注社會公平正義、弘揚社會正能量的今天都體現(xiàn)了創(chuàng)作者對于現(xiàn)實價值的追求。

《瑯琊榜》的出品方山東影視集團及其合作公司，近年來通過推出《鋼鐵時代》《溫州一家人》《戰(zhàn)長沙》《青島往事》等精良的電視劇以及刷新國產(chǎn)動畫票房紀錄，創(chuàng)造良好口碑的電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已經(jīng)在業(yè)界和觀眾心中樹立了良好的形象。《瑯琊榜》的成功，是山東影視集團在創(chuàng)作經(jīng)驗上多年積累的體現(xiàn)。歷史題材劇應做到最基本的歷史還原，制片人侯鴻亮在劇中倡導的“講究，不講究”的敬業(yè)精神、制片方的細節(jié)考究和用心為行業(yè)樹立了準則。文藝作品承擔著社會教化功能，歷史劇作為文藝作品的傳播會潛移默化影響受眾的歷史觀并進行重塑。架空歷史題材雖不同于歷史正劇，但如果起筑于歷史事實，而非附庸于低俗化的審美傾向，更能倡導正確的歷史觀。對于歷史的嚴謹，將歷史題材劇僅只以歷史的形式再現(xiàn)，而喪失了精神內核的表達。不少歷史劇中兒女情長愛恨情仇、宮廷爭斗等雷人劇情令觀眾反感，歷史劇藝術的創(chuàng)作表現(xiàn)不應凌駕于天馬行空的想象之上，而應該對于歷史和藝術抱有嚴肅的理念和敬畏的態(tài)度。

①李翰之：《中國皇帝全傳》，當代世界出版社2012年版，第172-181頁。

作者：李超，寧波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史。

編輯：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

本文系寧波大學SRIP項目：架空歷史作品中的歷史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