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遠去：一代人的精神回響

丁愛波

真實的武林已經變異、重構，精神的江湖卻在我們對某種自由、正義以及超能力的想象中組合成了一幅中國式英雄圖景。

廟堂與江湖：

“有了規矩就有了體面”

江湖一詞，最早出現于《莊子》：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在此后的語義變遷中，江湖一詞逐漸成為了社會這個大染缸的文藝化表達。江湖一詞，專屬于社會的精英階層，政治有江湖，文人有江湖，至于普通老百姓，他們很少涉足江湖，其所擁有的是一畝三分地。

東漢末年，綠林起義，最終推翻了王莽統治。此時，豪俠之士等同于綠林好漢，與綠林詞義相近的江湖，也便逐漸帶上了豪俠的氣息。快意恩仇、仗劍江湖，千古文人總有俠客之夢，在王朝統治的衰弱期，也總有一群不甘于既有秩序的“匪寇”，嘯聚山林，將“俠以武犯禁”的故事演繹得淋漓盡致。

江湖有其對立之面，那就是廟堂。范仲淹的名句：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實際上是兩種身份的切換，普通人很難有這樣的心境，因為這畢竟屬于兩個世界。

廣義的江湖不僅僅指的是游俠，游俠是一種以武犯禁，是要形成社團要去幫助民間，幫助弱者。這是民間的一種積極的行動者。廣義的江湖還包括一種消極的對抗者。一種是積極的干預，一種是消極的反抗，那么消極的反抗這一派，也稱為江湖，即古代的隱士。不管是游俠子弟，還是這些消極的隱士，都是為廟堂所不喜歡的，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一種不合作精神，我不為你統治者服務，這是一種自古江湖社會的基本精神。我們自己管理自己，我不需要你廟堂來插手我們的事情。

這種不合作的態度，實際上推生了俠義精神以及江湖規矩的誕生。徐浩峰導演的《鏢門》，里面戴老爺子有句話這樣表達，叫“有了規矩就有了體面”。在徐浩峰演繹的江湖中，規矩是用來自重的，只有自重了，別人才能敬重你這個行當。比如劉安順拒不給貝勒爺行跪拜禮，說鏢門的規矩“雇主和鏢師之間行的是主客之禮”，后來驕橫的貝勒服了，說“做人就得有個做人的樣兒”。《一代宗師》里，葉問說“跌打正骨，內功點穴，一概不會。無瓦遮頭，舞龍舞獅，一概不教。”這就是自重。

商業武林：洗去俠義與殘酷，成為實實在在的體育訓練場

江湖與廟堂有一種此消彼長的關系。當廟堂的統治力無比強大時，江湖便大幅萎縮，成為統治者認可的門派或組織。當廟堂孱弱，其影響力無法控制底層時，江湖便隨之擴張，一定程度上，那些武林中人，接管了秩序的維護權。

所以我們看到，民國時期，江湖勢力無比強大，武館分布眾多，葉問、霍元甲、尚云祥、孫祿堂等一代宗師皆在彼時名聲大噪。

更為牛氣的江湖人杜月笙，可以與當時的頂層政治家有著超出尋常的關系。即便是當時的知識分子，也對其所展現出來的某種精神、氣質所吸引，比如章太炎就非常推崇杜月笙，為其做《高橋杜氏祠堂記》，將杜家淵源直接上溯到帝堯時期，無限拔高了杜月笙的身份。駢文大家饒漢祥還給杜月笙寫過一副對聯，“春申門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直接將其等同為亂世中急公好義的公子。

新中國成立后，國內秩序逐漸穩定，江湖便在此時逐漸衰亡。現實的衰亡可以催生出精神世界的無比強大。平江不肖生的精神遺脈被金庸、古龍、梁羽生們接管，他們創造出了一個更具文人色彩的武俠世界。值得一提的是，平江不肖生是真懂武術的人，金庸們則更多在武術的基礎上進行幻想、演繹。

此后，關于武術、江湖的影視作品開始大熱，李小龍成為功夫的代名詞，電影《少林寺》則讓大陸70后、80后們第一次見識到了中國式超人。全民武術熱以及武俠文學開始大爆發，武術的商業特質逐漸顯現，武術成為一種文化IP，在《功夫熊貓》以及昆侖決的演繹中，達到了某種頂峰。

江湖開始洗去俠義與殘酷的規矩，成為一種實實在在的體育訓練場，成為廟堂所構建的一個產業，武俠也隨之成為東方文化的某種象征，并在全球化的浪潮下，成為某種可以對抗西方化的工具。徐克在《笑傲江湖》中，曾借東方不敗之口說：你有科學，我有神功。這句頗有義和團色彩的話，代表了徐克的某種迷惘，也宣告了一場精神體操的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