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益文
例談詩歌格律在翻譯中的傳達
崔益文
內容摘要:漢詩和英詩在格律方面有諸多不同,在格律的傳達上當然也有諸多困難之處。本文擬采用紅樓夢菊花詩原詩、楊譯本和霍譯本譯詩為相關語料,探討兩譯者對原詩格律的傳達。
關鍵詞:格律菊花詩翻譯
有關譯詩如何表達出原詩的格律,體現原詩的精髓,一直以來都是學界困擾的問題,國內外不同學者對此也是眾說紛紜。《紅樓夢》作為一本“詩化”的小說,目前擁有兩個譯介廣為推崇的全譯本,即楊憲益、戴乃迭的ADreamofRedM ansi ons和霍克斯、閔德福的TheSt oryoft heSt one,兩方譯者有著不同的文化背景,本著不同的翻譯目的,對《紅樓夢》中詩詞的傳譯方式也有所不同。
而作為小說五大詩會中參與人數最多,影響較為深遠的菊花詩會,黛玉、寶釵、寶玉、湘云、探春分別以“瀟湘妃子”、“蘅蕪君”、“怡紅公子”、“枕霞舊友”、“蕉下客”為名,創作了共計12首菊花詩。12首詩原詩語言含蓄凝練,言微旨遠,由楊憲益和霍克斯所著譯詩也是各有特色,各領風騷。因此,對于其中譯詩格律傳達的研究也極具代表性,具有相當的研究意義和研究價值。
在國內,聶珍釗(2007)的《英語詩歌形式導論》具體論述了重音與重讀,詩行與詩節、韻步和韻律的關系,列出押韻和十四行詩的全部形式,以清晰簡明的文字將諸多抽象而生澀的定義娓娓道來,實為佳品;王力(2015)的《詩詞格律》在書中對于漢語詩歌的韻式、平仄、對仗、節奏等也有非常詳盡清晰的解述,對于詩律和詞律的區別也做出了嚴格劃分,是詩歌學習者的必讀之物,也是詩歌研究者的必備指南。
在國外,Geof f reyLeech(杰弗里·利奇)(2003)在《英詩學習指南》中對文本偏離種類進行了具體劃分,對其中平行結構、重復、擬聲詞、韻式、修辭等藝術手法也分別舉例加以敘述,深入淺出、層次分明,備受英詩學習者所推崇。
有關菊花詩及菊花詩會,國內外相關研究則相對較少,但其在《紅樓夢》中的重要地位也從側面印證出相關研究的必要性和急迫性。其中,通過知網檢索主題為“《紅樓夢》菊花詩”的文獻,共有8條記錄,與菊花詩翻譯相關的卻只有李姝瑾(2008:111-125)的《匠心獨運兩叢菊譯筆平分一脈秋——從功能目的論析〈紅樓夢〉菊花詩二譯本》以及賈玉梅(2011:89-92)的《〈紅樓夢〉菊花詩中文化意象翻譯對比研究》;前者從目的論的角度對楊、霍兩譯本進行比較分析,在色彩意象、文化典故、藝術手法方面研究其翻譯的變通手段及翻譯方法;后者則將重點放在菊花詩文化意象的再現上,并對楊譯本和霍譯本翻譯的一般性規律進行總結。
漢詩格律主要是有關對仗、平仄、詩韻等方面的格式和規則,而英詩格律主要是韻步、韻式、押韻方式等方面的規范與總結。兩者雖不盡相同,但主要都從節奏和音律特征兩方面進行探討,因此,本文中也從這兩方面探尋菊花詩及其譯本的相通之處,尋求漢詩格律在英詩中的傳達。
1.節奏
在語音學上,英語是重音-節拍語言,其節奏主要是靠輕重音有規律的交替與重復,音步數量對其有重要影響;漢語是音調語言,其節奏主要靠的是平仄的交替與對立,詞語結構(頓)對其有重要影響(王力,2015)。因此,漢詩通常以頓作為一個節奏單位,而英詩則是以韻步作為一個節奏單位,頓和韻步分別作為英詩和漢詩的分析基礎而存在,與詩歌聲調鏗鏘、音韻和諧的表現形式密切相關。
由于楊譯本和霍譯本都沒有完全將詩歌譯成格律詩的形式,兩譯本韻步都沒有統一的格式,統計起來較為繁雜且意義甚微,因此便使用中英詩歌都便于統計的音節數作為節奏分析的基礎,從音節數目的多寡來探析譯詩對原詩的傳達程度,以及譯詩在各自節奏形式上的關注狀況。
音節數目的統計在漢英語中有所不同。在漢語中,每個字都沒有明顯的重音,因此一個字就是一個音節,統計起來較為簡單。而在英詩中,由于英詞中輕重音交替更迭的多音節詞占有較大比重,因此通常以元音來劃分音節,一個韻步通常為兩個或三個音節構成(一輕一重或兩輕一重),分別構成抑揚格,揚抑格,抑抑揚格,揚抑抑格四種韻步類型。
其中兩譯本譯詩音節數目具體情況如下表所示:

譯詩的長短影響到譯詩是否與原詩同樣工整與勻稱,但漢詩尤其是漢詩大多用詞精簡,內蘊豐富;而英詩則措辭清晰,注重連貫,這也就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漢詩和所譯英詩在字數上的差異。12首菊花詩原詩都屬于七言律詩,每首8個詩行,每行7個音節,字數對等,對仗整齊,韻味十足。而在翻譯成英語之后,楊譯本由于照顧意象傳達,所譯詩行音節數從6音節到17音節不等,均有涉及,而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譯詩對原詩節奏感的傳達,影響了其自身的的形式美和上口感;霍譯本所譯12首菊花詩則以10音節詩行為主,以抑揚格五音步的韻式構成了譯詩抑揚頓挫的朗誦特點,將原詩一句多頓、平仄相間的節奏模式進行展現,實屬不易。
2.音律特征
12首菊花詩選擇以莊雅的七律作為詩體,各詩偶句押韻,且一韻到底,并反復使用疊韻、雙聲、疊字、重復等藝術手法構成原詩的音韻特征。其中疊韻指兩個字的韻母或主要元音和韻尾相同,如“悵望”(譯菊);雙聲即兩個字的聲母相同,如“紙帳”,重復和疊字則分別對應枕霞舊友《對菊》中的“一從…一從”和怡紅公子《訪菊》中的“得得…悠悠”。在原詩中,雙聲、疊韻、疊字三種形式出現次數均較多,展示了大觀園兒女在聲韻傳達方面之重視,而重復這一藝術手法使用次數較少,展現了詩者一氣呵成的創作情境,昭示了此時賈府和樂融融、飲酒作詩的和諧氣氛。
楊譯本和霍譯本對原詩在音律特征上的再現主要體現在頭韻、內韻、擬聲詞和重復四個方面。頭韻是行內韻的一種,是指以兩個或多個以輔音字母開頭的單詞開頭的輔音字母相同,如“sadseason”和“peachandpl um”這種形式;內韻也稱里奧韻,泛指詩行前一個意群的詞和后一個意群末尾的詞押韻而引起語音共鳴的情況,如《對菊》“Int hecol d cl eanscentIhugm ykneesandchant”中“scent”和“chant”;擬聲詞是模仿自然界聲響造的詞匯,通過擬聲詞的發音讀者會自然聯想到相關的意象,如菊夢中的“hazi l y”和“chi rp”;重復則是中英文通用的一種表達方式,通常有前后呼應、使詩文更有音樂感和節奏感的作用。譯詩四種音律特征及其數目如下所示:

可以看出,較霍譯本,楊譯本再現原文音美的形式更為豐富,在頭韻的使用上也更為廣泛、更靈活,而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楊譯本因采用自由詩形式而缺失的譯詩音樂美。另外,從上述表格不難看出,兩譯本在頭韻和擬聲詞的使用占比較大,既體現了兩位譯者的音律特征選用策略相似,也普遍反映了頭韻和擬聲詞在再現原詩音韻方面的重要性。
原詩中雙聲和疊韻出現頻次較多,而楊譯本和霍譯本也用英詩中與其對應的頭韻和元韻進行傳達,促成了形式和押韻的雙重對應,有效地對原詩格律進行完整再現。而對于原詩中頻繁出現的疊字和反復,由于英語中沒有相對對應的表達手法,譯者則通過其他押韻方式進行彌補,以下是具體分析情況:
憶菊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癡。
楊:M yheartf ol l owst hewi l dgeeseback t ot hedi st antsout h,
Si t t i ngl onel yatduskIheari ngpoundi ng ofwashi ngbl ocks.
霍:Thewi l dgeesef romt heNort hare nowret urni ng;
Thedhobi’st hum pateveni ngf i l l sm y ears.
在這句話中,楊譯本和霍譯本皆沒有將原文的“念念”“寥寥”譯出來,但兩位譯者都在第二句中用擬聲詞“poundi ng”和“t hum p”進行彌補,將此時夜深人靜,獨捶浣衣的凄清情境生動傳現。
訪菊
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
楊:W axedscandal spat t er,com egai l yf romf araway,
Insoari ngspi ri t shechant sendl esspoem s;
霍:W hi chaf t erwearywal khavi ngf ound,we’l lsi ng
Anaut um nsongwi t hunsubduedel at i on.
楊譯本靈活連用兩個擬聲詞“pat t er”和“gai l y”,不僅與原文中的“情得得”相對應,更是讓讀者通過其輕快的發音在字里行間即體味到詩者此時風塵仆仆卻壓抑不住內心的悸動,迫切想要大施拳腳的心情;下句中作者通過押頭韻“s”充分展現了一幅詩者此時詩意盎然、志趣高昂的圖像,完美再現了原文的音美。
霍譯本雖未譯出原文的“得得”與“悠悠”,但其通過押頭韻“w”達成了譯文的音美,讀起來韻味十足,抑揚頓挫。下句話則與前句緊密銜接,雖未有相關的音律特征進行展現,但在語句銜接方面卻顯得相當地道,充分展現其深厚的文學基礎和流暢的表達能力。
對菊
一叢淺談一叢深
楊:Onecl um pi spal e,onedark;
霍:Bot ht hepal ecl um psandt hoseof darkerhue!
楊譯本和霍譯本的風格也在這一句詩的翻譯中得到完美展現。楊譯本充分遵從原文,將“一叢...一叢”譯為“one...one...”,既達到了重復的效果,使譯詩讀起來朗朗上口,也與原文的語頓形成了完美的對應?;糇g本則使用“bot h...and...”這樣的語句結構,同樣達到了語頓對等的效果,同時擬聲詞“cl um p”的使用也對原文的音樂性表達進行了有效彌補。
問菊
喃喃負手扣東籬
楊:M usi ngal oneIst rol lt ot heeast ern f ence
霍:Icom ewi t hm urm uredquest i onst o yourgat e;
楊譯本和霍譯本在此句中分別使用擬聲詞“m usi ng”和“m urm ured”對“喃喃”進行傳述。不同的是楊譯本與原文語序相同,而霍譯本則強調了詩者問問題時的躊躇反復,難得力斷的情狀,更加真實地再現了詩者的內心洶涌,體現詩者的多愁善感的性格特點。
菊夢
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顧顧惱蛩鳴
楊:Insl eept hevi si onrecedeswi t ht he f l i ghtofswans
Arousedwi t hast artweresentt hechi rp ofcri cket s
霍:Fol l owi ngt hewi l dgoose,i nt osl eepI sl i d,
Fromwhi chnow,st art l edbyt hecri cket’s cry
楊譯和霍譯在第一句中同用頭韻“s”來譯“依依”,似是沒有差別,但霍譯卻將此句分為兩小句,更加清晰明朗,上口性強。第二句中楊譯和霍譯分別用“chi rp”和內韻“by...cry”再現原文中的蛩鳴,對原詩中的“顧顧”在聲音上進行了彌補傳達。
總的說來,在原詩疊字的傳達上,楊譯和霍譯都積極采用擬聲詞、頭韻、內韻等形式對原詩疊字形式進行傳譯,甚為用心;在傳達原詩音美的同時,楊譯和霍譯也非常注重譯詩的遣詞造句,相對于霍譯本,楊譯本與原詩在語序上更為切合,霍譯本則顯得更為地道,與上文銜接緊密,且以小句為單位進行傳譯對于原詩格律的表達也有一定的積極作用。
通過對12首菊花詩原詩和譯詩在格律上的分析,發現:楊譯在節奏的把握上略有偏頗,譯句長短不一,韻步展現較為繁雜,減少了譯詩的可讀性和音樂美,霍譯則充分考慮譯詩的節奏感,行文中多以五音步抑揚格的形式進行展現,節奏明快、輕重相間,可讀性強。在音律特征方面,楊譯和霍譯都充分運用頭韻、擬聲詞、內韻等形式進行再現,楊譯更是采取多樣性翻譯策略對原詩進行傳譯,有效地彌補了譯詩在節奏和形式上的不足;具體在疊字這一藝術手法的傳達上,楊譯和霍譯在充分押韻的同時,也展示出各自的翻譯風格:楊譯本偏于保留原文句式,霍譯本則善于進行靈活轉換,使譯詩更加地道。總之,兩譯者在翻譯時既有相似之處,也各有側重,但所譯詩目都閃耀著其各自的光芒,傳達出譯者在格律特征上的用心和斟酌,可謂“直緣多藝用心勞,心路玲瓏格調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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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朱光潛.詩論[M].江蘇文藝出版社.2008.
(作者介紹:崔益文,江蘇大學外國語學院翻譯研究中心碩士研究生,方向:翻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