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常紅 張嵐玲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 湖南 長沙 41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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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NP前“雙”和“一雙”的選擇

(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湖南長沙410081)
在近代尤其是現代漢語中,“雙”具有數詞和量詞的性質和功能,“NP”前的“雙”和“一雙”都有[+計量性],“一雙”兼有[+描寫性]。這些是制約“雙/一雙”選擇的基本句法語義因素。從組合上看,隸屬型NP和準量詞型NP只與“雙”組合,穿戴型NP只與“一雙”組合,靈活型NP跟“雙”和“一雙”組合皆可。“一雙NP”“雙NP”在結構的穩固性、句法分布以及語義功能上都有所不同。
雙; 一雙; 數量性詞組; 選擇; 計量性; 描寫性
“雙”和“半”的研究有助于漢語數量結構的本體研究和應用研究。關于“雙”類詞的性質和功能,已有不少成果,例如郭先珍(1982)、邢福義(1993)、俆今(2008)、宗守云(2008)和曾常紅(2009)。“半”類詞的性質和功能以及“半”前“一”的隱現也已有一些成果,如邢福義(1993)和曾常紅、白水振(2016)。然而,關于名詞前“雙”和“一雙”的選擇至今還沒有比較全面和系統的研究。因此,本文專門探究NP(名詞性成分)“雙”和“一雙”的選擇,用例都來自北京大學古代漢語和現代漢語語料庫。
“雙NP”中的“雙”有[+計量性],“一雙NP”中的“一雙”有[+計量性]和[+描寫性](曾常紅,2009)。與“雙”的功能相比,“一雙”有一個不同之處,就是不修飾謂詞,因此,我們這里要討論的是數(量)名結構中作詞用的“雙”前“一”隱現的規律。例如:
(1a)雙蜈蚣,長尺余,便于盤中跳走。游便飽食而歸,安然無他。(《搜神后記》)
(1b)見一雙蜈蚣,長尺余,于盤中走出,游因飽食而歸,竟無他。(《太平廣記》)
(2a)與他梳了頭,戴了巾幘,穿了衣裳,取雙鞋襪與他穿了,將片白絹蓋了臉,揀床干凈被蓋在死尸身上。(《水滸全傳》)
(2b)當下開箱子,取出十兩一封銀子,又尋了一件舊棉襖、一雙鞋,都遞與他,道:“這銀子,你拿家去;這鞋和衣服,恐怕路上冷,早晚穿穿。”(《儒林外史》)
第一組出自同一故事,分別由不同時期(中古和近代)的作者敘述。*故事出自《搜神后記》第20條(卷二),原文為:“曇游道人,清苦沙門也。剡縣有一家事蠱,人啖其食飲,無不吐血死。游嘗詣之。主人下食,游依常咒愿。雙蜈蚣,長尺馀,便於盤中跳走。游便飽食而歸,安然無他。”據查,《搜神后記》又名《續搜神記》,是《搜神記》的續書。題為東晉陶潛(365—427)撰。所記有元嘉十四年(437年)、十六年(439年)事,其偽不可待辯。皆陶潛死后事,故疑此書為偽托,或以為經后人增益。我們認為,《搜神后記》和《太平廣記》分別屬于中古和近代的著作是毋庸置疑的。但例(1a)用的是“雙蜈蚣”,例(1b)用的是“一雙蜈蚣”。從字面上看,這組“雙”字結構不同,“一雙蜈蚣”前接動詞“見”,而“雙蜈蚣”前沒有接任何詞語。但從句法上看,“一雙蜈蚣,長尺余,于盤中走出”都是“見”的賓語,因此,“雙蜈蚣”與“一雙蜈蚣”都在句子(小句)中充當主語。例(2a)的“雙鞋”和例(2b)的“一雙鞋”都充當動詞“取”和“尋”的賓語。這二組用例似乎都說明“雙”和“一雙”是互混分布的,沒有規律可循,其實不然。
我們以李艷惠、陸丙甫(2002)提出的數目理論為基礎來解釋“一雙”與“雙”的分布。李、陸提出“三個人”或“兩個孩子”這類數量表達是歧義結構。在理解成指稱性的名詞短語時,其中名詞是核心。在強調“多少”這個數量意義時,可以看作以數量詞為核心的“數量短語”。他們認為數量性短語的核心實際上就是其中的數目表達,不同于以量詞或NP/DP為核心的指稱性名詞短語。并指出數目表達的雙重性:或者是以數詞為核心的數目短語(表示數量),或者是不以數詞為核心的不定性的指稱性短語。
“一雙NP”與“雙NP”都是數量性詞組,在表達數目時都有雙重性,所以,有時“雙”與“一雙”呈互混分布,例(1a/b)就是。
然而,數量表達結構“一雙NP”與“雙NP”畢竟有所不同,“一雙”兼有描寫性,“雙”沒有。因此,“雙”前“一”的隱現仍然有一定的規律可循。
(一)構詞語素“雙”不是研究對象
早在上古漢語中,位于NP后“雙”與“一雙”就存在對立分布,但缺乏足夠的可對比的語料,所以,我們從中古漢語開始探討數(量)名結構中“雙”前“一”的隱現規律。*中古漢語以后,仍存在“名數量”結構,但只有“一雙”出現,“雙”不單獨出現在這類結構中,所以,我們不加討論。
漢語中存在兩種不同性質的“雙”,即構詞語素“雙”和詞“雙”,下面實例中的“雙”是構詞語素:
(3)韋好持大雙戟與長刀等,軍中為之語曰:“帳下壯士有典君,提一雙戟八十斤。”(《三國志》)
(4)側見雙翠鳥,巢在三珠樹。(《感遇》)
例中的“雙戟”“雙翠鳥”都是一個詞,其中的“雙”是構詞詞素*“戟”分長戟、手戟、雙戟等。手戟柄短體輕,可刺可擲,是性能優良的防身自衛兵器。長戟、雙戟則柄長體重,殺傷威力大。雙翠鳥:即翡翠鳥,雄為翡,雌為翠,毛色華麗多彩。三珠樹:神話傳說中的寶樹。本作三株樹。此外,“雙眼皮”和“雙子座”等詞中的“雙”也是構詞語素。,不屬于本文研究的對象。
(二)“雙”和“一雙”的分布
1.隸屬型NP前不出現“一雙”
有些“雙NP”前不可能出現“一”,其“NP”一般是具有隸屬性的非主動性肢體、器官或者人造物,我們稱之為隸屬型NP*這里的“非主動性”是指肢體或器官沒有表現力和不靈活的特性。,例如:
(5)稱觴春酒,一飲紅生雙頰。(歐陽光祖《瑞鶴仙》)
(6)(做鉆一遭)赤緊在他雙股下,子索伏低且做小。(金仁杰《蕭何月夜追韓信》)
(7)陳大郎聽說,慌忙雙膝跪下。(《蔣興哥重會珍珠衫》)
(8)休說白日升天,莫夸金印,斗大懸雙肘。(楊萬里《念奴嬌》)
(9)燕山勒頌知何日,冒染蓬塵雙鬢秋,不慮東西抗天塞,唯愁渴乏渡荒州。(《敦煌變文集新書》)
以上各例中的“雙”前都不能添加“一”,在漢語語料庫里我們也沒有發現“一雙頰”“一雙股”“一雙膝”“一雙肘”“一雙鬢”“一雙唇”等詞組。“頰”指面頰,臉的兩側從眼到下頜部分。“股”是腿的一部分(膝蓋以上)。*“膝上曰股,膝下曰脛。”(《論語·憲問》疏)“膝”本義是“膝頭”,大腿和小腿相連關節的前部,通稱膝蓋。“肘” 本義是上下臂相接處可以彎曲的部位。“鬢” 本義是頰發,兩頰兩旁近耳的頭發。“唇”是嘴的邊緣紅色部分。“頰”“股”“膝”“肘”“鬢”和“唇”分別是“面(臉)”“腿”“手臂”“頭發”和“嘴”的一部分,并不屬于靈活或凸顯的肢體和器官,因此,沒有用“一雙”對它們進行描寫性修飾的必要。*“唇,緣也,口之緣也。”──《釋名·釋形體》。“股”作量詞用不會晚于近代,例如:“著破三條裙,卻還雙股釵。(施肩吾《定情樂》)”,量詞“股”也許對“一雙股”的出現有一定影響,但這可能不是最重要的制約因素。“臉”字在魏晉時期才出現,只表示兩頰的上部,到了唐宋時期,口語中才用“臉”表示整個面部。“臉”在中古漢語有對稱義,自然可以說“雙臉”,在人體器官前可以用“一雙”修飾時(近代),“臉”為一個整體,已經不存在是否對稱的問題,因此,漢語中沒有“一雙臉”,只有“一張臉”或“一副臉”的說法。*“雙履”或“雙屨”在上古和中古漢語中常見,但語料庫中沒有“一雙履”或“一雙屨”出現。唐代以后已經把“履”、“屨”稱為“鞋”了,故只有“一雙鞋”之說。這與“雙臉”的情況類似。下面例句中的“雙臉”不可以改為“一雙臉”。
(10)還似妖姬長年後,酒酣雙臉卻微紅。(韓偓《和吳子華侍郎令狐昭化舍人嘆白菊》)
(11)笑從雙臉生。(晏殊《破陣子》)
還有與此類似的情況,“一雙”在“NP”前一般不用,但在特殊條件下使用。比如“雙乳”、“雙肩”和“雙臂”,“乳(房)”不是靈活和可隨意顯露的器官,一般情況下不需要刻意描寫,所以,“一雙乳(房)”極少用到。只有在特定背景下,才會用,例如:
(12)況這位縣太太又胖得了不得,五月里的白羅衫子被水濕透了,都貼牢在肥肉上,翹起著一雙乳峰,真是好看煞人,引得看熱鬧一班無賴哈哈大笑。(《明代宮闈史》)
(13)等她赤身裸體,走過他面前時,只見她那潔白的玉體在黑夜里發亮,又看見她一雙乳房和其他部分都長得那么豐腴美好,再想起不多一會兒,她那身細皮白肉就要遭受怎樣的折磨,他不覺起了憐惜之心。(《十日談》)
例(12)(13)中的“一雙”不能改為“雙”,因為此例中的“乳峰(房)”已經顯露,有必要使用描寫性的修飾成分“一雙”,不能用純計量性的修飾成分“雙”。“肩”本義是“脖子旁邊胳膊上邊的部分”,“臂”的本義是“從肩到手腕的部分”,“肩”位于“脖子”和“胳膊”之間,“臂(膊)”隸屬于“手”,因此,它們一般也不受“一雙”修飾。在特定語用條件下,才受“一雙”的修飾。*為比喻引申義時前面可用“一雙”修飾。另外,“臂膊”是方言詞,指“手臂、上肢”,與“臂”有差異,“臂腕”包括了“腕”,因此可以說“一雙臂膊”和“一雙臂腕”。
另外,指稱一般人造物的“NP”前也不用“一雙”,如不說“一雙闕”“一雙轅”“一雙扉”,例如:
(14)黃金雙闕橫空,望中隱約三山眇。(周紫芝《水龍吟》)
(15)牛仰雙轅,人行六尺,牛行四步。(《三國志裴注》)
(16)延年走入都亭,見雙扉緊閉,心中驚訝,又聞內中傳出言語,說是其母不與相見。(《西漢野史》)
以上3例中的“雙”都不能換成“一雙”。“闕”是古代宮殿、祠廟或陵墓前的高臺,通常左右各一,臺上起樓觀。二闕之間有道路。*《中華古詩文(試用版)》:闕,門觀也。——《說文》。徐鍇曰:“以其闕然為道,謂之闕。以其上可遠觀,謂之觀。”“轅”是車前駕牲畜的兩根直木。“扉”指門扇。可見,“闕、轅、扉”不具有離散性和獨立性,它們不必用“一雙”來修飾。
2.準量詞前不出現“一雙”
表示純數目義“2”的“雙”后面的“NP”一般是準量詞,“雙”前不能加“一”,例如:
(17)雙杯行酒六親喜,我家新婦宜拜堂。(王建《失釵怨》)*羅振玉《俗說》中“交杯酒”條云:“王建《失釵怨》:‘雙杯行酒六親喜,我家新婦宜拜堂。’按:今江淮間婚娶,親姨降輿后,先以酒二爵,夫婦互進一卮,謂之交杯酒,飲畢然后拜堂。觀建詩,是唐時已然。”
當然,“一雙”在一般名詞前可以用來計量,“一雙”=“2”,如“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一雙加半雙”不說成“雙半”,得說成“一雙半”。
3.穿戴類“NP”前只出現“一雙”
有些古語詞不受“一雙”修飾,只受“雙”修飾。*只用“雙”不用“一雙”來修飾的“N”,如“履/屨”“箸”等,都是上古或中古詞語。在近代漢語中,這類“N”構成的“一雙”結構,即使偶爾出現,也不是基本式,是擴展式,例如:“轉身來到山門,索性把一雙朱履脫下,光著襪底,用手一摟衣襟,飛身上墻,輕輕跳將下去。(《七俠五義》)”個別文言詞也與此類似,如“目”,先秦時期多用“目”,兩漢以后,用“眼”逐漸多起來,因此,很少說“一雙目”。與此相反,當“NP”指稱非隸屬的主動性肢體、器官穿戴物和與肢體、器官有關的日用品時,“雙”前必須出現“一”,不能說成“雙鞋”“雙靴”“雙襪”“雙鞋襪”“雙手套”“雙杯筷”等。因為當“雙”位于這些穿戴類“NP”前時,“雙”已有量詞的性質和功能,不再處于數量混沌狀態,指稱和陳述的功能得由“一雙NP”來承擔。所以,“雙”前必須用“一”。至于實例中出現“雙鞋”或“雙襪”等說法,常見的解釋是,其位于動詞后,“雙”前的“一”省去了,邢福義(1993)一文把此類情形看作是“雙”作量詞的三種情況之一。我們認為,在這類“雙”字結構中,“雙”不單獨無條件地出現于“NP”前,“雙”與“一雙”互補分布,且前者比后者經濟,所以,在不刻意凸顯“一雙”的數目義時,常把動詞或介詞后的“一”隱去,試比較:
(18a)小鴉兒,你把這雙鞋與我打個主跟。(《醒世姻緣傳》)
(18b)這一雙鞋是藥引子,還要一個全單。(《濟公全傳》)
(18c)真是忙中有錯,他再也想不到平山是光著腳跑的,獨獨地把雙鞋兒忘了。(《七俠五義》)
(19a)見剛剛三寸跡,想窄窄一雙鞋。((周德清《柳營曲·有所思》)
(19b)走到自己臥室內,見帳子垂著,床前一雙鞋子放著。(《老殘游記續》)
以上兩組中“一”的顯現情況不一樣,后者是必須顯現,前者是兩可的。因為在例(18a/b)中,“(一)雙NP”前有定指標記“這”,所以“一”可有可無。例(19a)中的“一雙鞋”位于動詞“想”后,但中間有描寫性成分“窄窄”間隔著,其所在小句前又有對舉性成分“三寸跡”,因此,“一”不能隱去。例(19b)的“一”必現的原因是位于動詞前且結構中缺少定范疇標記(“這/那”或“有”等)。例(19c)中的“雙”位于介詞“把”后,又沒有強調數目的意思,因此,沒有用“一雙”。至于動詞后有若干數量名結構并列時,“雙”前的“一”也必須出現,如例(2b)。
在語料庫中,我們也發現了一些所謂“例外”,但都不屬于反例,如:
(20)擲袖中雙鞋(《古今情海》)
標題要求精煉,書面語色彩強。前面已經提到,邢福義(1993)曾經指出,“雙”字結構“具有較濃的書面語色彩”。例(20)是小說的小標題,所以用了“雙”,不用“一雙”。在正文中的相關敘述是“從袖子里掏出一雙鞋遞給婆婆”*據小說內容推知,此小標題中的“擲”是“擲還”的意思。此句所在的一段:錢瑛母親在別處也被亂軍抓住,錢瑛的妻子周氏,伏在草叢中,見婆母被押路過,便沖了出來,對亂軍說:“你們放了我婆婆,把我綁上。”亂軍看了她好久,見她年輕漂亮,就放了她婆婆。周氏在要被綁上時,從袖子里掏出一雙鞋遞給婆婆,訣別道:“我用不著它了,您多保重吧!”周氏哭著拜別了婆婆,看婆婆已經走遠,便破口大罵,說什么也不再往前走,亂兵覺得上了當,就用刀殺死了她。,用的是“一雙”。另外,據我們考察,在有前接或后續小句的條件下,“雙+穿戴類N”本來就可以出現在“名詞+方位詞”之后充當主語,例如:
(21)頭戴金冠黑翅,身穿絳色紅袍,白玉帶上系青絳,足下雙靴染皂。(《東度記》)
(22)腰間寶帶虎獅蠻,腳下雙靴貔虎套。(《東度記》)
例(21)(22)有限制性成分“足下”和“腳下”,又都有對應性前接小句,因此,都沒有用“一雙”結構。“雙+穿戴類N”有時似乎能單獨充當主語,其實不然,例如:
(23)醉卻東傾又西倒,雙靴柔弱滿燈前。(李端《胡騰兒》)
從事理上來解讀,例(23)中的“雙靴柔弱滿燈前”其實是“燈前雙靴柔弱滿”,“雙靴”的限制性處所成分因為表達的需要(與上句結構對應)后置了。
4.靈活型“NP”前可以出現“雙”或者“一雙”
“手(拳頭)”“腳(足)”“眼(眼睛)”“眉”“耳(耳朵)”等“NP”是屬于具有相對獨立性和靈活性的肢體、器官,“雙”和“一雙”都能出現在此類“NP”之前,只是其顯現的條件不全相同。
由上面的論述可見,在近現代漢語中,由于“NP”在隸屬性和靈活性上的差異,“雙/一雙”在各類“NP”前的分布有明顯的規律,列表如下。

表1 各類NP前“雙/一雙”的分布
說明:“+”和“-”表示是否可以匹配。
由上表可見,“雙”的分布比“一雙”要廣,它只是不能與穿戴型NP搭配,而前面已經提到,與這類NP同義的古語詞原本是可以與“雙”匹配的。數量結構“一雙”自然不與“杯”類量詞搭配。能與“一雙”搭配的都具有“非隸屬性”,因此“一雙”一般不與“隸屬型”NP匹配。*據《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商務印書館,2007)第446頁,由相同的兩部分連在一起的單件物品不能用“雙”,如不說“一雙褲子”“一雙眼鏡”“一雙剪刀”等。的確不這么說,但其說理比較牽強,因為這幾例中連在一起的“兩部分”對稱,但不完全相同,真正相同的是成對使用的東西,如“筷子”等。因此,我們把對稱或成對使用且具有“離散性”或“非隸屬性”的物品看做是它們跟“一雙”匹配的基本條件。由此表也可以看出,靈活型NP前面才真正存在選擇“雙/一雙”的問題。*本文關注的重點是表物的NP,表人的NP可受“一雙”或“一對”修飾,“對”和“雙”的選擇問題參見宗守云(2008)。
(一)“雙/一雙”與靈活型NP 匹配時的句法分布
從句法功能上看,“一雙”類和“雙”類結構都能充當主語和賓語,前者在一定條件下,能充當謂語,后者因其述謂性的缺失而不能充當謂語,例如:
(24a)惆悵之間,只聽得響亮一聲,看見紅羅山上有個東西,身高六尺,色若烏云,頭上一角,碧色的一雙眼睛,如笙如簧的叫響。(《英烈傳》)
(24b)他卻矮著一葫把子毛尾,多梭的一雙眼睛,不可人意的一副歪臉,他眼里還沒有那個驛丞。(《醒世姻緣傳》)
(24c)這王小四子原籍揚州人氏,瘦括括的一張臉,兩條彎溜溜的細眉毛,一個直鼻梁,一張小嘴,高高的人材,小小的一雙腳。(《官場現形記》)
例(24a/b)中的“一雙眼睛”都不能改為“雙(眼)”,當然,其修飾成分“碧色”和“多梭”也屬于謂語部分。不同的是,(24a)中的修飾成分“碧色”可以不說,用“一雙眼睛”大致可以描寫出那“東西”的特征,“一雙眼睛”是數量性詞組。(24b)中的修飾成分“多梭”不能隱去,因為句中的“一雙眼睛”是不以數量為核心的指稱性詞組。同理,例(24c)的“一雙”并不會因為要與上文“高高的人才”對仗而改為“雙”。我們在語料庫中搜集到不少“一雙NP”充當謂語的實例,而沒有發現“雙NP”充當謂語(中心)的實例。這就印證了我們的觀點。
“一雙手”類基本結構一般不單獨陳述什么,提供了新信息的擴展結構,才能充當謂語,例如:
(25)只見她眉宇開展,氣度幽嫻,腮靨桃花,唇含櫻顆,一雙尖生生的手兒,一對小叮叮的腳兒,雖然是個家常裝束,卻是滿臉春風,周身大雅。(《俠女奇緣》)
有時,“一雙手”類擴展結構兼有指稱和陳述的功能,此時的“一雙”自然也不能說成“雙”,例如:
(26)青臉紅須赤發飄,黃金鎧甲亮光饒。裹肚襯腰祇石帶,攀胸勒甲步云絳。閑立山前風吼吼,悶游海外浪滔滔。一雙藍靛焦筋手,執定追魂取命刀。要知此物名和姓,聲揚二字喚黃袍。(《西游記》)
例(26)中的“一雙藍靛焦筋手”既有指稱的功能,在句中充當主語,又有陳述的功能,與后句一起描寫人(“此物”)的特征。
“雙手”類結構可以充當狀語,這是“一雙手”類結構所沒有的句法功能,例如:
(27)快快的雙手送將出來,少待遲延,我教你吃我一刀之苦!(《三寶太監西洋記》)
例中的“雙手”都充當狀語,不能改為“一雙手”。我們在古代漢語語料庫中沒有搜集到“一雙手”類結構作定語的實例,但發現了“雙手”類結構充當定語的例子,例如:
(28)周黑煞大怒,把刀斫去,薛葵舉錘打來,正中刀上,那刀折為兩段、周黑煞雙手的虎口盡裂,大叫一聲:“呵晴!”(《薛剛反唐》)
在現代漢語語料庫中,“雙手”類和“一雙手”類結構都可以充當定語,例如:
(29)只見這人穿著件已洗的發白的藍袍,袖子上胸口上,卻又沾滿了油膩,一雙手的指甲里也全是泥污,雖然戴著頂文士方巾,但頭發卻亂草般露在外面,一張臉又黃又瘦,看來就像是個窮酸秀才。(《小李飛刀》)
(30)卓東來冷冷地看著她,用兩根手指輕輕一劃她雙手的脈門。(《英雄無淚》)
從結構的凝固性看,“雙手”類結構比“一雙手”類結構穩固得多,因為,修飾性或限制性成分只能位于“雙手”類結構“雙”之前,不能從中間插入,但能位于“一雙”的前后,“雙NP”和“一雙NP”在句法位置上的分布規律列表如下。

表2 “雙/一雙”與靈活型NP 匹配時的句法位置
說明:“+”和“-”分別表示具有和不具有某功能。
(二)“雙/一雙”的選擇與靈活型NP 的語義表達的關系
從語義表達上看,“雙手”類結構和“一雙手”類結構都可能以“NP”為核心,是指稱性名詞詞組,也可能以“雙”或“一雙”為核心(焦點),表數目義,前者是狀謂性名詞詞組,后者是述謂性名詞詞組。表指稱的“雙手”類結構,是定指,表達已知信息,例如:
(31)雙手劈開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門。(《二刻拍案驚奇》)
(32)翠姐總想要尋拙志,反被那些婦女捆住了雙手。(《小五義》)
例(31)(32)中的“雙手”分別充當主語、賓語,“手”是核心。如果沒有語境上的制約,“雙”可換為“一雙”,例(32)就可變換。而例(31)的“雙”與下文的“一”對應,不換為好。
指稱性的“一雙手”類結構,一般也是定指,為已知信息,例如:
(33)(裴炎上,云)兩只腳穿房入戶,一雙手偷東摸西。(關漢卿《四春園》第二折)
(34)弟子空著一雙手,怎么與他交戰?(《三寶太監西洋記》)
有時,“雙手”和“一雙手”類結構都可為新信息,例如:
(35)雙手接過來,一飲而盡,不剩一滴。(《二刻拍案驚奇》)
(36)他只雙手,又非三頭六臂,難道輕輕讓他去么?(《海國春秋》)
(37)只見這些妖精一聲響,原來還是原來,舊妖精還是三個,新妖精還是三十三個;一個妖精還是一雙手,一個妖精還是一雙眼,一個妖精還是一個鼻頭,一個妖精還是一張口,一個妖精還是一雙耳朵。(《三寶太監西洋記》)
例(35)中的“雙手”表示“接”的方式,與“單/只”相對的“雙”是核心,“雙”不可換為“一雙”。“雙”能表示“非單”(也就是多)義,但極少見到表示少義的實例,在古代漢語語料庫中,我們僅發現例(36)。從例(37)引文上文可知,“眾妖精”自己添加了多只手/眼/鼻頭/口/耳朵,后來又減少到正常數目,因此,例中的“一雙”表數目義,都不能改為“雙”。
“一雙”與“一只/個”相對,可以表多義,與“多雙”相對,又可以表少義,因此,“一雙”比“雙”更能表量,兼有描寫性的“一雙”結構可能是句子表達數量義的焦點,“一”就是焦點義提示標記,這類“一雙”不能改為“雙”,例如:
(38)他雖然老邁,終是武將出身,有些力量,分開左右,只一雙手,便輕輕的把太子掖上御座;即走下殿來,率領百官,山呼朝拜。(《隋唐演義》)
(39)其中有明于料事的老頭兒,一聽黃昆說話有點不悅,遂說道:“這個小孩你抱在家去,收為義子;那個老婆子叫他去到黃大奶奶那院住著,不過多添一雙杯筷。”(《三俠劍》)
(40)李蛟見他走了,又不追趕,幫著師兄把圣天子戰得渾身是汗,上下左右回顧不及,一雙手不能顧得四條臂膊,正在危急之際,欲乘便退走,無奈街上看的人擁擠不開,難以便走,心中十分焦躁。(《乾隆南巡記》)
(41)更兼他文才天縱,學問夙成;開著古書簿葉,一雙手不住的翻,吸力豁剌,不夠吃一杯茶時候,便看完一部。(《醒世恒言》)
“一雙”可能指夠少,如例(38)的“一雙”,其“一”為重音,“只”為焦點義提示標記,例(39)的“不過”為焦點義提示標記,“一雙”指所添杯筷夠少。例(40)的“四條臂膊”與“一雙手”構成對比焦點,凸顯了“一雙”的偏少義;“一雙”也可能指夠多,“一雙”為重音,例(41)的“一雙”指“不止一只”手,“不住”為焦點義提示標記。
我們還可以從“一雙”與“雙”結構在同一實例中的分布上看“一”作為次焦點標記的作用,例如:
(42)牢子獄卒把武松押在大牢里,將他一雙腳晝夜匣著,又把木杻釘住雙手,那里容他些松寬。(《水滸全傳》)
例(42)中,介詞“將”后的“一”為次焦點標記,強調被匣著的不止一只腳,“拿”義“把”后的“雙手”為受事賓語,不能換為“一雙手”,當然可以改為“他一雙手”,但這樣顯得不夠精煉。另外,“一雙”要受到篇章結構的制約,它常參與構成一些名詞性固定詞組,或者與其他數量詞對舉,“一”自然不能隱去,例如:
(43)我不過是閑著沒事兒,作一雙半雙,愛給那個哥哥弟弟,隨我的心。(《紅樓夢》)
(44)誰知剛剛走到離開鼓樓相近的地段,忽見一個精脊梁的少年清將,紅了一雙眼珠,手提兩把馬刀,正和天國的兵將,在那兒巷戰。(《大清三杰》)
例(43)的“一雙半雙”為固定詞組,例(44)中的“一雙”與“兩把”對應,“一”沒有隱去。
“雙”/“一雙”結構經常出現在“把”的后面,有一定規律可循。張旺熹、薛鳳生和崔希亮為發掘這一規律提供了一些依據。薛鳳生(1987)論述了“把”字句的語義特性,把“把”字句寫成:A把B+VP,他對A、B、VP三者之間的關系做了概括的描寫和解釋,他說“‘把’字句中的VP必須是一個說明由于某一行動而造成B的某一狀態的描述語段”(a descriptive statement about B’s condition as a result of a certain action)。崔希亮(1995)探討了現代漢語中“把”字句的句法語義問題,認為薛的上述概括大體不錯,但是還不夠嚴謹。崔文把“把”字句分為兩大類型——結果類“把”字句和情態矢量類“把”字句。前一類出現頻率高(86%以上),是典型形式,其VP=VR或包含VR,“R”為焦點,這一類可以分析成兩個表述P1(P1=A~V)和P2(P2=B~R),這兩個表述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后一類出現頻率低,是其他形式(非典型的“把”字句形式),其VP有四種形式,即:① VP=(AD)一V;② VP=(AD)V(一)V;③ VP=(AD)VR(R為動量補語);④ VP=0/Idiom/V,“(B)-VP”是焦點。從句子所表達的情態上看,典型形式與其他形式是互補的:典型形式表達的是結果的已然態或者未然態,其他形式表達的是即時態(它靠動詞前邊的“一”來實現,“一”表達的是動作、變化的突然性和即時性)和嘗試態(它靠動詞的重疊來實現)。如果把漢語的動詞看成一個連續統,那么能進入“把”字句的動詞是動態動詞,即表示活動、動作、評價、感覺和生理活動的動詞,而最多的是動作動詞。張旺熹(1991)對“把”字結構的基本認識是:‘把’字結構,作為一個相對完整的獨立的語法、語義單位,它以表達與目的意義緊密相關的語義內容為本質特征。十年之后,張旺熹(2001)又在實際語料統計分析的基礎上指出:典型的“把”字句凸顯的是一個物體在外力作用下發生空間位移的過程,而這種空間位移過程的圖式通過隱喻拓展形成了“把”字句的系聯圖式、等值圖式、變化圖式和結果圖式等四種變體圖式。在近代漢語里,“把”有“拿”的意思*現代方言里還有這種用法:那個人不住地把眼睛看我。(《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第20頁。)。在語料庫里,我們也發現,“拿”義的“把”可以后接“雙手”類結構,如:
(45)把雙手按著桌子上不轉眼看那婦人。(《水滸全傳》)
例(45)中“把”后的“雙”字結構僅作為動作所憑借的工具,在普通話中,此類句式已經不用“把”,直接讓名詞“雙手”結構充當方式狀語或在結構前接其他介詞(如“用”等)。例如:
(46)雙手按在膝蓋上,低著頭,他的淚一行行的往下流。(《火葬》)
在特殊的語境中,“雙手”前才使用介詞,例如:
(47)她又主動招呼起他來了,臉上笑微微的,又用雙手按著膝蓋鞠了一躬。(《郭沫若和他的三位夫人》)
例(47)中“雙手按膝”是“鞠躬”的一種方式,為了凸顯這種方式義,所以使用了介詞“用”。在現代漢語中,“雙手”類結構還能后接“把”字結構。這充分說明了“雙手”類結構的狀謂性。
“拿”義的“把”也可以后接“一雙”類結構,例如:
(48)秋谷見了一回,把一雙眼睛不住的周圍上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他。(《九尾龜》)
(49)那拉氏聽到這里,不禁把一雙水汪汪的秋波,向咸豐帝一笑。(《西太后艷史演義》)
在以上兩例中,“把”后接的“一雙”類詞語也是憑借的工具,卻兼有描寫性,為句子的次焦點。如果隱去了“不禁把”,“一雙”結構充當的不是狀語,是句子的不禁主語,而且這會使上下文(小句)之間銜接得不緊密。在現代漢語中,“一雙手”類結構也能后接“把”字結構,與“雙手”結構不同的是,介詞“用”經常出現這類結構中,在特定語用條件下才不用介詞。例如:
(50)我夢見了我的父親,他要用自己的一雙手把我活活掐死。(《圓月彎刀》)
(51)是我們用一雙手把德國從一片廢墟建成今天這個樣子。(《人民日報》1993)
由此可知,介詞“把”前的“一雙手”類詞語有描寫性,沒有狀謂性。在“拿”義類“把”字句中,僅要表述定指性的工具義時,使用的是“雙手”類詞語,當除了要表述動作行為所憑借的工具,還要傳遞句子的次焦點義時,就需要用“一雙手”類詞語。
在常見的“把”字句中,介詞“把”后出現的“雙”和“一雙” 的分工也比較明確。“雙”一般出現在情態矢量類“把”字結構中“把”的后面。其“VP”常為“一V”,例如:
(52)叔梁紇把雙手一掀,就勢撒開,那懸門便落了閘口。(《東周列國志》)
(53)陸善卿把雙眉一動,望著楊安之把眼睛飛了一轉。(《九尾龜》)
例(52)(53)的“VP”屬于“一V”,“一V”前還可以接“AD”,例如:
(54)艾虎見他買了過賣一個便宜,他又把雙腿往上一起,在半懸空中打了一個旋風,仿佛是摔那個一字連環岔的相似,好身法,好快就把身子轉過去了,仍是倒騎著驢。(《小五義》)
(55)錢江說到這句,忽把雙手向他大腿上面一拍道:“說來說去,就怪云山大哥死得太早,不然,此時或已殺入湖南去了。即使林制軍再放湖南的軍務督辦,那里是四通八達的地方,便可發展,不像此處是個死地。”(《大清三杰》)
例(54)(55)中的“AD”都是表方向的介詞“往”或“向”后接C(方所詞語),表示動作發生的方向或處所。*張旺熹(2001)把“把……+一V”的形式看作比較特殊的“把”字句,然后又說,這種“把”字句其實也是典型的表現物體發生物理空間位移的一種句法形式,只不過其位移終點(方向)是用“往……”作狀語而不是作補語來表現的。我們認為,說“往……”表示位移終點(方向),有點勉強,其特殊性表現在它的不能單獨成句的黏附性上,其后續句敘述的或者是結果或者是緊接著發生的動作。這類格式在近代和現代漢語中都存在,在漢語史上應有特殊地位和價值。“一V”后還可接賓語,例如:
(56)我怕因此哄監,鬧出大事,急以好言勸那妖婦,叫她穿上衣服,妖婦不肯應允,我命十多個官媒,替她去穿,倒說那個妖婦,只把雙目一注官媒臉上,眾人都會滿臉通紅,大現淫態起來。(《大清三杰》)
這類“把”字結構中的“VP”也可能是VR(R為動量補語),實例較少,例如:
(57)濟公把雙眼向他們翻了幾翻,說道:“這些零碎,拖湯滴水的物件,拿來作啥呢?”(《續濟公傳》)
句中“VP”還可能是“ADV”*崔希亮(1995)沒有歸納出此類,不知是語料中缺少這一類還是作者的疏忽。此類結構常表示后續動作的方式。,例如:
(58)這人聽了,也沒等他說完,便把雙手亂搖,說道:“廟內和尚忙得了不得,連下一個月都定滿了佛事。(《施公案》)
例中的“亂”在句中作狀語,表示動作的方式。句中的“VP”還可能是單個動詞V,實際用例極少,且只出現在韻文中*崔希亮(1995)認為此小類“把”字句多出現在韻文中,否則語感上有些別扭。,例如:
(59)酒醉茶醒,饑餐困睡,不把雙眉皺。(馬天驥《城頭月(贈梁彌仙)》)
除了例(59),以上情態矢量類“把”字句中的“VP”,都有表示動作數量或動作方式的修飾或補充性連帶成分。在篇章中,它們有較強的依附性,都有后續句,嚴格說來,不能算真正的“把”字句,只能稱為“把”字結構。*崔希亮(1995)認為薛鳳生(1987)的概括只適用于結果類“把”字句,其實,情態矢量類尤其是情態類“把”字結構不能直接成句,充其量是準“把”字句,因此,薛的概括是比較準確的。這類“把”字句本身不表示因果關系,是在刻畫一種動作細節,一種即時情態,表示后續動作和行為發生時具體的相關手段或方式。因此,“雙NP”為細節刻畫的對象,沒有獨立性的“把”字結構是整個句子的焦點。“把”是聚焦的工具。*關于“把”字結構的聚焦作用,參見曾常紅(2004)。
“一雙”常出現在結果類“把”字句介詞“把”的后面,“一”為次焦點標記,凸顯夠多數量義:不止一只。“把”字句中的“VP”經常是VR(“R”為結果補語),例如:
(60)巽乃風也,有風則無火,只是風攪得煙來,把一雙眼火熏紅了,弄做個老害病眼,故喚作“火眼金睛”。(《 西游記》)
(61)可憐那些講究凌波纖足的婦女,平日繡履雕花,把一雙金蓮研究得尖瘦柔窄,走起路來,務求姍姍蓮步,所謂香鉤三寸,動人憐愛。(《明代宮闈史》)
(62)偏偏王氏因作工過度,把一雙眼睛都弄瞎了。(《八仙得道》)
(63)望著路旁有口義井,將一雙舊鞋脫下,投井而死。(《蘇知縣羅衫再合》)
(64)頭上勒上網子,戴上武生公子巾,穿上襯衫,腳底下把一雙靴子拿將過來,襯了棉花,拿布和綢子將腳纏好,穿上靴子。(《小五義》)
以上結果類“把”字句表示一種因果關系,但“P1”和“P2”之間是一種不可預測的因果聯系。“A”發出動作“V”,常態下,“B”一般不會出現“R”,例(60)中的“R”都屬于“B”的非正常狀態。再比如,例(62)的“王氏”,如果故事里的“她”本已經是一個瞎子,一般就不會說“把一雙眼睛都弄瞎了”,只能說“(一)雙眼(睛)都瞎了”,可能會有的是“把一雙眼睛都治好了”之類的說法。因此,在特定語用條件下出現的結果“R”大多是“B”的某種非正常狀態。結果補語“R”是這樣,表趨向和處所的“R”也與此類似,“R”表示的是“B”由現有狀態到另一狀態的位移方向。例(63)的“下”指的是“鞋”的位移方向。這一規律一直延續到現代漢語中,例如:
(65)你娘天天等你盼你,把一雙眼睛都哭瞎了,你娘在臨死的時候,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你的名字,你知道嗎?(《人民日報》1996)
對語料庫進行窮盡性的考察之后,我們發現“一雙”與“雙”并不總是分別與典型“把”字句和非典型“把”字句相對應,還有一些交叉對應的情況。在非典型“把”字句中,有時介詞“把/將”后“雙”字結構為擴展結構,使得 “雙”前的“一”不能隱去,如:
(66)就見他也使一個坐水法,往下一沉,雙手一捧青銅刺,把一雙怪眼一翻,在水中找蔣四爺。(《小五義》)
例中的“眉目”可傳情,具有描寫性的“一雙”類擴展結構與情態矢量類“把”字句的即時動態句式義是適應和諧的。另外,“把”具有調焦的功能,它使整個句子的焦點由“VP”擴展到“一雙NP”。因此,“一雙”也能出現在非典型“把”字句“B”中。
具有成對義的指人名詞構成的并列詞組“N1N2”,只能用“一雙”或“這/那雙”修飾,在典型和非典型“把”字句中都有分布,如:
(67)[沉醉東風]“夢驚破情緣萬結,路迢迢煙水千疊。常言道有親娘有后爺,無親娘呵無疼熱。他要送我到官司逞盡豪杰,多謝你把一雙幼女癡兒好覷者。我待信拖拖去也。”(《墻頭馬上》)
(68)(孔目云)既然那婦人有奸夫,把我這一雙兒女寄在你這店中。(《鄭孔目風雪酷寒亭·第三折》)
“一雙N1N2”在元代已經出現,例(67)和(68)分別屬于非典型和典型“把”字句,“一雙N1N2”可以解讀為“成對的N1N2倆”,其中“N1N2”整體性和對稱性特征凸顯,而“一雙”具有描寫功能,因此,兩類“把”字句都要用“一雙”。同理,指物名詞構成的并列詞組“N1N2”,如例(39)中的“杯筷”等,也只受“一雙”的修飾,不受“雙”的修飾。
在典型的結果類“把”字句中,如果其“結果”是“B”的一種可預知的自主可控狀態,“B”不需要凸顯,那么,“B”常為“雙NP”,例如:
(69)(解子押洞賓并俫下)(正末唱)把雙眼揉開,趁起身來,望不見嬌客。(馬致遠《邯鄲道省悟黃粱夢》)
有時“把”字句的補語似乎是“B”的一種非自主狀態,但聯系上下文可知,“B”其實處于自主狀態,例如:
(70)呂洞賓怕她看出破綻,仍把雙手縛好,卻佯為哀求,請她代放雙手,方好吃飯。(《八仙得道》)
從表達方式上看,在非“把”字句中,缺乏述謂性的“雙手”類結構常用于常態描述和動作方式的敘述,而“一雙手”類結構常用于具體形態的描摹。例如:
(71a)有一個老兒,姓程,年紀七十來歲,終日坐在門前一只凳上,朦朧著雙眼,看人往來。(《二刻拍案驚奇》)
(71b)我走到外面,見是我的一位嫡堂伯父,號叫子英的,不知在那里吃酒吃的滿臉通紅,反背著雙手,芴蹩著進來,向前走三步,往后退兩步的,在那里蒙朧著一雙眼睛。(《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71c)狄希陳假做睡著,漸漸的打起鼾睡來,其實瞇縫了一雙眼看他。(《醒世姻緣傳》)
例(71a/b)中的“雙”字結構都出現在動詞“朦朧”之后,但一個選擇“雙”,一個選擇“一雙”。例(71a)刻畫了“老兒”的常有情態,所以用“雙”。例(71b)描寫了我那時見到的“子英”的具體形象,“手”反背著是他“進來”時的伴隨動作,不需要刻意描寫,但是,兩只“眼睛”朦朧著無疑是要重點描寫的,因此,作者前后選擇了“雙”和“一雙”。例(71c)中“狄希陳”的“眼睛”瞇縫著看“他”,這也是作者要著重描寫的具體細節,所以也用了“一雙”。
由以上論述可見,靈活型NP前面“雙/一雙”的分布有相對自由的一面,但的確有一定的規律。我們列表把這些規律總結如下。

表3 靈活型NP 前“雙/一雙”的選擇
說明:“+”和“-”分別表示具有和不具有某功能。
“雙”具有數詞和量詞的性質和功能,“NP”前的“雙”和“一雙”都有[+計量性],“一雙”兼有[+描寫性]。這兩點是制約“雙/一雙”選擇的基本句法語義因素。從結構成分的組合來看,隸屬型NP和準量詞型NP只與“雙”組合,穿戴型NP只與“一雙”組合,靈活型NP跟“雙”和“一雙”組合皆可。“一雙NP”、“雙NP”在句法語義上有所不同,前者結構不固定,可充當謂語,可位于結果不可預測類把字句“把”的后面,能作句子的次焦點;后者結構穩固,可充當狀語,可位于其他類把字句“把”的后面,不能作句子的次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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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Choice of“Shuang”or “Yi shuang” before NP
ZENG Chang-hong, ZHANG Lan-ling
(Liberal Arts College,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1, China)
“Shuang” was precisely defined as a quantifier and a numeral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ultimately. “Shuang” in “shuang NP” is metrical while “yi shuang” in “yi shuang NP” is both metrical and descriptive. These are basic syntactic and semantic factors in choosing “shuang” or “yi shuang”. Associate membership type NP and quantifier type NP collocate with “shuang” only, wearable NP goes with “yi shuang” only, flexible type NP can match “shuang” or “yi shuang”. “Yi shuang NP” and “shuang NP” are different on the stability, syntactic distribution and semantic function of structures.
shuang;yi shuang;number phrases;choice;measurability;descriptive
2016-06-10
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重點項目(09A062)
曾常紅(1965—),男,湖南綏寧人,湖南師范大學副教授,博士。
張嵐玲(1991—),女,湖南瀏陽人,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H136.1
A
1672—1012(2016)04—006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