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壯志
在我的美食譜中,方便面無疑是一個特別、獨立并且不可或缺的存在。它很容易被遺忘,但總會被想起。
從少年到今天,在我數十年風格多變兼容并包的食譜中,它是極少數始終忠貞陪伴在我身邊的一個伴侶——旅舍寂寞,來一碗;深夜饑餓,來一碗;正餐吃得不舒服,來一碗;火車上,來一碗;飛機上——也曾經喜歡要一碗。
每個我這個年齡段的人,多半有一個叫華豐伊面的啟蒙者。這個如夢幻般的神秘存在,早已人老珠黃,消失在今天的方便面市場上了,然而當年卻是我的第一次——至今難忘,第一口吃下去時,味覺受到了全新沖擊。第二次,泡著吃,又一次沖擊。
竟然有這樣好吃的東西?
那時還在讀中學,窮,開了眼,卻不敢奢望這種事還能繼續。后來上了大學,方知世界之大,曾經魂牽夢縈的華豐早已風采不再,方便面在一眾業界傳奇人物的努力下,已經跨越千山萬水。
猶記得第一次拆開統一炸醬面袋,看到醬包時的驚愕。至于味道,當然是歷史性的第三次沖擊。
統一炸醬面和辣醬面,把方便面吃法帶入了一個新的歷史時期。它提出了面與湯分開吃的全新概念:面煮好后,撈出來拌醬吃,香濃;而煮面的湯,則單獨作為湯來喝,格調立漲。

我們上大學的20世紀90年代,正是方便面的黃金時代。
當時,香港“四大天王”風頭席卷內地,不會哼幾句粵語歌曲,簡直愧為新時代大學生。方便面界也流行“四大天王”——統一、營多、美廚、康師傅,青春少年,激情飛揚,不來一包,何以解青春之饞。
當時,宿舍樓門口傳達室邊就有小賣店,店雖小,“四大天王”俱全。一般來說,晚上睡前,我們就會派一人下樓,去代表大家購買方便面。然后,宿舍中很快就充滿了各種方便面的香味,炸醬、辣醬、鮮蝦、黑胡椒……
對于我們年輕的胃來說,一包方便面實在太少了,少到只能起到心理上的安撫作用,絕不能視作真正的享受。要徹底地享受,只有一個辦法:再來一包!
所以,一輪戰罷,胃口大的幾個人自然是意猶未盡,面面相覷。最終,一定會有意志薄弱者提出:再來一包!
有時候,我們會約死:今天就一包,決不再犯!然后一碗下肚,立時英雄氣短,吃面情長,一面為自己男兒食言而愧疚,一面搜翻出錢來,再來一碗……
年輕人愛創新,對于愛吃的方便面,我們自然也是創造了諸多新吃法的。有時,我們會加點辣醬,有時會弄些蒜來,掰碎了泡進去。更多時候,我們會倒點老陳醋到面里,而且是開泡前即加入,尤宜與蒜同泡,則酸辣辛香備矣。
總之,大學四年,我們宿舍這幫人俱無女友,最忠誠且最親愛的陪伴,舍方便面其誰?畢業那晚大伙兒就著方便面喝酒,討論愛情和一碗方便面哪個更好。大家一致認為,沒有東西比愛情好,而一碗方便面總比沒有東西好,所以,一碗方便面比愛情好。
工作后,吃方便面少了許多。然而那真愛的滋味始終難以忘卻。有時候,我會專門泡上一包,果然,方便面永不我欺,它依然香醇如故。
對于身處異國的人來說,方便面更是具有強大的味覺安慰和心理治愈能力,它讓味覺固執的中國人不再畏懼旅途。據說當年我軍將領團外訪,行李中藏有方便面數箱,到了國外,上將天天可以吃,少將偶爾可以吃,師以下沒得吃……
方便面是工業時代的大俗食物,卻支持了許多人的詩和遠方,安撫了許多漂泊者的胃和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