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要與美國打“稅收戰爭”

●本報駐美國、加拿大、英國、德國記者　張朋輝　陶短房　孫微　青木　●陳一

歐盟要向美國跨國巨頭全面開戰？前幾天逼蘋果公司補繳130億歐元稅款一事，現在被認為只是歐盟官員打響的第一槍，美國《華爾街日報》說，歐盟正在推進一系列監管規定和調查，旨在改變大批美國互聯網巨頭的行為，這些公司包括谷歌、臉譜、亞馬遜等。歐盟的決定引發美國反擊，美國財長雅各布·盧指責“歐盟試圖把手伸進美國的稅基當中”，美國參議員則說歐盟“在卑鄙地搶錢”。但這似乎沒有讓歐盟退縮。“干得好！”素來嚴肅的“德國之聲”都抑制不住興奮之情：“為什么我們需要歐盟？反擊美國企業就給出了一個答案。”法國《費加羅報》也說，此舉標志著歐盟終于敢和白宮在貿易問題上針鋒相對了。更有分析認為，這場“稅收大戰”不僅僅涉及上百億歐元的金錢，更是國家之間、國家與跨國公司之間的權力之爭。德國財經網9月1日評論說，歐盟渴望成為世界秩序的有力一極。

歐美針鋒相對

歐盟委員會近日裁定，10年來蘋果欠繳稅款約130億歐元。這一裁定在大西洋兩岸引起截然不同的反響。

“蘋果一次次創造歷史，這次則被歐盟創造歷史”，德國《南德意志報》1日報道稱，對蘋果的處罰，是歐盟打響“稅收戰爭”的開始。

“稅收戰爭”將針對誰？據美國《華爾街日報》1日報道，未來數周，歐盟機構計劃討論的內容包括：可能將WhatsApp等服務納入監管范圍的新電信法規，推動新聞聚合機構為顯示內容片斷向報紙付費的議案，或迫使Netflix之類公司為歐洲電影付費的潛在音視頻法規。與此同時，布魯塞爾、巴黎、柏林等歐洲國家首都的有關部門正在調查谷歌、亞馬遜、臉譜之類的大公司，涉及避稅、反競爭行為和隱私問題。在稅務方面，除蘋果外，歐盟還正在對亞馬遜在盧森堡的優惠稅務協議展開調查，亞馬遜否認了指控。谷歌正面臨西班牙、意大利和法國的稅務調查，這些國家指控谷歌本應公布更多利潤、向其繳納更多稅款。

“獅子開始大吼”，“德國之聲”1日評論說，歐盟委員會已經采取積極的反避稅及針對個別公司非法利益的行動。如果沒有歐盟，就不可能采取措施對愛爾蘭、荷蘭、盧森堡等國家不公正的稅收政策進行打擊。這是件好事，歐盟委員會現終于對肇事者和受益人采取強硬態度。不要屈從于壓力，無論是來自美國，還是強大的美國公司的壓力，或愛爾蘭的批評。

與歐洲叫好相對應的，是美國憤怒的指責。據路透社報道，美國指責歐盟命令蘋果公司補繳最多130億歐元稅款，實際上是與美國爭奪稅收。美國財長雅各布·盧周三表示：“我擔心，這說明歐盟試圖把手伸進美國的稅基當中，針對本應向美國繳稅的收入征稅。”當時他正參一個活動，討論美國政府在中國舉行的20國集團(G20)峰會上的立場。雅各布·盧稱，讓蘋果在愛爾蘭承擔更高稅率，可能會讓該公司減少在美國交稅，從而降低美國政府的稅收。歐盟委員會的裁定看來高度集中在美國企業。

另據英國《金融時報》報道，美國財政部稱歐盟委員會做出的追溯性稅收評估決定是“不公平的”，并對這一決定表示失望。它還警告稱，該決定可能產生更廣泛的影響，“歐盟委員會的行動可能危及歐洲的外來投資、商業氛圍以及美歐之間重要的經濟合作精神。”美國眾議院議長保羅·瑞安發表聲明稱：“這一決定糟透了。在事情發生多年之后對一家公司開出巨額稅單，完全是向大西洋兩岸的就業創造者發出錯誤信息。它還直接違反了許多歐洲國家的條約義務。這恰恰是那種不可預測的、嚴苛的、會扼殺就業和機會的稅收。”瑞安還警告說：“這是為何我們需要修訂我國稅法的又一條理由。我們需要更多美國公司把錢投到美國國內，就在國內創造就業崗位。（歐盟）今天的決定應該促使我們行動起來。”舒默等參議員一直在呼吁美國財政部探討應該對歐盟此等決定作出何種可能回應，比如對歐洲公司雙重征稅。

對于美國的憤怒，歐盟沒有退縮。法國財長薩潘1日表示，歐盟的決定是正確作為，“歐盟委員會是在履行自身職責，讓蘋果繳納正常稅款才屬正常。”

歐盟渴望成為強有力的一極

“歐盟和美國將進入一個困難的時期”，美國《國際財經時報》稱，他們打響了稅務改革和爭奪國際市場的戰斗。在過去幾天里，歐洲資深政治家們圍繞跨大西洋貿易和投資伙伴關系（TTIP）的談判陷入停頓。法國總統奧朗德批評稱這一貿易談判更有利于美國企業而不是歐洲的企業。

《華盛頓時報》稱，曾經視彼此為刺激全球經濟增長的“友好競爭者”的美國和歐盟如今看待對方的眼光發生了變化。

為什么一次裁決能讓歐美關系發生這么巨大的震動？很多分析都提到“規則”。在美國致力于全球查稅，并積極制定全球稅制之時，歐盟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法國《費加羅報》報道稱，“容克委員會”的“鐵娘子”維斯塔格“勇敢地開創了歐盟依據自身規則向美國跨國公司巨頭和美國貿易保護主義機器挑戰的先例”。盡管稅收并非直接交給歐盟，而是交給愛爾蘭，但此舉標志著歐盟終于敢和白宮在貿易問題上正面交鋒了。

德國新聞電視臺稱，這可能連美國人也不會想到，對美國大公司進行歷史上最大反擊的是大西洋對岸的盟友歐盟。作為超級大國，美國不論在政治上，還是在經濟上，都有自己的規則，而其他國家和地區都必須遵守美國制定的規則。現在，歐盟開始行動，雖然還不至于一下子改變美國制定的規則，但卻顯示，這種規則正在被打破。

“來自布魯塞爾的悶棍”，德國《青年世界報》1日評論說，美國擁有超級大國的特權，但現在歐盟要與美國在同一視線上對視。雖然美國已經對歐盟發出警告，但歐盟也不會忍讓，實際上，華盛頓現在也沒有多少強大的肌肉，貿易戰對美國沒有好處。

歐盟的行動與其內部政治形勢變化有關。美國《政治家》雜志歐洲版刊登文章稱，歐盟的行動正值歐洲大部分地區興起反對精英避稅行為的民眾活動之際，這些美國巨頭們正好能讓民粹主義泄憤。法國即將在2017年5月迎來總統選舉，政治大風正吹向美國跨國公司，嚴懲逃稅者。對于歐盟官員而言，整整一年都被壞消息充斥——從移民危機、恐怖襲擊到英國脫歐。對蘋果宣戰終于讓他們感覺到了布魯塞爾的勝利。

德國財經網說，歐盟和美國的疏遠，不僅是雙邊的原因，也是全球大環境變化的結果。隨著中國等國家的崛起，世界正逐漸走向多極。歐盟在英國公投脫歐后，變得更加渴望成為世界秩序的有力一極。

不當美跨國巨頭的“受氣包”

美國、歐盟、蘋果公司，分別代表著國家、國際組織、跨國公司這三類國際政治行為主體，所以美歐關系的分析框架已經框不住歐盟裁決的實質和影響。

法國《歐洲時報》評論稱，表面上看，這不過是區域性國際組織對商業巨頭的一次懲罰而已。當人們都在關注天價罰單金額的時候，卻忽略了這次裁決的根本所在：誰才是世界的真正統治者，政府、國際組織還是跨國公司？歐盟委員會向蘋果“單挑”，看起來是稅務之爭，實則是跨國公司與國家權力之爭。全球經濟時代，資本具有高度的自治性質，而當資本可以隨心所欲的時候，政府則陷入困境。各國的稅基大大減小，政府缺少收入，很難再通過傳統的收入分配方式來保障社會公平。于是，世界范圍內出現了弱政府現象。但作為區域性國際組織，歐盟卻始終不愿在跨國公司前甘拜下風。近年來接二連三對美國商業巨頭“開刀”便是歐盟展現自身權力的表現。

避稅確實給跨國公司拉來不少國家的仇恨。法國專業財經雜志《資本》刊文章稱，幾乎所有美國跨國巨頭都通過精心設計的財務安排，把自己在歐盟全境的利潤都登記在稅負優惠的愛爾蘭之類國家，從而實現在歐盟境內“合法避稅”，這一趨勢已延續20年之久。美國一方面自己不斷收緊反偷漏稅的藩籬，甚至不惜向外國政府施壓，另一方面卻縱容本國企業在歐盟“合法避稅”，甚至當歐盟對這些企業下手時還會百般回護。歐盟對此積怨已久，法國等歐洲主要國家尤其感到不滿。以蘋果為例，即便在巴黎蘋果專賣店買iPhone，得到稅收利益的卻不是法國，而是愛爾蘭政府，這樣一來蘋果每年在全歐洲獲利約160億歐元，但支付稅款不到1000萬歐元，平均稅率僅0.05%，2014年甚至只有0.005%。在這種情況下，歐盟和美國間的“稅收戰爭”幾乎不可避免。

法國Cnet網評論稱，歐盟的大膽行為對蘋果的公關形象是顛覆性的：盡管包括谷歌、微軟在內的許多美國跨國企業都曾在歐盟國家受罰，但蘋果的公司品牌定位與眾不同，一直竭力避免給歐洲人以“跋扈的美國跨國公司”形象，而是致力于塑造親切、和善、守法、負責任、成熟、“良好社會成員”的品牌形象，如今一夜間，通過歐盟委員會大張旗鼓宣布的數據，人們突然發現蘋果可能是一家最貪婪的全球公司。奧巴馬上臺后一直致力于全球追查逃稅，但如今被歐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法國第一大移動運營商Orange的首席執行官理查將美國的雙重標準斥為“新的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邏輯”，并表示，“歐洲不是美國資本巨頭的受氣包”。▲